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惠臨神明的作家(下) 第三章 秘藏起來的話語(1 / 1)

文學少女 野村美月 7778 字 2個月前

流人的攻擊總算停止了,我們又回到了穩的日常。放學後,我在圖書館向竹田同學問了下流人現在的狀況。「好像相當喪氣的樣子呢。」她用平淡的表情說著。「昨天也去姬倉學姐那裡了,不過看起來似乎是被趕回來了呢。」「……竹田同學,你在生氣麼?」「沒有,完全不生氣哦。」「流人好像希望竹田同學能夠安慰他一下。」「太過縱容可是會養成不好的習慣的哦,暫且讓他低落一下也好。而且這樣的話,對心葉學長來說不是更好麼?」「雖然的確是這樣啦……」我頓了頓話語。「竹田同學……要是麻貴學姐生下了流人的孩子的話,竹田同學準備怎麼辦呢?」「不怎麼辦哦。反正阿流也不可能隻和一個女生交往,小孩什麼的,肯定還會搞出很多來的,怎麼來得及一個一個去介意。」果然,總覺得有點在生流人的氣的樣子。說完,竹田同學就回到櫃台裡去了,我在等琴吹同學的時間裡,想著要讀讀什麼算了,邊走著邊眺望著書架。當《窄門》這個名字印入了眼簾的時候,我心中猛地一驚,不自覺的停下了腳步。心跳越來越快,胸口的深處也好像被勒緊了一樣。在它的旁邊,放著一本叫做《秘密日記》的薄薄的書本,作者也是紀德。雖然我一直儘量避免想到遠子學姐或者天野夫婦的事情。還是再也不要和它們扯上關係比較好。可是為何不管我多麼的想忍耐,手還是會不由自主的伸向那本書呢?帶著一種正在做著某些不能作的事情的黑暗心情,我翻開了微微發綠的封麵。昨夜,我一直在思念她。就好像已經無數次做過的那樣,在腦中,感覺著她還在世時一般的輕鬆,與她對著話。然而突然,我卻對自己說到,即便如此,她也已然逝去了……這是……?雖然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我都與她相距甚遠的生活著。但是,從少年時代起,每天向她報告我自己一天的收獲並與她分享自己心中的喜悅悲傷,早已成為了我的習慣了。然而,就在昨天也想要這麼做的時候,我卻突然想起了,她已然逝去的這一事實。我坐在了桌邊繼續讀著這本書,這是一本以紀德回想他的妻子瑪德萊娜為形式的日記。按照解說的說法,這是在紀德死後才公開的。流人說過,紀德是同性戀者,與瑪德萊娜之間完全沒有夫婦關係,還把亂七八糟的東西全都寫進了日記和,實在是太差勁了什麼的……不過,這本日記的裡麵,瑪德萊娜是紀德最愛的人,而紀德也為了瑪德萊娜的死而慟哭著。所有的事物似乎都腿去了顏色,失去了豔麗。自從失去她之後,我就失去了存在的理由。今後我到底要為了什麼而生存呢,連我自己也已經不知道了。那樣撕心裂肺的悲哀、絕望。書寫不儘的,靈魂的嘶吼——紀德所寫下的一言一語,都動搖著我的內心。他在日記中寫到,《窄門》中的角色阿莉莎,雖然是以瑪德萊娜為出發點所寫下的,但是並非瑪德萊娜本身。瑪德萊娜也沒有看出阿莉莎身上有什麼自己的影子,在她生前,也不曾對那本書發表過什麼感想不過,一點點讀下去的話,就會感覺到,傑羅姆與阿莉莎之間所發生的那些故事,有相當的部分,混入了紀德與瑪德萊娜之間實際有過的事情。因為知道了母親的不貞,而發誓要一輩子守候在一起的傑羅姆與阿莉莎這一段幾乎與事實一樣,而十字架的那個片斷,也在日記中有著相近的敘述。把阿莉莎當作神聖之物來看待的傑羅姆的心情,也與把瑪德萊娜作為清聖的存在而愛著的紀德有所重合。對我來說,隻要越來越接近神明的話,大概就能夠更加接近她了吧。於是,在這樣慢慢上升的過程中,能夠感覺到她與我周圍的土地越來越狹窄了,這讓我非常的開心。儘管如此的愛著她,紀德卻仍舊不能把瑪德萊娜看作性方麵的對象。這一點,讓那兩人的關係,充滿著悲哀與傾軋。這種與肉體無關的愛是否能夠滿足她呢,關於這一點,我早已決心不再考慮了。我認為欲望是男性才特有的東西。女性卻不會感受到如此強烈的欲望,就算有的話應該也隻是《賤業婦》裡的那種人而已,這種想法也讓我感到十分安心。紀德所說的東西實在是太任性了。作為一個從來不要求任何肉體上交往的丈夫的妻子,瑪德萊娜究竟是以怎樣的心情度過的呢。而且,解說裡還說,紀德並非一個隻與男性發生關係的人,他還曾經讓一個與他年齡差距很大的女性,生下過一個孩子。那麼為什麼,他卻不願與瑪德萊娜發生關係呢?對於紀德來說,瑪德萊娜就是那麼神聖的存在麼?對著沉浸在悲傷中的紀德,古舊照片中的瑪德萊娜這麼說了。我最大的喜悅,都是因為你哦。不過我最大的悲哀也是一樣呢。也就是說,最最好的,與最最痛苦的,是一樣的呢。對於他們來說,兩人之間的關係既是痛苦的,也是快樂的——就算在離開家裡的時候,紀德也一直持續給瑪德萊娜寫信。那對於紀德來說,是特彆的信件。紀德把自己身上最善良的部分,都寫進了那些信裡。