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才蒙蒙亮,便有五輛馬車出了寧國公府,向宣武門馳去。出了宣武門外五裡多地,在一個名叫真空寺的小集鎮停了車,揀了家乾淨的飯鋪子,打尖歇息。這五輛黑漆平頂馬車外表看不去倒是樸實無華,平平無奇,可拉車的馬卻不同尋常,很是神駿。車上下來的人雖是仆役打扮,卻是彪悍迅捷,目光中露著精明強乾。下車歇息的時候,仆役們輪流守在中間那輛車前,不敢稍離。真空寺這集鎮很小,一條夾道兩側幾十家店鋪罷了。這五輛馬車,目露精光的仆役們,都讓店主、夥計們好奇。他們對中間那輛馬車看管的這般嚴實,那輛車上是什麼?珠玉,古玩,字畫,還是金銀財寶啊,這麼緊張,如臨大敵一般。待到仆役們從店中拿了飯菜送過來,車簾掀起,偷偷摸摸看過來的眾人便明白了。車裡隱約露出柔美鮮亮的衣衫,白皙清麗的容顏,哦,原來車裡是女眷。這女眷定是太講究了,不肯拋頭露麵,連飯也隻在車裡吃。不過,不嫌難受麼?馬車裡再寬敞,坐久了也是憋悶無比。到了打尖歇息的地方,難道不想下車來走兩步,活動活動筋骨麼。店主也好,夥計們也好,但凡看在眼裡的,各自暗暗搖頭。吃過飯,還了飯錢,仆役打扮的眾人出門上車,車夫揚起鞭子,這五輛馬車又上了路。從真空寺再住前走,就算是離開京畿,上了直通河南的官道。晉王府後殿。宮殿覆以青色琉璃瓦,富麗堂皇,氣勢恢宏。殿內漫鋪金磚,顯的分外莊嚴肅穆,美侖美奐。清新撲鼻的茶香彌漫,晉王、晉王妃在這裡招待客人。這位客人已是人到中年,相貌依舊俊美出眾,晉王妃待他很客氣,親手替他斟茶。“妞妞,翰哥兒是這麼說的,也是這麼做的。”鄧麒接過茶盞,訕訕的告訴青雀,“那惡女人被放逐到老家之後,關在家廟裡吃齋念佛,贖她的罪孽。”青雀笑笑,“她怎麼樣,全看你們了,我是不管的。不過,咱們醜話說到前頭,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再四,她下回若還有什麼舉動,我定要親手砍了她。”妞妞你……跟你親爹說話,不能委婉些麼。鄧麒正覺尷尬,卻見原本安安靜靜坐在一邊的晉王湊過去,鄭重說道:“哪用王妃親自動手呢,這等事,由我代勞即可。”鄧麒一樂,女婿要代閨女殺人啊,甚好甚好。“晉王殿下,會殺人麼?”青雀一臉頑皮笑意。“我上過戰場呢。”晉王毫不臉紅的吹噓。鄧麒笑咪咪坐著喝茶,心裡美滋滋的。眼前是一對金童玉女,更是一對鶼鰈情深的小兒女,對於一位父親,還有什麼比這個更賞心悅目呢。不經意間掃過去一眼,隻見晉王臉粉粉的,妞妞眼光柔柔的,鄧麒坐不住了,“那個,我有事先走了啊,你倆不用送我,真的不用送我。”放下茶盞,站起來就往外走。雖然他一迭聲的說著“不用送”,晉王和青雀還是站起身,禮貌的把他送到殿門口。“就到這兒,不許再送了。”鄧麒樂嗬嗬的止住他們。送走鄧麒,晉王想要做件風雅的事,“妞妞,四哥做畫,你替我磨墨,好不好?”青雀疑惑看著他,“做畫?你要畫什麼呀。”晉王輕輕笑了笑,眉目間滿是春意,“妞妞,四哥做畫或是山水,或是人物,畫法幼稚古樸,極為傳神。”見青雀還有疑惑之色,俯身在她耳畔低笑,“很正經的,真的。”“你畫人麼?”青雀跟他確定。“畫。”晉王點頭。“那,穿衣裳麼?”青雀眼眸清亮。晉王四處瞅瞅,確定殿中隻有自己和青雀兩人,輕笑道:“四哥從前畫的仕女全是穿衣裳的,衣裳還很好看。不過,若妞妞想看不穿衣裳的,四哥也可勉力一試。”“算了,你還是畫山水景色吧。”青雀小聲咕嚕。“妞妞說什麼,便是什麼。”晉王淺淺笑著,捉住妻子的小手親吻。用筆細勁古樸,如同春蠶吐絲。峰巒起伏的群山,煙波浩淼的江湖,水榭亭台,漁村野市,一一呈現眼前。畫上不隻有山水景色,也有遊山玩水的人物,人物雖細小,形態卻栩栩如生。青雀在旁津津有味的看著,晉王轉過頭對她低笑,“妞妞,這小人兒可是穿了衣裳的。”青雀瞪了他一眼,“好好做畫,不許分心!”晉王忙繼續下筆,“遵命,王妃。”自然山水被他描繪的如錦似繡,分外秀麗美好。