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探病?當然要去囉,這不是應當的嗎?」竹田同學在電話那頭有點疑問地說著。「不過,琴吹同學發了郵件過來說不要去探望她啊。」我感覺相當不解。琴吹同學之所以取消了約會,竟然是因為在前一天入院了!我嚇了一大跳。但回給我的郵件卻寫著「很不好意思的,所以不要來探病了」,我到底該如何是好呢?琴吹同學似乎是因為夏天的時候才剛剛住進過同一家醫院,實在是太不好意思了,就一直沒有把事情告訴我。說實話我的確也能理解這種心情啦……去年夏天和遠子學姐一起去探望她的那時候,琴吹同學一直心情很不好的樣子,病房裡隻剩下我們兩個人的時候,也很厭煩似的一直沒有看向過我。考慮到琴吹同學的性格,應該是不想讓我看到她軟弱的樣子吧,還是其實是想讓我去探望她的?不過既然都說過讓我不要去了,我還出現在醫院裡的話,會不會反而被她討厭呐……我煩惱著,便給竹田同學發了郵件這樣告訴了她,結果竹田同學馬上打了電話過來教育我說「心葉學長實在是太不明白女孩子的心理了啦」。「就算嘴上說得很要強的樣子,心裡肯定是想要你過去的嘛,嗚~心葉學長實在是不行啊。難得有這麼好的氣氛,竟然連探病都不來一下的男朋友,太差勁了啦。七瀨學姐肯定都要哭出來了~」竹田同學的聲音就像動畫裡的一樣,啪啦啪啦的說著。「是這樣的嗎……?」「就是這——樣——的啦!」竹田同學如此斷言,於是我就準備明天去探望琴吹同學了。第二天,我在花店買了用粉紅色玫瑰以及草莓形狀的紅色小蠟燭圍成的花束,往醫院走去。「唔……琴吹同學的病房是……」曾經來過一次的這家醫院,走廊中仍舊飄散著各種藥劑的味道。我慢慢地走著,確認著周圍房間上的銘牌。「井上!」這時聽到一個聲音在叫我的名字。我抬頭一看,穿著黑色針織外套的芥川,正表情僵硬的站在我麵前。「你是來探望琴吹的麼?」「嗯,芥川也已經知道琴吹同學入院的事了嗎?」眼睛深處閃過一絲陰影的同時,芥川微微點了點他端正的臉孔。「嗯……剛才才從本人那裡知道的。」我想起芥川的母親好像因病失去意識,已經在醫院裡躺了很多年了。那就難怪芥川會在醫院裡了,肯定是來探望他母親的吧。「你已經去看過琴吹同學了?」「唔……嗯。」芥川用像是從牙縫間擠出來的聲音,含糊地回答著。怎麼了?芥川好像在顧慮著什麼似的?「琴吹同學的傷勢怎麼樣,難道……情況很嚴重麼?」「那倒沒有……應該不久就能出院了。」「哦,那就好。聽說她從樓梯上摔了下來,到底是哪裡的樓梯啊?芥川,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芥川的眼神突然變得有些痛苦,目光往其他方向遊移,保持著沉默。然後,他慢吞吞地開口說道。「琴吹的病房就在那邊,不過她好像有點累的樣子,還是不要呆太久比較好吧。」「嗯,我知道了,謝謝了。」我道了聲謝,與芥川分開了。似乎感覺到背後有股視線盯著我,回頭一看,隻見芥川仍舊呆站在走廊裡,用略為生硬的表情看著我。不是在擔心我吧?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一個人找個病房還是沒問題的說。「啊,是這裡了。」我找到了剛才記下的病房號,門上也貼著寫有「琴吹」的銘牌。從房間裡傳來了談話聲。應該是同一個房間的病人吧?我敲過門後,輕輕把門打開。