他的內心,他的快樂,他心情的變化,還有那天的所有工作。可是,有一次當紀德和他的男性情人一起出發去旅行之後,瑪德萊娜卻把他寄來的所有信全都燒掉了。發生這件事的時候,紀德受到了幾乎發狂一般的衝擊,我最最善良的那部分消失了。他如此悲哀著。然而,對於瑪德萊娜來說,也有著不得不這麼做的苦衷。她對紀德如此痛訴到。那對於我來說,也是這個世上最最重要的東西啊。是你出門之後,在這個你所拋下的空曠的家中,我不僅連一個可以依靠的人都沒有,而且應該做什麼,今後會發生什麼,這些也全都無法明白,就隻能這樣孤零零的一個人……我甚至開始想著,如果自己是不是死了會更好一些呢。我真的非常的痛苦。……我為了做些什麼而把你的信件全部燒掉了。燒掉之前,我還把裡麵所有的信,都一封一封的全都讀了一遍……就這樣,兩個人的心情漸漸互相錯過,紀德的日記裡開始被苦惱的話語所埋沒了。在一起的話很痛苦,但卻又沒法分開的相愛著——就是如此讓人窒息一般的糾葛,讓我在翻著書頁的同時,也感到喉嚨佛正被炙烤著一樣。如果,紀德能夠在肉體上也愛著瑪德萊娜的話,這兩人的關係肯定就能變成不同的東西了吧。如果是那樣的話,紀德也就不會如此的放蕩,不會總是離家旅行,而是會合瑪德萊娜兩個人,構築起一個安穩平和的家庭吧。在瑪德萊娜死後,紀德的精神也急速的衰敗了下來。自從她離我而去之後,我就隻是在裝作還活著而已。果然對於紀德來說,瑪德萊娜才是他創造的源泉,是刻印在他靈魂深處的特殊存在。這一奇妙又瘋狂的愛情,讓我的皮膚不由得感到一陣顫栗,同時,我也想起了葉子小姐和文陽先生之間的事情。以及他們之間,被葉子小姐稱為「白色的婚姻」的關係。就如同紀德與瑪德萊娜一樣,葉子小姐和文陽先生之間,大概也有個不同於男女肉欲的部分,深深的結合在一起吧。然後,結衣夫人或許已經察覺了這件事……把信件全部燒掉的瑪德萊娜的身姿,在我的腦中逐漸和結衣夫人的身影重合了起來。結衣夫人,究竟是抱著何種心情,等待著總是忙於編輯工作,而經常不在家的文陽先生呢?我沉入了讓人覺得不能再深想下去的黑暗思考中,連琴吹同學已經來的事情都沒有察覺。「井上,等很久了吧。……井上?」「欸,啊!已經到關門的時候了啊。」我慌忙合上書站了起來,像是要隱藏書名和作者一般,把書塞回了書架。「那就回去吧?」卷著白色圍巾的琴吹同學,雖然用帶著些不滿的眼神看了我一眼,但還是「嗯……」的答應到,握住了我的手。我們一邊手牽著手走上了微微昏暗的道路,一邊說著,明天星期六應該到哪裡去玩的話題。「我有一部想要看的電影哦。」「欸?是哪部?」「那個……你不許笑哦。」琴吹同學的臉頰染上了紅色,她用細小的聲音,說出了一個由女性偶像主演的戀愛電影的名字。「好哦,就看那個吧。」「真,真的?要是不想看的話,我和小森她們去就好了哦。」「是琴吹同學想要看的電影吧?」「嗯,嗯。」「那麼,我也很想看一下呢。」聽到我說完,琴吹同學很開心的笑了起來。白色圍巾的一端也微微的搖動著。「謝謝你,井上。」「看完電影之後,就到我家裡去吧。」「欸?」我帶著點害羞,對著瞪圓了眼睛的琴吹同學說道。「不是說好了,要好好把你介紹給我父母的嘛。要告訴他們你是我的女朋友啊。」「啊……這個,那個……」「不方便麼?」琴吹同學呼呼的搖了搖頭。「沒有啦,啊,不過……」她的臉色微微有些陰沉。「如果要先去看電影的話,就不能帶檸檬派過去了呢……」我笑了笑。「那個下次再帶也行啦。或者,在我家的廚房裡麵烤也沒問題的哦。」「呀……那個還是有點——」琴吹同學空閒著的那隻手啪嗒啪嗒的搖了起來。另外一隻握著我的手,則用了更大的力氣。「再,再過一段時間……好麼?」「我很期待哦。」我看著她的眼睛這麼說到,琴吹同學以一副又害羞又開心的表情,點了點頭。「……我就烤點餅乾來代替檸檬派吧。那種不太甜的哦。現在的話,大概是鹹餅乾吧……」一說完,她就一副出神的樣子停止了說話。看到她的樣子,我立刻明白了。琴吹同學似乎從鹹餅乾,聯想到了什麼東西——舌尖上突然泛起一股,又甜又鹹的奶油餅乾味。「那,那個,還可以做點可可亞味或者紅茶味的——」琴吹同學突然用像是繞口令一般的速度拚命說了起來。我也裝著沒有發覺似的,「一定會很好吃的呢。」輕聲複議到。想必,我們兩人在剛才,一定同時想起了某一個人吧。看著琴吹同學脖子上圍著的那個白色圍巾,我的感情就像快要沸騰起來了一樣。在撇開的視線前方,卻又好像看到一個什麼東西正在隨風晃動著的。像是圍巾一樣,纖細的、夢幻般的……在一根不知從誰家的院子裡伸出來的樹枝上,係著一條絲帶……那看上去就像是製服上的絲帶,我不由得睜大了眼睛。「……井上,怎麼了?」「那裡,有根絲帶——」「那個不是啦,那隻是塑料袋上的繩子而已啦。」「……的確呢……」為什麼,會覺得那是絲帶呢?「這麼說來,你知道麼,聽說隻要把製服上的絲帶係在學校裡的那棵樹上,就可以讓願望實現哦?」琴吹同學的話語,讓我的心臟狠狠的跳了一下。