戀愛插話集第四彈 《各自的想法》螢~暴風雨過後的陽光下(1 / 1)

文學少女 野村美月 3746 字 2個月前

給爸爸畫一次像吧。夏天剛開始的時候,我下了這個決心。正好是爸爸的末七結束的那天。我坐在自己房間的地毯上,把素描本攤在膝蓋上,拿起素描鉛筆開始畫了起來。我今年14歲,是一個初中生,在學校裡加入了美術社。因為很喜歡畫畫,所以一向喜歡把所有東西都畫下來。比如說媽媽、哥哥、家裡的保姆、媽媽的秘書高見澤先生,有時候也會畫來我家裡的流叔叔,或者家裡養的貓克勞德。但是,隻有爸爸,我一次都沒有畫過。我能畫出爸爸的樣子來嗎?先試著畫一下眼睛。從某些角度看會顯出藍色,有著不可思議顏色的——那雙憂鬱的眼睛。我腦海中浮現出來的爸爸,好像是背負著某種深重罪孽似的,總是一臉愁苦,從來不笑。畫出直直的鼻梁,畫出薄薄的嘴唇,再畫出消瘦的下巴。素描本上逐漸現出一個孤獨的男人的麵孔。“這個,是保先生嗎?”耳邊突然響起一個聲音。我吃了一驚,回頭一看,是哥哥,正俯身看著我的素描本。“嗯……是的。”我心中湧起一股強烈的羞恥感,有些尷尬地回答。“就是突然想畫一下。”“這樣啊。小螢畫畫果然很不錯。畫得真好。”哥哥似乎是察覺到了我的尷尬,故意用明快的聲音說道。已經是高中生的悠人哥哥,跟我是同母異父。哥哥是流叔叔的孩子,但媽媽沒有跟流叔叔結婚。流叔叔長得非常英俊,是個開朗而快樂的人,比起那些親戚家的叔叔,我特彆喜歡他。雖然,哥哥常說。“媽媽沒有跟爸爸結婚是對的。那個吊兒郎當的人,要是成為‘姬倉麻貴’的丈夫,親戚們會氣得血管爆裂,那就糟了。”不過,媽媽爸爸的婚姻,也一直沒有被親戚們看好。在葬禮上,他們不知說了多少難聽的話。——聽到麻貴跟那種口碑差勁的男人結婚的時候,我真是大跌眼鏡!幸虧這家夥死得早。——是啊,要是他還活著,搞不好會把姬倉家的財產霸占掉的!——他之前的太太是死於事故吧?他居然不知什麼時候就把他太太哥哥的公司占為己有了。——這麼早就病死,真是老天都不容他!這樣斷斷續續傳入耳朵的聲音,仿佛在我的心裡堆積了起來,使我的身體深處變得愈發寒冷。媽媽看到我縮著身體低頭沉默,便溫柔地握住我的手,用堅定而開朗的聲音對我說。“不要被彆人的話擺布。你應該非常堅定地相信自己的頭腦所想,以及自己的心所感受到的。”就這樣,媽媽不在我身邊的時候,哥哥也是這樣握著我的手的。“……我好奇怪。爸爸都已經去世一個多月了,可我還是不習慣沒有他在身邊。”我緊緊握著素描本的一角,低著頭輕聲說道。我已經十四歲了,不是纏著爸爸的年齡了,一直以來也不是個喜歡粘爸爸的孩子。反而,自從我懂事以來,爸爸和我之間,就一直有一種難以描繪的距離感存在。爸爸很少出現在家裡的飯桌上,即使是節假日,也很少能見到他。保姆經常安慰我說,那是因為小螢的爸爸是社長,工作太忙了。但媽媽也有工作,卻會按時回家,跟我和哥哥一起吃飯,放假的時候也會帶我們去購物或寫生。我已經想不起來,上次跟爸爸聊天是什麼時候了。也許是因為這樣的談話在我的兒提時代一次也沒有發生過也說不定。但是,如今爸爸不在了,我的心裡卻像是開了一個大洞那樣非常不自在,這真是奇怪。