四張病床上有兩張上麵有人在,一個大概是高中生的女孩子,另一個是身材矮小的老婆婆,兩人都正盯著進來的我看。「不好意思,我是來探望琴吹七瀨的。」「小七瀨現在不在哦。」女高中生一臉開朗的回答著。老婆婆接著說道:「也差不多是檢查完回來的時候了……」兩個人都勸我留在房間裡等一下,不過我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所以還是回到了走廊。正當我在慢慢地消磨著時間的時候,出現了一個讓我頗感意外的人。「心葉。」「遠子學姐!」明明是在寒假裡卻還是穿著學校的製服和外套,垂著長長辮子的「文學少女」,正拿著粉紅色的花束,臉上滿載著笑容。「心葉也是來探望小七瀨的麼?」「原本是準備這樣的啦,話說回來遠子學姐不好好學習準備考試行嗎?離統考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哦。不是還在做高二的數學題吧?」遠子學姐噗得一下鼓起了臉頰。「已經在做高三的題目了啦!雖然做不做得出來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另外一回事……這不是很糟糕嗎……」「嗚~人家從小千愛那邊聽說小七瀨又住院了,擔心得不得了,馬上就趕了過來呢,所以不要總是說這種讓人鬱悶的話嘛。要不然七瀨的傷勢都會惡化的。」「遠子學姐讀書和琴吹同學的傷勢一點關係都沒有吧?還有,琴吹同學現在不在病房裡喔。」「哎呀,這樣麼?」遠子學姐眨了眨她那雙烏黑的大眼睛,輕聲一笑。「那,我也在這兒等著好了。」遠子學姐說著,纖細的肩膀輕輕靠上了牆壁。「對了,元旦的時候我收到心葉的賀年片了哦。」「是誰一直嘮叨著催我寄過去的啊。」「因為如果沒有心葉的點心的話,就沒有新年開始的感覺嘛。」「為了把三題故事寫在一張賀年片上我可是費了好大的功夫呐。」「嗯,謝謝哦,真的很美味喔。好像吃到了涼涼的冰激淋大福呢。」遠子學姐閉上眼睛,甜甜地呼了口氣。每次被這樣直接的誇獎,我就覺得內心有種癢癢的又難為情的感覺。總是會變得想要再寫點奇怪的故事,讓遠子學姐發出「好過分,難吃死了~」的感想。不過,遠子學姐都已經是應考生了,讓她吃了奇怪的東西要是發生什麼萬一的話就不妙了。飄蕩著藥味的走廊上,安靜得像是能夠聽到呼吸聲一般。像現在這樣和遠子學姐兩個人呆在這純白色的建築裡,不知為何讓我產生了一種不可思議的感覺。「遠子學姐準備考哪所大學呢?」聽說遠子學姐準備無謀的報考國立大學,但具體哪個大學還不知道。是都內的呢?還是這附近的呢?難道會是……「唔,東大吧。」「東大!?」我嚇了一大跳,不小心喊出了聲,馬上想起現在還在醫院裡,立即放輕了聲音。「開玩笑的吧?數學隻得零分三分這種成績的人,考的到底是哪個國家的東大啊?」遠子學姐裝模作樣的說道。「哎呀,心葉,說到東大麼當然就是東京大學囉。就是那個鷗外啊,漱石啊,還有太宰和芥川等幾個人度過青春的舊帝國大學哦。是有著紅門、三四郎池、安田講堂和很多銀杏樹的那個日本最高學府哦。」「你不是把大學和觀光景點搞錯了吧?真的要考麼?」「嗯,應考生的話怎麼可以不挑戰一次東大呢?當然本命還有彆的大學啦,而且如果最終落榜的話,東大落榜啊……這樣的說法聽起來不是更好麼。」「怎麼能光想著落榜了還要留麵子的問題呢……」我實在是無話可說了。啊啊,這個人完全就是落榜落定了嘛,快把我許願時扔下的五十塊還給我!