腦海的深處,浮現了一個景象。那是梅雨剛剛結束時,開始放晴的天空下。生著茂密的綠色枝葉的,高高的大樹。還有拚命想要爬上那裡的,遠子學姐。隻要把製服上的絲帶,在不能讓任何人看見的前提下係在學校的樹上的話,就可以實現願望。我們學校有著如此一個,毫無科學根據的,女生們卻非常喜歡的傳聞。遠子學姐那時也正想試試看吧。她解開胸前那根綠鬆石色的絲帶,想要把它綁在樹枝上的時候手卻滑了一下,差點就摔了下來。從她手心落下的那根絲帶,正從慌忙跑過去的我的眼前慢慢飄落了下來。想到讓後輩看到了如此丟人的一幕,遠子學姐的臉馬上便紅了起來。——不要啦,為什麼心葉會在這裡!?——今天我是值日生,所以到的比較早啦。遠子學姐才是,到底在乾什麼啊?——哎……!那是……有一隻小鳥落到地麵上來了啦,我隻是把它放回鳥巢裡去哦!她一邊找著借口,一邊帶著眼淚說著不許看裙子裡麵哦。之類的,從樹上爬了下來。「那個,隻要被彆人看到了就沒用了呢。還是相當困難的。」「啊……嗯,是哪。」「井上也去係過麼?」「哎……我對於這種東西,實在有點……」「是,是呢。這種咒術一樣的東西,太孩子氣了呢。」琴吹同學慌慌張張的說著。心臟的跳動簡直讓我覺得疼痛。胸口被刺穿的感覺和罪惡感,在我身體裡麵不斷的擴散開來。看著臉頰僵硬的我,琴吹同學的眼神變的溫柔了起來。我察覺到了之後,不禁用力握緊了琴吹同學的手,笑了出來。「電影,要看幾點的場地呢?早些的話好像比較好噢。」「唔,嗯。」琴吹同學的指尖也加強了力道。就好像是包含著絕對不會放開的決心一樣,用力的握緊了我。不過那種握法,卻讓人明顯的感覺到了她不安的心情。風漸漸冷了起來,吹動著白色的圍巾。我們裝著沒有察覺到對方的不安心情,繼續用明亮的聲音說著話。我把琴吹同學送到了家裡,笑著和她約好了「一會兒再打電話哦。」之後,就分彆了。這已經是極限了,隻剩下我一個人之後,包圍著我的黑暗一下子加深了起來,胸口那像是被切開一般的苦悶,讓我再也無法在無視下去了。已經,好多天不曾見到遠子學姐了。連聲音也不曾聽見。明明準備要忘記的,卻無法忘卻。她一直存在於我內心的深處,像今天這樣,隻要有一點點的契機,就會鮮明的再現出來。喉嚨越來越熱,胸口也好像要裂開了一樣。連曾經那麼喜歡的美羽,我也能夠揮去了。遲早會平靜下來的吧。能夠忘記遠子學姐的那天,一定會到來的吧。就像是錄像帶會隨著時間而慢慢損壞,放出來的圖像也會因此慢慢模糊一樣——就像終究會伴隨著些許的寂寞感接受這一事實一樣,那樣的一天,終究會到來的。隻需要,慢慢的等著時間過去就好了。想要忘卻痛苦和悲哀的話,這是最最有效的辦法了。除此之外,我已不知如何是好了……風變的更加大了起來,發尖滑過我的臉頰。我緊緊咬住嘴唇,帶著陰沉的心情,走在夜晚的道路上。周六的早晨,天空略微有些陰沉。我上網確認了一下今天的降水量,然後把折傘放入了背包,就這樣完成了準備工作。看完電影之後琴吹同學會到家裡來玩的事,我昨天晚上就已經和媽媽說過了。「會在家裡吃午飯的,不知道能不能準備些東西呢?還有點心,這次一定要準備女孩子吃的那種可愛的東西哦。」「琴吹同學,是上次那個馬上回去的孩子吧?那個——媽媽想了很久了,難道說,心葉和琴吹同學還有流人君,是三角關係麼?媽媽覺得,心葉最好還是和天野同學……」眼見媽媽說出了森同學會說的那種話,我在第一時間便否定到。「不是的啦。流人是有其他的女朋友的,遠子學姐……隻是單純的學姐而已……琴吹同學我明天會好好介紹的。爸爸也要呆在家裡才行哦。」而聽我如此說著,媽媽的表情不知為何顯得有些複雜。「午飯就吃海鮮飯和草莓布丁,好不好?」對著如此和我確認著的媽媽,我一邊用「嗯,謝謝。我覺得她會喜歡的。」這樣的話回答著,一邊趁著時間還早,就離開了家。寒風刺痛著我的皮膚,明明已經是三月了,但離春天好像還有段時間。「聽新聞裡麵說,今年的櫻花會開得比較早的樣子。」我邊走邊打開手機,向琴吹同學發了封郵件。早哦,我現在剛出門。正在這時,手機鈴聲響了起來。讓人聯想起彌撒曲的莊嚴曲風,讓我的身體輕輕顫抖了一下,心臟微微縮了起來。我看著手機畫麵上顯示的名字,背後感到一陣冰涼。是流人!為什麼,在這種時候——從上次在我家醉的一塌糊塗,大哭一場以來,明明再也沒有聯絡過我的。腳底湧氣了一股寒氣。難道你又要想,做什麼事情了麼。「喂喂。」我用生硬的聲音回答著,卻聽到了吸鼻涕的聲音。「心葉學長,請幫幫我吧。」「流人,怎麼了?」這一不尋常的樣子,讓我不禁心跳加速了起來。流人好像正在哭著的樣子。「遠子姐她——」「遠子學姐怎麼了!?」「請幫幫忙吧,我是不行的啊。請現在馬上到我家來吧。不然的話,遠子姐就要消失了!隻有心葉學長才能辦到。因為遠子姐她對心葉學長——拜托了,請來幫幫遠子姐吧!」電話說到一半就被掛斷了。