有時候,半夜外麵的汽車引擎響起時,我就會想是不是爸爸回來了;經過爸爸房間的時候,想著爸爸這會兒是不是正要開門走出來,會感到緊張;晚飯的時候要是看到比平時多擺了一副盤子或叉子,就會想今天爸爸也跟我一起吃飯啊。我還不能接受這些事不會發生的事實。有可能是因為,就算腦子裡認識到爸爸已經去世,但是在心底的某個地方,我一直覺得爸爸隻是又去了某個地方長期出差,總覺得可能會在半夜聽到汽車的聲音,或是開門的聲音。“這有什麼奇怪的?保先生是小螢的爸爸嘛。”不知何時,我眼裡開始噙淚。哥哥坐在我旁邊,勾過我的腦袋和他的靠在一起。哥哥的手很大,跟我靠在一起的身體也很溫暖。即使我什麼都不說,他似乎也能明白我的心情,這種感覺讓我安心。但是,我和爸爸,真算是“父女”嗎?◇◇◇哥哥和流叔叔雖然沒有住在一起,但給人的感覺就是“父子”。每次,哥哥歎著氣說“差不多該找份穩定的工作了,爸爸。都三十歲出頭了還沒工作,太廢了啦!”,流叔叔就會一把抱住哥哥的頭,用胳膊肘抵著,笑著說:“說話彆沒大沒小的,悠人!”但爸爸和我之間,就完全沒有流叔叔和哥哥之間這種輕鬆隨意的談話。爸爸總是不說話,露出一副疲累不堪的陰鬱表情。而且,每次爸爸用他那帶點異國色彩的藍眼睛看著我的時候,總是一臉痛苦。就好像看到了並不想看的東西一樣,眯著眼睛,屏著呼吸,僵著一張臉,臉色蒼白——笨拙地移開目光以後,也是一副十分不快、垂頭喪氣的樣子。小時候,我為此非常不安。為什麼,爸爸看到我的時候,總是那樣一副表情?爸爸他討厭我嗎?就在這種不安擴張到幾乎要撕裂我的胸膛時,我聽到了媽媽對流叔叔說的那段話。那是我小學五年級的冬天。放學以後,我讓司機帶我去一下媽媽的畫室。聖條學園音樂廳最上層的畫室,媽媽會在工作間歇去那裡畫畫。我喜歡畫畫也是受了媽媽的影響。有時候還會跟媽媽站在一起,在素描本上寫生,使用同一塊調色板。那天我在學校的繪畫大賽得了金獎,開心不已。為了給媽媽一個驚喜,我讓音樂廳的接待員彆告訴媽媽我來的事,然後偷偷地走到媽媽的畫室。輕輕推開門,發現流叔叔在裡麵。“小螢真是越來越像死去的螢了。”他們在談論我嗎……原本要推門的手,停了下來。但是,死去的螢是誰?除我之外,還有彆的螢嗎?我藏在門後麵,側耳傾聽著。“真是不可思議啊……小螢是你和黑崎的女兒,應該沒有夏夜乃的血統,卻跟與夏夜乃一模一樣的螢長得這麼像。”流叔叔的聲音不像平時那樣洪亮,卻有些失落的樣子。“是啊。”媽媽回答。她的聲音也比平時嚴肅。“黑崎大概是覺得自己受了什麼懲罰吧。”媽媽稱爸爸為“黑崎”。即使結了婚,媽媽還是叫“姬倉”,爸爸叫“黑崎”,並不同姓。為什麼爸爸會覺得受到懲罰呢?因為我和螢長得很像?每次看到我時那種痛苦的表情,是因為這個原因嗎?我在爸爸眼裡是“懲罰”嗎?螢——夏夜乃——到底是誰?我感到胸口一下子變得冰涼,腦中一片混亂。我弓著身子輕手輕腳,比來的時候更加小心,急急忙忙地離開了畫室。是我讓爸爸感到痛苦的!身體好像被某種東西貫穿了!爸爸很少回家,假日的時候不出自己的房間,都是因為不想看見我!一回到家我就撲到床上,用被子裹住自己,眼淚止也止不住。心裡像是有一把刀在絞,喉嚨像是被堵住了,腦袋也針刺般疼。