「……遠子學姐,還是回去吧。雖然事到如今已經說不好還有用沒用了,但是不趕快用功可不行了。」「唔,不過還沒見到小七瀨呢。」「探病就下次再來吧,我也該回去了。遠子學姐就好好得在家裡做習題吧。」已經等了快一小時了,搞不好是檢查的時間拖長了吧。外麵傳來了車站前掛鐘響起的鐘聲,已經是下午三點了。遠子學姐輕輕歎了口氣。「也是呢,那就把花留在這裡吧。真可惜沒見到小七瀨。」回到病房,我們把花束插進花瓶,給琴吹同學留了個便條,然後離開了醫院。「心葉現在在和小七瀨交往麼?」灰色的天空看上去快要下雨了,我們一邊走著,遠子學姐忽然問道。那語氣像是說著再平常不過的對話,感情色彩沒有一絲的變化。我卻覺得心裡像是被什麼東西塞著一樣,含糊地應道。「唔,算是吧……」是因為害羞的緣故麼?我始終躲避著遠子學姐的視線。還是……彆的什麼原因呢?「這樣啊……心葉可不能學流人那樣見異思遷哦。」心口又是一緊,我用生硬的口氣開口說道。「我可完全沒想過要學流人呐。」輕輕說著,為了轉換話題,我就提起了去神社參拜時,碰到帶著一群女生的流人的事情。遠子學姐馬上鼓起了嘴巴。「唔……那孩子,怎麼總那麼花心呀。」遠子學姐就像姐姐擔心著太受女孩子歡迎而總是處於修羅場之中的弟弟一般說著抱怨的話語。我對於遠子學姐來說,也是如同流人一般,需要照顧的弟弟麼……?不知為何,湧上了一股苦悶的感覺。就這樣,我們到了分開的岔路。遠子學姐用包容溫柔的眼神看著我「心葉明天也會去看望小七瀨麼?」「嗯,我是這麼打算的。」「我明天就不去了。幫我跟小七瀨說一聲讓她慢慢恢複哦。」「嗯,知道了,我會告訴她的。」遠子學姐用清澈如水的笑臉看了看我,走了開去。我一個人在車水馬龍的道路上,邊走邊考慮著。我應該正在慢慢開始喜歡上琴吹同學吧。如果能夠一直像這樣一點點地縮短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就好了。再過不久,等到考試結束以後,隨著這憂鬱冬天的逝去,第二年春天到來的時候,遠子學姐也就要畢業了。這樣一來,和遠子學姐之間的距離,不就更遠了麼?覺得天空好像變得更加陰沉了。「遠子學姐究竟想考哪裡的大學呢——」在電車能到的範圍內,有沒有遠子學姐想要考的國立大學呢——我這麼想著,走進了一家便利店。在路過雜誌櫃台的時候,我瞥見了一本周刊,停了下來。「!」我雙腳猶如粘在了原地,因為一篇報道的標題裡醒目的寫著「井上美羽」這個名字。那是本經常會在電車吊環的廣告裡出現,載滿毫無根據的花邊新聞的周刊雜誌。一般情況下我是不會去注意這些東西的。如果我不是那個被稱為「迷之天才少女」的井上美羽本人的情況下——《井上美羽其實是自殺了!?》我的喉嚨像是被掐住一樣發出了痛苦的嗚咽聲,指尖也迅速變得冰涼。硬是吞下了卡在喉嚨裡的唾液,我用顫抖的手拿起了刊登著「我」的「死亡」的雜誌,走向了收銀台。我關上房門,連空調都沒有打開,就這樣穿著外套讀起了那篇報道。有史以來最年輕、年僅14歲就獲得了文學雜誌的新人獎,作品暢銷一時的作家井上美羽,究竟為何突然消失了?被稱為迷之天才的深閨美少女,為什麼再也沒有第二部作品問世呢?其原因在於美羽本人在獲獎以後沒多久,就從當時在讀的學校樓頂,跳樓自殺了!那篇文章裡這樣寫著。「美羽的真實身份,其實是在都內上學平凡女中學生。由於平時在班級裡被同學孤立,總是一個人讀著自己最愛的。」不僅如此,還有班上同學的證言。