遠子學姐,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我感到血液似乎全都湧進了腦中一樣,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冷靜點,搞不好這又是流人的陷阱。之前也發生過一樣的事情不是麼。還騙我說遠子學姐被下了毒,讓我跑去遠子學姐那裡。但是,流人的口氣比起那時候還要拚命,那個重複著拜托了的聲音,也帶著點哭腔。而且就算是上次,遠子學姐雖然沒有喝下毒藥那麼誇張,但也因為高熱而倒下了。要是我沒有趕過去的話,肯定會一個人在那個寒冷的家裡一直痛苦著吧。我吞下了一口苦澀的唾液。是到遠子學姐身邊去呢?還是就這樣去和琴吹同學碰麵的地方呢?我的內心糾結著,就連視野也變的模糊了起來。如果,這隻是流人的陷阱的話,琴吹同學或許會遭遇什麼危險的事情也說不定。我一想起地下書庫發生的那些事情,頭腦就轟的發熱起來。絕對不能讓琴吹同學再碰上那種事了。就連她的一根手指都不能讓流人碰到。我已經決定要好好守護琴吹同學了。然而,如果這是真的的話,流人真的在向我尋求幫助的話——遠子學姐身上發生了什麼異常的話——汗水猛的流下,頭腦中閃過了各種各樣的畫麵。我用顫抖的手指,給琴吹同學的手機打去了電話。她大概已經離開家裡了吧,手機中傳來了目前正在不能通話的狀態的信息。我到底該怎麼辦啊!如果身體可以分成兩個,分彆到不同的地方去的話,該有多好啊。不過,這畢竟是不可能的。視線越發的模糊起來,頭腦就好像要裂開來了一樣。到底該怎麼辦?到底該——我用滿是汗水的手指,按下了芥川的手機號碼。「怎麼了,井上?」聽到那個真誠的聲音時,我好不容易維持住的感情的堤壩終於崩潰了。「芥川,我有件事要拜托你!一定要有人去一次我和琴吹同學碰麵的地方,你能不能代替我去一下?」我飛快地說明著事情的經過,喉嚨就好像被掐住一樣的疼痛,胸口也好像快要裂開了似的。然而,雙腳已經向著遠子學姐的方向跑了過去。這一事實,就如同純黑色絕望的波濤一般,向我襲來。明明發誓要守護琴吹同學的,到了這種時候卻又選擇了遠子學姐麼?耳中似乎傳來了如此責備的聲音。每踏出一步,就好像被滿是荊棘的鞭子揮過一樣。不是,不是這樣的!選擇了遠子學姐什麼的,事實並不是這樣的!可是,隻要一想到再也見不到遠子學姐,身體就像是快要被切的粉碎一樣,再也無法忍耐下去了。如果,遠子學姐真的這麼消失了的話——!如果,她再也不存在於這個世上了的話——!這種事情是不可能發生的,不論我怎麼否定著,我仍舊隻能向著遠子學姐的身邊直衝過去。因為我內心的深處,一直一直都思考著遠子學姐的事情。因為我想見她已經想到難以忍耐了。就好像連和琴吹同學一起渡過的幸福的時間、讓人心裡癢癢的溫暖話語和微笑、還有緊握著的雙手的觸感,都在一瞬間飛走了一樣,我的心向著遠子學姐的方向,無法停止!讓人絕望般的,腦中全都是遠子學姐。就像紀德無論有多少戀人,都要回到瑪德萊娜身邊一樣——就像無論離的多遠,真正能夠對其開放內心的那個人,不是瑪德萊娜就不行一樣——我終於明白了,我也一樣,不論在哪裡,不論愛著誰,不論成為誰的東西,隻要遠子學姐發生了什麼事情的話,我無論如何都會扔下一切,向遠子學姐的身邊跑過去的。在這種讓我無法逃避的極限情況中,流人總是帶著毫不留情的強悍——和殘酷,告訴了我,讓我意識到。遠子學姐對我,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存在!忘記她什麼的,根本不可能做到的!我並不知道流人是不是故意做出這種情況,迫使我做出選擇。但是,如果的確是這樣的話,那麼流人,你贏了。第三次拜訪的這個櫻井家,四周環繞著冬天的陰鬱空氣。我吐著白色的呼吸,連續按著他家的門鈴。沒有回答,也沒有什麼人的氣息。從外麵可以看到,拉門和窗簾都關著。和上次來的時候一樣,玄關的門並沒有鎖上。我連一聲打擾了都來得及說就打開了房門,大聲喊著「遠子學姐!」「遠子學姐!遠子學姐!」不論我多麼嘶聲竭力的呼喊,編者三股辮的文學少女都始終沒有出現。那明朗的聲音也始終未曾聽見。一如既往的房間裡隻留著讓人感到毛骨悚然的寂靜。我胡亂的脫下鞋子,直接衝向了遠子學姐的房間。打開拉門的時候印入眼簾的,是被扯的粉碎的製服。「!」這一衝擊讓我的呼吸差點停止了,一瞬間幾乎失去了意識。房間的中間鋪著一張毯子,在那個上麵,就如同被撕破的書頁一般,散落著製服的袖子、前襟、裙子等等。一直飄蕩在遠子學姐胸前的那根綠鬆石色的絲帶,也被撕成了兩段扔在了地板上。在一旁,如同葬禮的獻花一般,放著一個盛著大量的百合花的瓶子。像是胸口也糾結了一般的目眩中,我迷糊的伸出的雙手碰到了書櫃,撞上了放在中間部分的書本。書與書撞到了一起,響聲穿過了我的耳朵。在那個書架上的,貼著淡紫色和紙的化妝箱也一起掉了下來,蓋子打開了,裡麵落出了大量的信。淡紅色和水色的信封,成扇形在我的腳邊展開。