到了吃晚飯的時候,我也隻是在被子底下回答說“不想吃”。過了一會兒,媽媽來到我的房間。我還是窩在被子底下,抽抽嗒嗒地哭著。“小螢,你今天來畫室了吧?”媽媽爽快地問。我吃了一驚,屏住呼吸,沒有回答。“你在門外聽到我和流人的話了吧?”媽媽又乾脆地這麼問我。我從被子底下露出半個頭,媽媽用溫柔體貼的眼神望著我。我的眼淚快要掉下來了。我哽咽著說不出話來,身體微微發抖。媽媽坐在床沿上,溫柔地把手環在我背後,抱起我。媽媽身上的香水味道有點太濃。但卻是讓我能夠放鬆舒適的味道。媽媽沒有說話,隻是撫摸著我的頭發。我還在抽噎。“媽、媽媽……爸爸一直那麼痛苦的樣子,是因為我的原因嗎?因為我跟死去的‘螢’很像?……螢、螢和夏夜乃到底是誰?爸爸他討厭我嗎?”我的臉上滿是淚痕,斷斷續續地問著這些問題。媽媽平靜地回答我道。“‘螢’是跟你有一半相同血統的姐姐。”“姐姐?”“對,是夏夜乃所生的黑崎的女兒。”爸爸在跟媽媽結婚前,曾經跟彆人結過婚的事,我聽親戚說過,所以知道。他們說爸爸原來的妻子因為意外去世了,爸爸把她的財產占為己有。但是,爸爸跟之前的太太不是沒有生小孩嗎?“夏夜乃……以前是……爸爸的,太太嗎?”媽媽的眼睛,霎那有些憂鬱。“不是。黑崎沒能跟夏夜乃結婚。”“就像媽媽跟流叔叔那樣嗎?”“也不是那樣。但是,對黑崎來說,夏夜乃是永遠的——最愛的人。”永遠的——最愛?“比起媽媽來……更喜歡那位夏夜乃嗎?”我又快哭出來了。媽媽用堅定的眼神看著我。“是的。夏夜乃也是一樣。就像希斯克利夫和凱瑟琳那樣,兩個人互相深愛著。”“希斯克利夫和……凱瑟琳?”媽媽告訴我,這是《呼嘯山莊》這本裡的人物。然後,媽媽用沉穩的聲音,把爸爸和夏夜乃的故事告訴了我。爸爸跟夏夜乃,就像彼此共享著一個靈魂一樣,互相深愛著。夏夜乃跟彆的人結了婚。但是,夏夜乃卻生下了爸爸的孩子。被起名叫做螢,長得跟夏夜乃一模一樣的那個孩子,到底怎麼樣了?“‘螢’也是……拚命地愛著黑崎哦。愛著自己的父親。”我凝神聽著媽媽的話。耳邊像是有強風呼嘯一般。愛著?我爸爸?可他們不是血緣相連嗎?“螢”得了跟夏夜乃一樣的病,去世了。爸爸不能接受“螢”的戀情。具體發生了什麼樣的事情,媽媽並沒有詳細跟我說。但是,對這三個人的心情和感受,卻非常仔細地說給了我聽。“對你來說,一定還很難接受這些吧。”我露出苦笑來。的確,對十一歲的我來說,這樣的故事太複雜太脫離現實,無法輕易被接受。但是,那股似乎正席卷草木,吹遍荒野的狂風,卻一直在耳內呼嘯不已。“小螢,爸爸他並沒有討厭你。聖誕節的早上,寄來禮物的人是誰,你知道嗎?”最後,媽媽這樣溫和地問我。聖誕節的早上?每次醒來,都會發現在枕頭邊有紮著蝴蝶結的布偶或是畫冊。當然,很多年以前,我就知道了,那並不是聖誕老人送來的。半夜時分,我裝出睡覺的樣子,小心呼吸著,聽到那躡手躡腳進入我房間的聲音,到底是誰發出的?置於枕邊的那小小的重量,發出煙草味道的冰冷的呼吸,是來自誰的?就算是因工作在國外出差,聖誕前夜也一定會打開孩子的房門。於是每當我一睜眼,禮物都會在那裡。每年,每年。從小時候開始,沒有一次落下,從來如此。