「當井上美羽獲獎的時候,我們幾個朋友裡就猜測美羽是不是A同學了。兩個人名字也一樣,看過獲獎作品後,也覺得像是以我們學校為背景描寫的。」連那時候她的樣子有些奇怪的事情也寫在報道中。「她本來就一副高傲的樣子,不屑與我們在一起玩,那段時間裡更是越發嚴重了起來,還經常早退。我們覺得她大概在為第二作做準備吧……但是她的臉色卻越來越差,眼睛也經常紅腫的樣子,好像有點生病了似的。」甚至還有這樣的話——「我們把美羽寫的書拿給A同學看,問她這是你寫的書麼?。她竟然用可怕的眼神瞪著我們,將書一把抓起狠狠扔在了地上。還一邊踩著書,一邊怒吼著這和你們沒關係吧!。就在那不久以後,A同學就從屋頂上跳了下去。」「A同學雖然留住了一命,但在那之後就轉學了,下落不明。如彗星般閃現於文學界的天才少女,井上美羽在那之後就再也沒有出現過了,想必A同學從屋頂縱身跳下的那個瞬間,井上美羽這名作家也就此逝去了吧……」這篇報道於此結束了。我使儘全力捏著書頁,把它撕成了兩半。我用冰冷的沒有知覺的雙手毫不停頓地撕著那本雜誌,心裡就好像被絞緊了一般地感覺疼痛。雖然不知道同班同學的證言是真的還是記者捏造的,但是這報道裡寫著的事情絕對不是井上美羽——絕對不是「我」的事情。這是美羽的事情!為什麼,為什麼會把美羽和我搞錯,還非得在這種八卦雜誌上刊登出來呢!美羽她,並不是什麼井上美羽!我才是井上美羽啊!我憤怒得眼睛變得血紅,喉嚨也像是要燒起來了一樣,這種踐踏著彆人尊嚴的肮臟報道,實在是太差勁了!不過,琴吹同學以前也這麼說過「初中時和井上一直在一起的那個女孩子,就是井上美羽吧?」仔細想起來,美羽那時候一直在活頁本上寫著,也和大家說過要去參加雜誌的新人賽,而她的名字又叫做「美羽」。當大家看到「井上美羽」獲獎的時候,肯定都會先想到那就是美羽吧。那麼同學們會這麼想也不奇怪了。我怎麼看都是一個普通的中學生,還是總是跟在美羽的屁股後麵,一點也不像是真正的「井上美羽」啊。這麼想著,我不禁感到一陣冷顫,眼前的景色也開始搖晃起來。那時候的我因為獲得了完全想不到的獎項,正處於非常混亂的時期。光是自己的事情就不知該如何是好了,根本沒有時間注意到美羽的反應,更是完全不知道圍繞在美羽身上的那種流言。我一點都不知道美羽就是「井上美羽」的這種流言啊!但是美羽卻是知曉這些傳聞的,所以才會把那本書扔向地板,狠狠地踩了上去吧。當時的美羽,一定承受著巨大的痛苦吧。美羽當時是以怎樣的心情聽著流傳在同學之間的流言呢?美羽是以怎樣的心情忍受著其他同學投來的好奇與羨慕的目光呢?獲得大獎,成為作家的人,本就不應該是我,而應是美羽啊!這可是美羽的夢想啊!明明她還告訴過我的!那時連我也對美羽說過「如果是美羽的話一定會得獎的,我會為你加油的哦」——「————」就算撕了再撕,那肮臟的文字卻仍舊留在我的腦海裡,片刻不曾消失。就算手指被雜誌邊緣劃破,滴著鮮血,我仍舊發狂了似的不停撕扯著。我呼吸越來越急促,頭腦也越來越熱,在四散飛舞的紙片中,我緊緊抓住胸前的衣服,跪倒在了地上,喉嚨開始痙攣,呼吸變得越發困難起來。我用毯子覆著臉,呼吸困難地從口中擠出了一絲呻吟,流出的大量汗水,使得我體溫也一點點下降著。我一直都不敢深思這件事。美羽從屋頂跳下去的原因,其實是因為我這個美羽唯一的讀者,奪走了美羽最想要得到的那個獎項?其實是因為我自己,奪走了美羽唯一的夢想?!不是的、不是的!