我慌忙蹲了下來,微微振動的雙手拾起了那些新風,全部都沒有拆開。信封上寫著住址和櫻井葉子的收信人名字,寄信人則是天野結衣。是結衣夫人寄給葉子小姐的信?為什麼有這麼多?而且還全都沒開封?是葉子小無論如何都不肯讀一下麼?我無法定下理性的判斷,看到這些奇怪的信之後,我越發感到不安了起來。遠子學姐,你究竟到什麼地方去了啊。用力上網深呼吸了幾下,去哦把落在地上的書本堆在了榻榻米上,把信收進化妝箱放在書的旁邊,然後站了起來。「遠子學姐!遠子學姐!」從痙攣的喉嚨中衝出的叫喊聲,已經接近悲鳴了。我在走廊中跑著,從一頭開始一扇一扇的打開了拉門。「遠子學姐!你在哪裡啊!遠子學姐!」一間應該是流人房間的亂七八糟的房間,一間有著女性用的梳妝台的房間——廚房、浴室、起居室——哪裡都看不到遠子學姐的身影。我用手機給流人打了個電話,但是他卻沒有接聽!流出的汗水漸漸發冷,慢慢奪走著身體的溫度。頭腦卻就像是燒著了一樣的發著熱。顫抖著站在起居室中央的時候,我看見了從桌子的一角,滑落了一張撕破的便條紙。我把它撿了起來,上麵寫著一些留言。葉子阿姨歡迎回來,工作辛苦了。出版社寄來了很多書本和行李,我把它放在一邊了。我接著就按照原定計劃——後麵的文字被斯掉了,讓人無法明白。我在榻榻米上散落的一堆東西中,尋找著剩下的便條紙,但是卻始終沒有找到。原定計劃,到底是什麼啊!流人的手機依舊聯係不上。不過,葉子小姐的話——說不定會知道遠子學姐在什麼地方!如果和佐佐木先生說明緣由的話,他會告訴我葉子小姐的工作場所麼?這麼說來,剛才的留言裡提到了出版社寄過來的行李。果然,桌子上正整齊的放著書籍、明信片、還有小包裹。看了看上麵寫的內容,我發現其中有一個花店寄過來的贈送狀和留言條。似乎是葉子小姐參加的那個演講的主辦者,作為謝禮而寄來的花朵。雖然收件人是葉子小姐,但收信的地址卻是都內的集體住宅。我想起了遠子學姐房間裡的那盆百合插花。或許是工作場所沒有收到的緣故,才會送到自宅裡來了吧!這個贈送狀的收件人欄裡也記錄著電話號碼,我毫不猶豫地打了過去。不久就切換到了留言模式,電話中傳來了解說的聲音。人不在——?不對,或許隻是不想接電話而已。我立馬飛快地說道。「我是遠子學姐的後輩井上。有件非常緊急的事情想要和櫻井葉子小姐說,如果方便的話請接聽一下吧,拜托了。」聽筒中發出了哢嚓的拿起聽筒的聲音。我立刻大聲叫道。「是葉子小姐麼!」「……緊急的事情是什麼?」是如同寒冰般的冷淡聲音。我感到一種麵對絕對的上位者時才會感到的本能的恐怖感,背後唰的發涼,身體也不由得微微縮了一下。我艱難的吞下了一口口水,問道。「您知曉遠子學姐到哪裡去了麼?」「你就是為了這麼無聊的事情打過來的麼?」聲音中充滿了怒氣。「對不起,不過事情真的很緊急。」「那個孩子的話,肯定到結衣那裡去了吧。」電話就這麼斷掉了,是葉子小姐掛斷的。到結衣那裡去了?到底是怎麼回事啊。結衣夫人不是已經去世了嘛!雖然再打了次電話,但不管我叫了多少次,葉子小姐卻再也沒有接起過了。身體就好像被熱風包圍了一樣,連呼吸都變的痛苦起來。我拿起寫著工作室地址和電話號碼的贈送狀,飛奔了出去。那所公寓,在離櫻井家一部電車遠的地方。算上走路的時間我花了一小時終於到達了那裡,衝上了樓梯。這是有些年月的古老建築,連電梯也還沒有。聽說葉子小姐在雙親自殺後也住在同一間房子裡,或許她不太喜歡搬家吧。不,也可能隻是對自己的居住場所感到毫不在意罷了。即便是葉子小姐自己居住的那個房間裡,也幾乎沒有什麼家具,讓人不由得覺得有些冷清。依照地址,我來到了五樓角落的一間,沒有掛放任何名牌的房間。我站在房間的門口按響了門鈴,不知為何卻沒有人應答。我連續按了很多次之後,大門總算打了開來。穿著樸素的黑色針織衫和黑色長裙的葉子小姐,以帶刺的眼神出現了。就算是這樣的狀況下,在近距離看到她,果然還是帶著讓人畏縮一般的魅力,讓人感覺到如同冰晶一般的寒冷。「你到底要來乾什麼。我很忙,趕快回去吧。」她像是要把門關上的時候,我用身體靠在門中停住了她,說到。「請告訴我遠子學姐到哪裡去了好麼!她的房間裡散落著撕破的衣服——但是,本人卻不在房子裡麵!雖然在起居室找到了她留給你的便條紙。但那個也被撕破了,隻能讀到一半,原定計劃到底是什麼啊?」葉子小姐的反應非常的冰冷。「知道了的話準備怎麼辦?」「我要去見她。」「搞不好見不到的哦。」她那暗暗的聲音和空虛的眼神,讓我的脖子裡不由得感覺到一陣戰栗。就算告訴她遠子學姐的製服被撕碎了,在這個人身上也感覺不到一絲擔心。就好像隨便遠子學姐隨便怎樣都沒有關係似的。徹徹底底的不關心。拒絕。我,對於這個人,感到好害怕。她毫不猶豫的斷言,身為作家的話,就需要一個人穿越那道窄門,並且實行著這一過程,連父母和摯友的死亡都寫進了自己的書本,這樣的人真的好可怕。