對爸爸來說,那是他拚儘全力能做的事了。十一歲的我嘗試著努力去理解這一點。爸爸並不是討厭我。但是,知道了我的臉會讓爸爸想起痛苦的往事之後,我比以前更難以向爸爸開口說話了。“……早上好!”即使是早上問好的時候,我也是低著頭儘量不跟爸爸對視。在走廊裡碰到爸爸時,我也是沉默著從他身邊繞過去。這時候的爸爸,到底是怎麼看待我的呢?畫室的書架上有《呼嘯山莊》。媽媽好像把這本書讀過好幾遍,書頁都折皺了。我把媽媽的書放回到書架上,用自己的零用錢買了一本《呼嘯山莊》,在自己的房間裡偷偷讀起來。希斯克利夫激動的情緒深深地感染了我,使我從內心深處感到一陣寒冷的顫抖。真的會有人愛一個人愛到像這樣將對方的靈魂視同自己的靈魂,使整個精神都發狂到幾乎成為怨靈的狀態嗎?這已經不能夠被稱為愛,而是一種瘋狂了吧。難道父親就是這樣強烈地愛著夏夜乃嗎?平時那個樣子的父親,竟然會對一個和我有著同樣名字的女孩產生暴風驟雨般的愛戀嗎?我所了解的父親,是一位和激情與渴望無緣,整天都戴著一副疲憊且悲傷表情的男性。是一位似乎對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事情都不感興趣,對一切都感到絕望的人。可是一想到現在的父親,就和失去凱瑟琳的希斯克利夫一樣,頓時我的內心中感到一陣刺痛,將書緊緊地抱在胸前,牙齒也緊緊地咬在一起。心中,充滿了寂寞。對父親來說,我隻是為了勾起他對夏夜乃以及另一個螢的回憶而存在的嗎?就是因為這種感覺在我的心中不斷膨脹,所以我從上中學開始,才一直躲避著父親。而父親沒有對我說過什麼,也沒有任何的改變。看著我的眼神還是一如既往地帶著痛苦的神色,聖誕節的早上會把禮物事先放在那裡。聖誕前夜,我緊緊地閉上雙眼,但是依然能夠聽到房門被打開和逐漸走近的腳步聲。當父親將禮物放在我枕邊之後,就這麼佇立在我的身旁。我甚至能夠感覺到他注視著我的目光。我很想睜開眼睛!我的心底充滿了這樣的渴求,可是我卻因為恐懼而不敢張開雙眼。因為我害怕睜開眼會看到父親那充滿負罪感的痛苦表情。在腳步聲逐漸遠去之前,我一直屏住呼吸繃緊了身體。甚至連最後的告彆我都沒能做到。當我從學校回來的時候,就隻聽說父親倒下了,已經被送往醫院的消息,接著和哥哥一起前往醫院。而父親已經陷入昏迷,無法講話了。母親說父親的心臟不好。可是即便如此他仍是拚命地工作,結果導致心臟病更加惡化。躺在床上的父親,臉色蒼白,看上去顯得異常蒼老。雖然父親的年齡本就大母親很多,即便說是我的爺爺也不會顯得奇怪,可是那時候看上去就好像超過一百歲了一樣。常年殘酷而勞累的生活給父親的身體造成了太多的負擔,最終變成現在這個樣子。雖然大夫說隻要靜靜調養很快就會好過來,可是沒想到僅僅才過了兩天,父親的身體狀況就急劇惡化,最終還是去世了。後來母親告訴我,在父親去世的前一天,意識稍微清醒了一些,可是我因為害怕而沒敢去探視,等到我再次前往醫院的時候,父親已經沒有了呼吸。雖然父親走的時候表情很安詳,可是我內心之中卻感到難以名狀的痛苦。◇◇◇不管我如何去回憶父親的麵容,都是一副陰暗的神色。很快七月份也過去了。