我寫了和美羽參加同一個比賽的原因,決不是為了奪取美羽想要的那個獎項!猶如刀子剜著我胸口般的疼痛中,意識漸漸遠去。我緊緊抓著毯子,無論怎樣呻吟著,痛苦都無法減輕,就好像是有一隻冰冷的手緊捏著我的心臟一般。救救我、原諒我、美羽!美羽!◇◇◇我要奪去你的一切,你所有的一切,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我開始這樣想著。記得讀小學的時候,我們經常一起在你家玩。你的房間裡掛著印有藍天白雲圖案的窗簾,床上鋪著嫩綠色的毯子,上麵還擺著好幾個動物造型的靠墊。「都是媽媽不小心做太多了啦。」你抱著斑馬的靠墊,開心地說著。打開著的窗前,還放著一個金色的鳥籠,雪白的小鳥正發出「唧唧——」的可愛叫聲。你把鳥籠拿過來,小鳥也在籠子裡蹦蹦跳跳的靠了過來。你對著小鳥輕輕笑著,小鳥也高興的啪嗒啪嗒的揮動著翅膀。你還打開籠子,小鳥跳上了你的手指,啄了啄你的臉頰,唱起了歌來。我們坐在嫩草色的毯子上,做著作業,讀著圖書,說著宇宙的話題。有時候,你的媽媽還會拿著托盤推門進來,上麵放著甜甜的奶茶和香噴噴的蛋糕。然後她會露出蜜糖般甜美的笑容——「要先好好洗過手才能吃哦。」溫柔地說著。隻要一放學,我每天、每天、每天、每天,都會到你家裡去。但其實,我一點都不想去你的那個家。你家就像一個漂亮的鳥籠,我就像那隻小鳥一樣被關在裡麵,胸口悶堵的難受。每次走進你家玄關的時候,我都會用力摒住呼吸,為的是不吸進你家裡散發的那種甘甜水果般味道的空氣。要不是我實在不想回家,又怎麼會去像你家那麼可恨的地方呢?那隻小鳥,肯定也是為了讓你喂它東西吃,才裝出一副喜歡你的樣子吧。所以它,即使在親密的啄著你嘴巴的時候,肯定也想著「奪去了我的自由,我好恨你啊」、「恨不得把這家夥的嘴唇撕裂,把他的眼珠也啄瞎」、「把那鼻子也挖掉,讓他再也聞不出味道吧」這樣的念頭吧。連你的媽媽,也是一頭惡劣的豬。每次我一來,總能感覺到那個笑容的背後,隱藏著如同毒蛇一般冰冷的目光,那個眼神就像是想要把我殺死一樣,閃著青藍色的火焰。每次裝作拿點心來的樣子,其實是偷偷監視著我;每次我下樓去廁所的時候,也都會從廚房裡出來,暗地裡看著我。那個和你長得很像的小寶寶,總是流著口水,嘟噥著爬向我這裡,每當我覺得好可愛哦,想要抱抱她的時候,你媽媽總會突然飛奔而來,把她從我身邊抱走。你的媽媽,那樣過分地對待我,就像用一根塗著毒藥的針不停地刺著我的皮膚,就像是偽裝著漂亮甜美的表麵,包藏著內裡早已壞掉了的點心。她對我說讓我不要經常來你家的時候,總覺得她想要用手裡的剪刀割破我的喉嚨。我討厭你的家。我討厭你的家人,像是要嘔吐一般的討厭。但我最最最最討厭的,是你。◇◇◇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我隻覺得好冷。頭也痛得厲害,好像有點感冒了。我看了看地板。那本雜誌的碎片已經沒有了。為了不讓老媽看見了擔心,我昨天特地半夜起床,拚命把碎紙片收攏,和其他垃圾裝在一起,連夜走到垃圾場把它丟了出去。然而————井上美羽究竟為什麼,選擇了死亡呢?這句話卻像是烙在了我腦中一般,伴隨著陣陣的疼痛,一直無法抹去。美羽究竟是不是因為我的緣故跳下了屋頂呢?我咬了咬嘴唇,拖著沉重的身體,換上了衣服。下樓到起居室的時候,早飯已經準備好了。「早上好哦,心葉,今天也要出門去麼?」