就連住在同一個家中的摯友的遺女,都可以在自己的書中平然的殺死,並且把她當作並不存在的人,這個人——作為作家而生存著的這個人實在太可怕了。讓人毛骨悚然,不能理解。就連被她這樣盯著,也會讓我的後背微微震動著,想要馬上逃離開來。即便如此,我還是向前踏出了一步,說出了「就算見不到,我也要去見她。」這樣的話。葉子小姐聽完卻突然轉過了身去,回到了那個房間。「你等著!」我也立刻脫下了鞋子,跟了上去。「如果您知道遠子學姐到哪裡去了的話,請告訴我吧。」葉子小姐連頭也不回一下。走進玄關之後就是廚房,再裡麵一些則是葉子小姐工作的房間,寬大的桌子上放著一個筆記本電腦。電腦前則零散的放著一些照片,都是些馬路、住宅、庭院、校舍、森林、花草、果樹園、美術館之類的東西。是寫的資料麼?另外,還有個藍色的記錄本和銀色鋼筆、一個帶著花朵圖案的茶杯、一個帶著草莓的餡餅、嵌著綠色花邊的白色盆子裡放著些餅乾,還放著些透明的紫色鑰匙鏈、金色的叉子、勺子和刀。這是一個人在開茶會麼?「拜托了,葉子小姐。那個房間的情況絕對很不正常啊!到結衣夫人那裡去了什麼的,那到底是指哪裡啊!在遠子學姐的房間裡,有很多很多結衣夫人寄給你的信件,難道和那個有什麼關係嗎!」「結衣的信件?」到剛才為止都一副毫不關心的樣子的葉子小姐,突然間皺起了眉頭,一副可怕的表情,瞪著我。「是什麼樣的信?」「都沒有開封過,我也不知道。比起那個來,還是先把遠子學姐去的地方——」我說到一半,她焦急的從桌子上拿起記事本撕下了一頁,在上麵寫了些東西,然後遞給了我。接過那張紙看了看,上麵似乎是寫了一個地址。岩手縣?遠子學姐在這種地方麼!?我剛想道謝的時候,葉子小姐用讓人顫抖般的冰冷聲音輕聲說道。「……那是軟弱的,喝下毒藥死掉的人的,墓地哦。如果那個孩子能夠這樣一去不返就最好了。」我抬頭一看,遇上了混雜著憎恨的激烈眼神。那是葉子小姐第一次讓我看到的,強烈的情感。那像是要瘋狂的燃燒起來一般,火焰似的眼神——!那顯露無遺的憎惡——!嘴巴裡感到一陣口渴,背後也閃過一股戰栗的感覺。這個人,也會有這種表情啊。在以天野夫婦為模板寫下的《背德之門》裡,主人公亞裡砂把小寶寶遠子殺死的時候,也一定是帶著這種如同被什麼東西附身一樣的可怕眼神吧。隨著我的思緒逐漸深入,背後的寒冷也越發嚴重起了來,我好不容易擠出了道謝的話語,離匆忙的開了這個房間。◇◇◇小加奈,我不明白。身為作家的幸福,和身為人的理所當然的幸福。明明這兩邊都應該是非常重要的東西,如果不得不選擇兩者中的一個的話,我應該向小加奈推薦哪一個才對呢?小加奈又冀望著哪一個呢?對於小加奈來說,家庭真的是不需要的東西麼?孩子也好伴侶也好,對於小加奈來說都隻是多餘的重負麼?讓流人叫你媽媽就那麼討厭麼?在遠子叫你葉子阿姨的時候笑一笑,就那麼麻煩麼?不管是流人還是遠子,都一直在等著小加奈有一天能夠能夠和他們說話呢。就連拓海君,也是真的很喜歡小加奈的哦。然而小加奈在拓海君去世時,卻連醫院都沒有去一次,葬禮的時候也還是忙著工作。拓海君在進行手術的時候,我一邊抱著遠子,一邊就連心都快要崩潰了似的拚命祈禱著小加奈能夠到醫院裡來噢。在葬禮的時候,因為拓海君實在是太可憐了,我還抱著遠子,大哭了出來。孤單一個人,沿著那狹窄的道路前行,這樣的話小加奈就會變的幸福了麼?身為作家而活著的小加奈,真的幸福麼?儘管明天就要去出席結婚典禮了——儘管孩子們就睡在旁邊的房間裡——我還是又和文陽吵了一架。「對文陽來說,有我這個妻子,有遠子這個孩子,還有身為作家的小加奈。小加奈隻能夠自己獨自一人前行,但你自己卻有著這麼多的幸福,文陽太狡猾了!」我這麼說完,文陽卻「是哪,我真是狡猾啊。」微笑著說道。那個微笑,既清澄、又溫柔,但是卻顯得十分寂寞,因此我也無法再多責備文陽了。我又眺望了好幾次,拓海君送給我的那個紫羅蘭色的小瓶。◇◇◇我乘著新乾線到了仙台,又在那裡換了彆的電車,接著再攔了輛出租車,好不容易到達紙條上寫著的那個地點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三點了。天空中是灰黯的鉛色,看起來像是比下雪的時候還要寒冷的樣子。寒冷的空氣就想要讓皮膚裂開,侵入骨頭一般。周圍已經完全是一片田野了,露出來的泥土也已經發白,讓人看了便有一股寒意。我真是小看了東北的冬天啊。我一邊後悔著應該在車站裡買個懷爐什麼的,一邊哢嚓哢嚓的磨著牙齒,走到了一座似乎隨時都會腐朽掉一樣的寺院門口。「抱歉打擾了。」我打了聲招呼,一位看起來超過九十歲的主持先生便走了出來。我告訴了他我是來找遠子學姐這麼一個人之後,他用帶著微微東北口音的語氣,讓我去裡麵一片的墓地看看。還說如果還沒有回去的話,應該就在那裡的。我用儘全力跑了過去,空氣微微刺痛著皮膚。如果沒有見到的話該怎麼辦的擔憂,以及再過一會兒就能見到的期待,這兩種感覺漫溢在我的胸中,就快要爆發了似的。