速寫本上接近一半的頁麵,都被父親那略顯寂寞的表情所占據著。可是,我明明想要畫的並不是這樣的父親。“小螢,天氣不錯喲。要不要帶著便當去寫生呢?”母親走進屋子對我說道。我急忙合上速寫本,站起身來。“嗯,我正在做出發的準備呢。”我將保姆做好的三明治和英國茶餅與製冷劑一起裝進籃子裡,母親開車帶著我向郊外的公園駛去。我們坐在樹蔭下,微風吹著青草微微地搖晃。“這邊很涼爽呢。”母親一邊打開午餐籃,一邊說道。“是呀。”我打開速寫本,翻到什麼都沒畫的一頁。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一直在畫父親肖像的緣故。當我想畫點彆的什麼的時候,手卻不聽使喚地無法自由活動。母親大概也察覺到我的異常表現了吧。今天之所以會提議出來寫生,也許是從哥哥那裡聽說了一些什麼。可是母親卻什麼也沒問,隻是自顧自地在速寫本上畫著什麼。可能,她是在等我自己說出來。“……媽媽。”我有些緊張地開口說道。母親很溫柔地回應道。“怎麼了,小螢?”“爸爸,在和我們做一家人的這段時間裡,也會有感到幸福的時候吧……”我的話才說到一半忽然感到胸口異常的憋悶,喉嚨好像被卡住了一樣發不出聲來。我不知道這樣算不算一家人。可是,偶爾我們四個人圍在一張桌子周圍吃飯的時候,父親來觀摩我上課的時候,還有聖誕前夜,來到我的枕頭旁邊放禮物的時候……父親會不會至少感到一點點的溫柔呢?看著我惴惴不安的表情,母親揚起嘴角,然後很肯定地對我微微一笑。“那是當然了。如果沒有和我結婚的話,那個男人肯定會營養失調,變成一幅皮包骨,而且死後還會下地獄呢。再說我給他生了這樣一個關心父親,性格和長相都沒得說的可愛女兒,就算謝我一百遍也不夠啊。”在母親的話語裡聽不出絲毫的哀怨與感傷。她就是這樣的性格,總是開朗樂觀地凝視著前方。原來如此。我的內心也逐漸堅強起來了。“那媽媽呢?媽媽和爸爸結婚,感到幸福嗎?”母親的笑容更加燦爛了,並且非常肯定地點了點頭。“是的。黑崎是給了我一個家的人。而且他還教會了我很多工作的方法。對了,他的華爾茲跳的也很好。在舞會上被黑崎引領著跳舞的時候,是最值得誇耀的瞬間。小螢,你的爸爸,是媽媽用自己的心去挑選的最合適的搭檔。”我的胸中傳來一陣悸動。帶著堅定的目光說出這番話的母親,看上去十分美麗。啊啊,我想起來了。在我還一個孩子的時候,半夜起來去洗手間曾經看到過父親和母親在關了燈的客廳中跳舞。月光透過窗戶灑落在兩個人的身上,母親的臉上充滿幸福的微笑。而帶著母親跳舞的父親,看上去也英俊十足。那果然不是夢。在父親去世前,母親究竟對他說了什麼呢?將來有機會的話一定要問個清楚。我還有另一個回憶。小學六年級的聖誕前夜。我因為發燒而躺在床上休息的時候。額頭上感到有一隻冰冷手掌的觸感。那就是父親的手。雖然隻是瞬間的相觸,隨即便分開了,但火熱的身體就像是從臉部開始逐漸冷卻了似的,我不停地回想起父親的手的感覺。第二天,雖然枕邊放著禮物,但父親已經不見了。當他一周後回家時,我已經無法對他說出“你回來了”這句話了。但是——那隻手,的確與我的手重疊了。我的心忽然輕鬆了好多。