「嗯,先去買點東西,然後再去醫院探望同學。」「昨天不是去過了嘛?」「嗯,不過昨天沒能見著。」一邊和媽媽聊著,我一邊考慮著彆的事情。我食不知味地吃著早飯的雞蛋三明治和菌菇湯,昨天的那篇報道不停地纏繞在我腦海之中。我是不是狠狠地傷害了美羽?美羽會不會一直憎恨著我呢?滿腦子都是這些問題,卻怎麼也找不到答案。這種的狀態的我,還能去探望琴吹同學麼?我還能在琴吹同學麵前裝出一副平常的樣子麼?「……我出門了。」吃完早飯,我慢吞吞的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說著。到達醫院前的車站時,已經是下午三點了。一路上都在迷茫著,不知不覺竟然花了這麼多時間。我聽著大鐘敲響的聲音,懷著沉重的心情繼續走著。像這樣一直想著美羽的事情去探望琴吹同學的話,肯定不太好吧。但明天就是第三個學期開學的日子了,那以後肯定沒時間經常來醫院。還是要趁著今天探望比較好吧。我拖著有點凍僵的身子,走進了醫院。去琴吹同學的房間看了看,不過她好像又不在房間的樣子。這麼說來,昨天明明留下了花束和留言,但琴吹同學連一封郵件也沒有回給我,果然我來探望她會讓她覺得很麻煩嗎?這隻是一種好聽的說法而已,要是琴吹同學也不想碰麵的話,還是不要碰頭的好吧。這麼考慮著,我便離開了病房。感冒和頭痛好像越發厲害起來了,我懷著鬱悶的心情在走廊中慢慢走著。前麵拐彎的地方,傳來了女孩子的叫聲。「不要再接近井上了!」這個聲音——?感覺心臟猛烈地跳動了一下。是琴吹同學的聲音麼?「你這個人實在是太差勁了!!」到底在和誰說話呢?聲音尖銳,好像相當生氣的樣子……我朝著聲音的方向走了過去,轉過那個拐角。「像你這麼過分的女人,根本沒有資格和井上見麵!」我看到臉上包著大塊的紗布,右手撐著一根鋁拐杖的琴吹同學,正激憤地喊叫著。琴吹同學穿著睡衣,還披了件外套。站在她麵前的,是雙腋下柱著兩根鬆拐的女孩子,正背對著我,也穿著一件睡衣。像是男孩子一般的細小身體。像是男孩子一般剪得短短的頭發。「!」琴吹同學突然愣住了,直直地盯著我。包著紗布的臉也漸漸發青,睜大的眼睛裡浮現了絕望和恐怖的感情。好像被琴吹同學的表情嚇到,那個撐著鬆拐的女子慢慢轉過了頭來。那一瞬間,好像一切都靜止了,甚至連時間都忘記了流逝,停步不前。略顯慘淡的臉孔、大大的眼睛、櫻色的嘴唇、這個站在我眼前,像個少年似的女孩子,我知道她。她的聲音、她的笑臉、她的舉止、她滑滑的手心、她那有時湊到我耳邊的溫柔嘴唇、她那甜甜的氣息,我全都清清楚楚地知道。——心葉,心葉。叫著我名字的無邪聲音,一直纏繞在我心間的甜美記憶。那個在聖地中微笑著的純潔天使。——心葉,我問你哦,你喜歡我麼?要好好看著我的眼睛回答哦。——呐,喜歡我麼?我超~喜歡心葉哦,心葉有多喜歡我呢?猶如玻璃鈴鐺叮當作響般的可愛聲音,就像那個時候一模一樣——呼喚著我的名字。「心葉。」美羽的雙眼閃爍著光芒,她無比開心地看著我。她溫柔地張開雙唇,說著。「終於,來見我了呀,心葉。」美羽臉上滿是耀眼的歡笑,伸出手,像是要往我這裡衝過來了。但鋁製的鬆葉拐發出哐當的聲音掉落在了地上,美羽的身體也正往前傾倒。「美羽!」我像彈起來似的向美羽衝了過去。那穿著睡衣的纖細身體倒向地麵的影像,在那一瞬間與我記憶中美羽從屋頂躍下時候的影像重合,我頓時覺得心臟猶如停止跳動了一般,不顧一切地衝過去抱住了她。「美羽!沒事嗎?!美羽!」