矗立著黑灰色墓碑的墓地進入我視界的時候,心跳越發的高昂了起來。但是,我看向四周,卻沒有發現什麼人影。太遲了嗎——因為絕望而變的呼吸痛苦起來的時候,從一個墓碑的對麵,跳出了一個編著長長三股辮的小巧的腦袋。好像剛才一直跪著終於站起來了的樣子。她仍舊保持著低著頭的姿勢,看著那個墓碑……看慣了的那個側臉。藏青色的外套、學校的製服、還有從肩膀上垂下的三股辮。喉嚨輕輕震動著,一股熱流湧了上來。我帶著萬般感受,叫了出來。「遠子學姐……!」三股辨微微的晃了晃,遠子學姐看向了我,眼睛一下子睜的大大的,滿臉難以置信的表情。終於見到了——僅僅因為視線的交彙,我的心情就舒緩了下來,喉嚨的深處充滿了什麼東西,已經好像要哭出來了一樣。明明隻分開了很短的一段時間,但是心中卻有種已經好久不曾見麵的感覺。如果撇開視線的話,遠子學姐就好像會消失一樣,於是我就這麼站在了當場,連眼睛都不眨一下。遠子學姐也一動不動的,直直盯著這樣的我。她臉上的表情從驚訝慢慢的——變成了略帶難過的樣子,我摒住呼吸看著這變化的過程。遠子學姐的眼睛,也同我的一樣略帶濕潤了。讓人顫抖的沉默持續了一會兒,「……是狸貓,變成了心葉的樣子麼?」總算說出口的,竟然是這些話。「什麼啊,這是。」「因為,從東京到這裡,要花上十個小時啊。」「不用那麼久的,隻要四小時左右就好了。」「你騙人。」「是事實。到底要怎麼樣才能花那麼多時間啊。」「先坐深夜巴士……然後再……」「請坐新乾線啦。」我不由得有些泄氣。到底是怎麼回事,還特意跑到岩手來,這都在說些什麼話啊。為什麼這個人總是,這麼沒有緊張感哪。「製服……」「欸?」「沒事,已經,可以了。」看來又被流人給耍了。不過,卻並沒有生氣的感覺。反而,在流人家裡,一邊叫著遠子學姐的名字,一邊拚命搜索著的時候所感覺到的哪種絕望和恐怖,全都漸漸的溶解了,心裡就好像被光芒照耀著一般的清澈起來。「是為了說製服的話題,才過來的麼?」「我不是那種類型的發燒友啦。」「那麼,為什麼?」遠子學姐像是在等待我的回答一樣合上了嘴唇。向上看著我的眼睛裡,微微混雜著一點點害怕的感覺。「沒有什麼理由不也挺好的。」我一邊這麼說著,一邊向著遠子學姐的身邊走了過去。「隻是,剛好,想要旅行一下而已。」遠子學姐的眼中還有些濕潤。「你從誰那裡打聽到我在這兒的?流人?」「是葉子小姐。」「葉子阿姨?」好像對我的話語感到有些震驚。「阿姨告訴了心葉這個地方?你見到阿姨了?因為阿姨今天應該不再家裡的吧?」「我往她的工作室……打了電話。電話好嘛是在送來的東西上麵看到的。然後,她就告訴我了這個寺廟的位置。」衝到人家工作室去這種事情,實在是太不好意思了,我就沒有說出來。遠子學姐的眼睛睜得越發圓了,然後她輕輕合上了眼睛,表情也變的和緩了起來。「這樣啊……是葉子阿姨,告訴心葉的呢。」嘴角泛起了開心的笑容。——阿姨是一個非常溫柔,非常好的人哦。遠子學姐為什麼要如此的,敬慕著葉子小姐呢。明明葉子小姐她就完全不隱藏自己對遠子的憎惡。甚至還對我說過「能這樣一去不返就最好了。」之類的話。看著像是在品味著微小的幸福一樣的遠子學姐,我的胸口仿佛像是被勒緊了一般。「……今天,是你父母的忌日啊。」遠子學姐安靜的輕聲說道。「……嗯。」去見結衣了……這句話,原來是這個意思啊。刻著天野家這幾個字的墓碑已經被打掃得很乾淨了,上麵還放著白色的花束。「葉子小姐的,我已經讀過了。」纖細的肩膀,微微的晃動了一下。遠子學姐低垂著的眼簾又抬了起來,看著我。那並不是驚訝,而是一種已經接受這一悲哀的眼神。「在《背德之門》裡麵寫的,是葉子小姐,和遠子學姐父母的事情吧……」遠子學姐又低下了頭,轉身麵向了墓碑。「……那隻是,哦。因為,九年前的那個早晨,葉子阿姨她並不在那裡哦……」在深入骨髓的寒風中,我放清了耳朵,聆聽著遠子學姐的話語。「那個早上……爸爸和媽媽為了參加結婚典禮,都穿著盛裝……媽媽穿著淡紫色的連身裙,雪紡質的花邊刷啦刷啦的搖晃著……真的非常漂亮……不過,稍微有點沒有精神,略略有點恍惚的樣子……前一個晚上,她好像和爸爸吵了一架……我就睡在旁邊的房間裡……聽到了一點聲響,就醒了過來。但是,因為太害怕了,我一直緊緊閉著眼睛,裝作已經睡著的樣子……那時爸爸也穿著黑色的西裝,戴著白色的領帶。如同平時一樣的,帶著溫柔的表情,撫摸著我的劉海,說著早上好。,對我笑著。流人也對媽媽說著結衣阿姨,好漂亮哦。,一直纏著她呢。然後媽媽也變的精神起來,開心的笑著。真的是,與平常一樣的光景……」遠子學姐垂下了頭。「我和爸爸吃著媽媽寫的「早飯」,流人和媽媽則是普通的食物,飯後,爸爸泡了一壺咖啡……和媽媽一起喝掉了。」咖啡?有什麼東西閃現在我的腦中。是在流人那如同夢話辦的言語裡聽到的吧,朱麗葉在咖啡裡下了毒什麼的……「遠子學姐的父親,不是靠吃書本生活的人麼?那為什麼會喝咖啡啊?」「有時會……為了陪陪媽媽而喝的。