一副大氣磅礴的山水畫展現在青雀麵前,青雀連連讚歎。“原來我嫁了位才子。”青雀越看越喜歡。“敢問這位佳人,今夜可願跟才子同床共枕?”晉王輕輕抱住她,殷勤相問。青雀思索片刻,“佳人,豈不是正該配才子麼?”遂慷慨點頭應允。次日晉王妃宴客,客人有宣城伯夫婦、青峰青寧,陽武侯夫人,薛揚薛揮,當然了,林嘯天、林嘯威這兩個弟弟,是少不了的。晉王府宴客敢不請弟弟?林嘯天得蹦起來。今天的主客是青寧和薛揚,青雀把弟弟們交給爹娘,隻帶兩個妹妹一起玩。看完前殿看後殿,亭台樓閣看過一遍,又去了林木參天的熙園。“姐,你家真的很大呢,也很漂亮!”青寧開了眼界,大為滿意,跑來跑去玩耍。薛揚氣咻咻挽住青雀的胳膊,“姐,我嫉妒你!”傻阿寧,姐姐家不隻景色好看,她家晉王殿下更好看,知道麼?青雀微笑,“阿揚,你從小住在自己家裡,養在自己親爹娘身邊,何等有福氣。我麼,出閣之後,才有了自己的家。要說嫉妒,該是我嫉妒你。”薛揚胸中的悶氣瓦解冰消,同情的看著青雀,“姐,你好可憐。”唉,姐姐雖然有好看的夫婿,可是小時候沒爹沒娘的,算了,不嫉妒她了。宮女過來稟報,“王妃,寧國公府的鄧之翰有急事求見。殿下親自見過他,不過,他一定要見您。”寧國公府的,姐姐親爹那邊的人啊。薛揚好奇的想道。青雀吩咐,“帶他到後殿等著。”宮女曲膝答應,去了。青雀揚手叫過青寧,笑咪咪牽起她,“阿寧,姐姐玩累了,咱們先回去好不好?”青寧乖巧的點頭,“好啊,先回去罷。”衝薛揚熱情的伸出小胳膊,“表姐,一起一起。”薛揚悶悶看了她兩眼,拉著她的小手,往回走。青雀把青寧、薛揚送回到爹娘身邊,之後去了後殿。一位身材頎長、容顏俊美的青年人正獨自坐著,見青雀進來,他站起身迎上來,猶豫了下,跪下行禮,“拜見王妃。”青雀微笑,“起來吧,隨意坐,不必拘泥。”鄧之翰跟兩年前相比,少了稚氣,添了穩重,眉宇間更有幾分堅毅之色,甚好。看來,行伍生涯對他其實有益。鄧之翰硬著頭皮說道:“我把我娘送走之後,一直想著她,想著她的眼淚,她的苦衷,她的不得已。後來,我不知怎麼的想到一點,她說是為了替沈家翻案,才做這件事的。”“這話越想越可疑。替沈家翻案,和害你有什麼相乾呢?我想來想去,莫非……莫非她背後另外有人,這人許了她事成之後,替沈家翻案?”“若是真有人許了她這個好處,這人九成是宮裡頭的,而且有些權勢。大……王妃,您留神著宮裡頭,不可大意。”鄧之翰把這番話說完,覺得渾身輕鬆。不管自己這番話有用沒用,反正,自己該說的說了,沒有明知大姐有危險,卻視若無睹。輕鬆了沒一會兒,又揪起心:要是真有人想害大姐,那人必定不簡單!大姐在明,那人在暗,很難對付!“多謝你專程來提醒我。”青雀還是微笑著,不過這笑容已比之前溫暖很多,“宮裡的人和事,我小心忖度著,並不曾大意。”鄧之翰關切,“那,知道背後的人是誰麼?”青雀笑,“皇帝並無嬪妃,隻有一位皇後。宮裡的正經主子不過那麼幾位,不難查。放心,我自有道理。”鄧之翰鬆了口氣,“如此,甚好。”起身告辭,“我不打擾了。”青雀送他出來,“倒不是打擾不打擾的,我弟弟妹妹在,纏著我,要我陪他們玩耍。”“阿寧,你站住!”清脆的少女聲音傳過來。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兒機靈的跑過來,見了青雀,調皮的吐吐舌頭,“姐,表姐追我呢!”歡快的笑著,一溜煙兒跑了。這便是大姐口中“纏著我,要我陪他們玩耍”的妹妹了,跟大姐何等親呢。鄧之翰不知怎麼的,心中一酸。一位綠衣少女迎麵跑來,嬌聲喝斥,“阿寧,你給我站住!”她大約十四五歲,膚光勝雪,容顏清麗,這時正跑著,小臉蛋白裡透粉,更顯活潑可愛。鄧之翰見到青寧的時候,雖是心酸,麵上卻還能微微笑著,保持禮貌。可是見到薛揚,他卻是紅了臉,轉過頭去,不敢再看。作者有話要說:謝謝小默、金寧送的地雷,謝謝大家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