美羽把雙手繞過我的脖子,整個人靠上來抱住了我。「差點忘記了……我現在沒有拐杖就走不了路呢。因為終於又見到心葉了啊。心葉,心葉,一直好想再見到你哦,真的好想好想見你……我一直在等著的。」嘶啞的聲音裡滿溢著無法壓抑的歡快心情。近在我耳邊的美羽的氣息,近在我身邊的美羽的溫度,還有近在我身邊的美羽混著汗水味的肥皂香——我腦中一片混亂,隻能拚命地抱住美羽。啊啊——這原來不是幻覺啊。雖然瘦了很多,連頭發也剪短了,但是這通透澄澈的眼神仍是一點沒有變。美羽,的的確確就在這裡。美羽抱著我,用可憐的聲音輕輕地說著。「琴吹對我說了好多難聽的話哦。絕對不會讓你和心葉見麵的、像你這樣的人,沒有和心葉見麵的資格什麼的——」聽到這句話,我才想起現在是在醫院的走廊裡,而琴吹同學也還站在旁邊。對了!為什麼琴吹同學會和美羽在一起呢!而且,琴吹同學怎麼會對美羽說那種話呢——我抬起頭,看到琴吹同學皺緊了眉頭,用強忍著不哭出來的表情看著我們。在視線與我交會的瞬間,琴吹同學漲紅了臉——「不、不是的……我隻是……」像是要打斷琴吹同學的解釋,美羽把頭埋在我胸前,哭著說道。「心葉剛才也聽到琴吹同學的怒吼了不是嘛?她還說了好多過分的話呐,像是你乾脆一生都住在醫院裡算了、彆在接近心葉了,真礙眼什麼的。還突然跑來我的病房,對我說井上早就把你的事情忘掉了——我什麼話都說不出來,真的好難受——」「怎麼會有這種……!」琴吹同學的眉頭皺的更緊了,她用儘全身力氣似地握著拐杖,連嘴唇都輕輕地顫抖著。「好、好恐怖,琴吹同學在瞪我了。心葉,快點帶我回房間啦。」美羽顯得非常混亂的樣子,在我的臂彎裡像是小鳥般縮著身子,一邊顫抖一邊哭著說道。「琴吹同學,抱歉。」我說出這話的瞬間,琴吹同學睜大了眼睛,好像驚呆了一樣。但我自己也因為和美羽見麵而處於混亂狀態,根本沒有辦法好好地思考問題。我扶起輕到仿佛是沒有重量的羽毛一般的美羽的身體,撿起美羽的鬆葉杖,撐著美羽離開了。琴吹同學手指發白地用力握著拐杖,緊咬著嘴唇,一言不發地看著我。哢嗒、哢嗒……我扶著熟練地使用著拐杖的美羽,在走廊中緩緩前行著。與琴吹同學間的距離,漸漸被拉遠了。「心葉……真的好想見到你啊……一直、一直都好想見你哦……一直在期待著……」美羽用輕輕的聲音,重複著。「心葉肯定生我的氣了吧?在心葉麵前做了那樣的事情……」我的心像是被人掐著一樣痛苦。美羽翻身向下墜落的景象浮現在我的腦海中,呼吸也變得困難起來。「我怎麼會……生氣呢……」「生氣也是當然的吧,那時候心葉來看望我,我忍不住想要跟心葉見麵,但是媽媽他們……一直都不讓我見到你……因為發生那事情的時候我和心葉在一起,媽媽就懷疑是心葉對我做了什麼,才會發生那種事情的……後來還硬把我轉到彆的醫院去了,對不起呀……心葉。我還一直給心葉寫信的,但是……心葉一次都沒有回過我。」我驚呆了。「我從來沒有收到過你寄來的信啊!」美羽的臉上浮現了難過的表情。「我也在想是不是心葉一直沒收到呢……心葉的媽媽一直很討厭我的……肯定是她沒有把信給心葉吧……」心底掠過一絲涼意。「難道是媽媽她……把信給丟掉了嗎?」美羽停住了腳步,用一支手緊緊握住了我的手腕。「我也不知道……但如果心葉一直都沒有收到我的信的話,或許真的是因為這樣呢……不過心葉的媽媽肯定會說她根本不知道這些事情的吧……」媽媽怎麼會擅自把美羽的信扔掉呢……不過媽媽每次看到我和美羽玩的時候,的確都是一副擔心的樣子。小美羽是女孩子吧?