在層層疊疊的綠葉間有清澈的陽光灑落。拂過麵頰的風是那麼舒服。畫中的父親的臉,比之前的任何時候都要沉穩,溫和。“啊呀,這不是好男人嘛。要是站在我麵前的話簡直想要求婚的說。”母親從一旁湊了過來,笑道。◇◇◇一周後。晴空萬裡的早晨,我去給爸爸的墓上獻花。爸爸的遺骨並沒有葬在姬倉家的墓地,而是沉睡於基督教墓園。我抱著一束百合花在無數的十字架中穿行。陽光那麼炫目。很快就是夏天了。我將花放在墓碑上。雙手合十,閉上了眼睛。母親曾說過,能和父親成為家人是一件幸事。我也認為他能成為我的父親實在是太好了。一年一度的聖誕節,對我來說是最為期待的特彆活動。然而——如果可以的話,我好希望能再和父親說幾句話啊。絕不會避開目光,絕不會沉默,我會主動走過去——那一定是非常溫暖的時間吧。在發燒睡下的那天夜裡,我如果能抬起頭握住父親的手——如果能對他說聲謝謝的話——也許,我就能將我如此喜歡父親的心情傳遞過去了吧。img097就在心底深處那揮之不去的憂鬱又浮現時,清冷的花香忽然飄入鼻間。我抬起頭的瞬間,隻見穿過樹林的風吹得腳下的草坪沙沙作響,揚起了我的頭發和裙角。就像是電影裡的情景一樣。風中忽然伸出了一雙纖細的手腕,輕輕地,伸向父親墓碑上的十字架。宛如美麗少女的手。而十字架上,也伸出了成年男子的手。十指相交,重疊,交扣——緊緊地握在一起。我瞪大了眼睛。隻見十字架的另一邊,站著一個身穿西裝的男人。他身邊是一位身著舊式水手服的嬌小少女。男人是父親,而少女與我很相似。兩人手牽著手邁開了步子。我的心臟砰砰亂跳,拚命想要說些什麼,然而卻吐不出一句話。終於擠出了自己的聲音——“爸……”我乾澀的聲音響起的瞬間,父親回過頭來。喉嚨像被堵住了似的,膝蓋也宛如石化了一般。風吹起了父親的劉海,也吹拂著我的麵頰。我癡癡地凝視著父親,就像是從來沒有這樣筆直地注視過他似的,拚命地凝視著。父親並沒有避開我的目光。那略帶藍光的茶色眼瞳回視著我,目光溫柔,然後,嘴角微微一動。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父親的微笑。平靜的,溫和的笑容。隨後,他轉過身去——與那個很像我的少女,宛如至愛的戀人一般緊抱著,消失在空氣中。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隻剩我一個人站在風中這無數的十字架之間了。墓前還放著我帶來的百合花。低頭看著它,才回想起父親是真的不在了。來迎接父親的,是夏夜乃,還是螢呢?在夏日炫目的陽光中,凝視著周圍的景色,我想起了《嵐之丘》最後的畫麵。希斯克利夫死了,凱瑟琳的女兒凱西與表兄霍頓結了婚。在暴風雨過去之後,平靜而幸福——同時還有一點寂寞的風景。什麼時候我也會戀愛吧。也許不會像凱瑟琳或是夏夜乃,或者是另一個螢一樣有驚天動地的愛情,但一定能像凱西一樣,遇到一個能與自己一同度過幸福而平靜的一生的人吧。那時候我會再來報告的。到那時,我一定會以快樂的聲音呼喚您的。“父親……”—完—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