雖然媽媽比較喜歡紅茶,但是早晨卻是喝咖啡的……為了讓頭腦清醒一下……」遠子學姐的語氣略微有點不流暢。言語也有些渾濁,途中,右手還會有些像是握著什麼小東西一樣的動作。視線也保持著撇開的樣子,略帶痛苦的看著墓碑的下方。那之後的事情,就和從佐佐木先生與麻貴學姐那裡聽到的一樣了。遠子學姐和流人先被放在了櫻井家,文陽先生和結衣小姐在開往典禮會場的途中,遭遇事故身亡了。「在葉子阿姨的家裡,乖乖的等著哦。媽媽一邊抱著我說著。不能讓阿姨擔心哦。」九年前,與母親交換的最後的約定。遠子學姐直到現在,也還在守護這個約定吧。為了不讓葉子小姐擔心,就算感冒了也一個人呆在家裡,在葉子小姐的麵前一直都保持的明亮的笑容……還隻有八歲的遠子學姐,究竟是帶著什麼樣的心情,等待著再也不會回來的雙親的呢。在有人自殺的家裡,害怕著幽靈而輕輕顫抖著的小小的三股辮少女的身影,就這樣浮現在我的腦海中,胸口不由得感到就好像被壓過一般的疼痛。「……葉子小姐就像是《窄門》裡的阿莉莎一樣……流人這麼說過。」遠子學姐抬起了頭,夢幻般的微笑著。「是呢。又高傲,又孤獨……目光總是不在地麵,而是更為高遠的某處……」接著她便用清澈的聲音,說起了《窄門》。「……紀德的《窄門》,就像是琥珀色的清湯料理一樣的味道呢……心葉,你知道清湯料理的製作方法麼?在一個很大的鍋子裡,放進肉、骨頭、蔬菜、調味料,用小火慢慢的燉煮好幾個小時,再把煮出的清湯抽出來……接著把各種材料和蛋清放入那個清湯……就這樣繼續煮下去哦。然後一些渣滓就會附著在蛋清上而浮上湯麵,隨後仔細的把它們去除……最後再靠過濾把油脂也去掉……這樣的話,就會成為清澈的清湯料理了哦。這是一種非常費力費時的料理呢。一眼看上去的時候是簡單又透明的……但要全部說出裡麵放了些什麼材料的話,卻又是非常困難的。就如同,人的內心一樣……混雜、溶解著各種各樣的心情呢……好比是夕陽西下時,溫暖的金色光芒一般,有著清澈的……讓人略為苦悶的味道……」我和遠子學姐一起度過的,放學後的文學部的情景,浮現在我的腦中。從窗口射入的,夕陽光芒。滿載著溫暖的金色陽光的,小小的房間。在其中流淌的,遠子學姐的清澈聲音。鉛筆在原稿紙上滑過的沙沙聲。還有喜不自禁的偷看過來的遠子學姐。那真是無比幸福的時間。可是如果要我把那個時候我所感覺到的東西用語言表達出來的話,卻又感到實在是難以付諸於文字。明明是混雜了太多的心情,但卻又如此的清澈透明——如此的溫柔、殷切……鉛灰色的天空下,如同讓人凍結一樣的寒冷空氣中,遠子學姐繼續說著。在墓碑群的中間,隻有我和遠子學姐兩個人。就如同,隻有我們兩人,站在與外界隔離的異世界裡一般。遠子學姐的瞳孔看向了遠方,非常難過的動搖著。「傑羅姆,是愛著阿莉莎的。阿莉莎,雖然也愛著傑羅姆,但也希望自己的妹妹朱麗葉能夠獲得幸福。朱麗葉也……在愛著傑羅姆的同時,冀望著傑羅姆能夠在與阿莉莎結合之後獲得幸福。大家比起自己,都更加在意對方的感受。然而,為什麼誰都沒有獲得幸福呢……?大家,為何都非得要走過那道狹窄的門不可呢?……」說著《窄門》的同時,遠子學姐是否也在想著自己父親和母親的事情呢。最後的那句話,好像並非說著阿莉莎與傑羅姆,而是說著文陽先生他們的事情。為什麼,不論是誰,都非要走過那道窄門不可呢……遠子學姐,肯定也沒有找到答案吧。她閉緊了嘴唇,沉默著。就好像在希冀能夠發生某些足以改變這個世界的奇跡一樣,看著遠方的鉛灰色天空……那個表情,讓在一旁看著的我,也不由得變得苦悶起來。胸口,好痛。一跳一跳的疼痛著。遠子學姐輕輕打了個噴嚏。「不好意思,今天既沒有手套也沒有圍巾哦。」圍巾已經……給了琴吹同學了。「沒關係的哦。」遠子學姐溫柔了的笑了笑。那就像是要溶解在這寂寞的景色裡一般的,美麗的,夢幻般的笑容。胸口又一下子抽緊,我忽然握住了遠子學姐的手。冰冷的手,輕輕的震動著。即便如此,就像是為了互相分享對方的溫暖一樣……我和遠子學姐,都一言不發的牽著對方的手。把話語藏在自己心頭,隻是安靜的呆著……除此之外,現在的我也做不到彆的事情了。隻能,緊緊的牽著手。可是就連這個,也是不可能永遠持續下去的吧。「……我們走動一下吧。要是感冒了可就不好了。」「……是呢。」遠子學姐滿臉寂寞的表情看著墓碑。——大概是對爸爸和媽媽打個最後的招呼吧。她稍微閉了一會兒眼睛,又抬起了頭走了出去。我們的手仍舊牽在一起。並不是用力的握著,而是如同包覆在一起一般……「接著,我們要怎麼辦呢?」「我有一個從以前就想要去的地方。」「我也一起去可以嗎?」她躊躇了一會兒,用帶著點夢幻感覺的眼神,輕聲說道。「……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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