心葉是男孩子哦,應該和男孩子們一起玩才比較好噢。媽媽很久以前曾這麼對我說過。隨著歲數變大,美羽也不像從前那樣一直到我家裡玩了,而是改在學校的圖書室、附近的圖書館裡和我碰頭了。媽媽應該不會把寄給我的信扔掉的吧——但是那樣的話美羽寄給我的信都到哪裡去了呢?我一直恐懼著,害怕著美羽是不是一直憎恨著我。而像現在這樣靠在一起,如同以前一樣地說著話,我心裡仍難免有著些不安、困惑與疑慮,但是更多的卻是無比的歡喜。美羽把頭輕輕靠在我的胸前,我就這樣溫柔地扶著美羽,慢慢地走著。「什麼時候回到這裡來的啊?」「……去年的冬天哦。」「都已經那麼長時間了啊!」「我一直在等心葉來呢……一詩也答應我把信帶給心葉的,還約好了會把心葉帶來的……但是……」「一詩?是誰啊?」我們停在了寫有「朝倉」名字的銘牌前,美羽眯起眼睛,看了看我。她輕輕理了一下頭發,用劉海遮住了眼睛,藏起了自己的表情。下個瞬間美羽所說出來的那個名字,讓我大受衝擊。「……就是那個心葉的同學,芥川一詩哦。」「!」「朝倉,回來了?」眼前的門從內側打開,看著芥川走了出來,我驚呆了。就好像臉上被猛擊了一下。我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東西。芥川看到我,臉色突然變得很難看。「……井上。」他發出了乾澀而含糊不清的聲音。芥川看了看站在我身邊的美羽,又看了看我,很難過似地皺起了眉頭。為什麼,你會在這裡啊——!喉嚨裡像是被硬塊梗住了,我說不出話來。美羽忽然揚起臉,對著芥川叫著。「太過分了,一詩!虧我還相信你說的會帶心葉來見我呢!明明把給心葉的信交給一詩了,一詩卻沒有把它給心葉!」「朝倉,冷靜一下。」芥川用手輕輕拍著美羽的肩膀,那副樣子看起來已經是頗為習慣了,我胸口掠過一陣難以言喻的疼痛。美羽臉上顯出露骨的厭惡感,把芥川的手用力推開。自己卻因為失去平衡差點倒了下來,我急忙靠了上去,扶住了她。「不要碰我!你之前還對我說心葉一直恨著我呢。因為一詩是心葉的好朋友,我就相信你了。但為什麼要把我的事情告訴琴吹同學,還讓她來欺負我啊——為什麼你要做這種事情?」「彆說了,朝倉,彆再說出什麼更過分的事情了,拜托你停下吧!」芥川的臉扭曲著,大聲叫著。眯起來的眼睛裡,透露著非常痛苦的神情。「我討厭你,給我出去!再也不要到我的房間裡來了。不要來妨礙我和心葉!」芥川看了看我,好像想要說什麼似的動了動嘴唇,但美羽打斷了他。「快點消失吧!」說著,芥川合上了嘴唇,又用難過的眼神看了看我,重重地歎了口氣,轉過身走了出去。美羽好像不想看到芥川似的,把臉埋在了我胸前。或許我——是想去追上芥川的——是想要拉住他,問清楚事情的經過的。但是短時間內實在發生了太多事情,我已經混亂得不知如何是好了。我聽著那遠去的腳步聲,好像胸口被什麼堵住似的。然而,那腳步聲也終於漸漸遠去,走廊裡隻剩下了令人害怕的寂靜。「心葉……我們進去吧,拉住我。」我已經什麼都沒辦法思考了,隻得按照美羽所說的去做。美羽的病房好像是單人間,隻放著一張病床。我扶著美羽在純白色的床單上坐下,她看起來就像是壞掉的高級人偶一般……美羽輕輕抱住我,像寂寞的小貓一樣把臉緊緊貼在我的脖子上,然後她抬起頭,微微眯起眼睛,安心的說道。「……太好了,終於又見到心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