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起居注(1 / 1)

青雀歌 春溫一笑 2131 字 2個月前

內侍在前邊引路,青雀邁著不疾不徐的優雅步子,進到寧壽宮。太皇太後在正殿端莊坐著,身穿燕居冠服。正殿,燕居冠服,這麼正式,肯定不是普普通通的家常敘話了,青雀心中雪亮。青雀依著禮儀下拜,太皇太後默默看了她片刻,溫聲道:“起來吧。”青雀拜謝後盈盈站起身,恭順的在一旁侍立。太皇太後招手命她近前,仔細端詳過她燦爛晶瑩、青春洋溢的麵龐,悠悠歎道:“真沒想到,原來你幼年之時,祖母竟是見過你的。”祁青雀就是鄧大小姐,鄧大小姐就是祁青雀。原來阿原幼時喜歡的那位小姑娘,便是眼前這位新婦。阿原和她,真是有緣份啊。青雀眼睛一亮,驚喜問道:“您見過幼年的我?真是太好了,祖母,我是誰家的孩子,我的父母親人是誰?”太皇太後不禁愕然。怎麼你連自己是誰家的孩子也不知道麼?哪有這個道理。青雀兩腮飛紅,喜悅的看向太皇太後,“祖母,原來咱們很久之前便見過麵了啊,難怪我一看到您,便覺得十分親切!”太皇太後看著青雀眼中的喜悅、孺慕之意,微微笑起來。這孩子跟阿原一樣呢,全無心計,一派單純。“聽你這麼說,小時候的事,全不記得了?”太皇太後慢慢問著青雀。青雀點頭,“是,全不記得了。我是被人從深山裡救出來的,救出來的當時……”說到這兒,青雀頓住了,麵有躊躇之色。太皇太後微笑,“當時,怎麼了?”青雀小心翼翼看著她,“不大潔淨呢,不敢當著祖母的麵講那些。”太皇太後心頭動了動,臉上的笑容不變,“傻孩子,跟祖母有什麼不能講的,不潔淨也無妨。”青雀小小的鬆了一口氣,硬著頭皮講道:“我那時候,大概七八歲的樣子,五臟六腑都受了傷,還有極重的外傷,渾身是血,根本就是個小血人兒。被救起來的那會兒,隻剩後一口氣。”太皇太後大為震驚,“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先是震驚,說到後來,語氣已頗為嚴厲。青雀怯怯的低下頭,“……就剩最後一口氣,好容易才揀回來一條小命。後來內傷一直治不好,聽說賀蘭山有位杏林高手,專程到賀蘭山求醫……”見太皇太後臉色不好,聲音漸漸小了下去,不敢再往下說。太皇太後胸膛起伏,顯然是氣極了。青雀這新婚不久的小媳婦兒在太婆婆麵前還是很拘束的,見太皇太後生氣,怯生生站在一邊,手足無措。冬日陽光灑進殿中,溫和舒適,燦爛珍貴,帶來絲絲暖意。殿角一張金絲楠木的長案幾上,一盞樣式古樸的青銅鼎狀香爐,靜靜吐著芬芳的香煙。“你小時候的事,果真已是全然不記得了?”良久,太皇太後緩緩問道。青雀眸色一暗,“隻記得整天整天躺在床上,沒完沒了的喝湯藥。藥很苦很苦,苦的難以下咽。還有,全身都是傷,每天要換新的膏藥,痛徹心脾。”太皇太後歎了口氣,溫和說道:“好孩子,你受苦了。”語氣中頗有安撫之意。青雀甜甜笑,“不苦不苦,後來全好了,活蹦亂跳的。”“是個有福氣的好孩子。”太皇太後大為歎息。青雀繪聲繪色講著自己療傷的經過,“一開始在京城,後來漸漸向西北,遍尋名醫。最後在賀蘭山中尋到一位高人,才算把傷治好了。”“那位高人醫術卓絕,不過卻是孤身一人,並無家眷。他父母親人都慘死在胡人鐵蹄之下,我當日受他醫治之時,曾答應過他,終生抵禦胡虜,保家衛國。治好傷之後,我便信守諾言,到軍中做了一名小兵。”太皇太後極為動容,“怪不得你一介弱女子,竟和男子一般上了戰場,原來有這段因由。青雀,你真是有情有義、言出必踐的好孩子。”青雀受了誇獎,孩子氣的笑著,天真無邪。太皇太後越看她越覺喜歡,“這孩子,看的人心裡熱呼呼的。”眼神純淨明亮,嫣然一笑明麗如繁花,令人心生歡喜。“青雀,你和寧國公府的鄧麒極為親近,是真的麼?”太皇太後看著青雀如花笑魘,忽想起一件要緊事。“是啊。”青雀的笑容中有迷惘之意,“祖母,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看到鄧伯伯,便覺著異常親切,歡喜無限。”骨頭管的啊。太皇太後目光悲憫,這孩子雖是受傷太重,從前的事都記不起來了,可是見到親爹,卻是自然而然的想要親近。天性啊,父女天性。太皇太後要留青雀在寧壽宮多坐會兒,青雀不好意思的紅了臉,“祖母,晉王殿下不喜歡一個人吃飯,回回要我陪著……”還坐呀,阿原會著急的。太皇太後眉花眼笑,“回罷,青雀。”趕緊回晉王府吧,莫讓阿原孤單。吃個飯也要膩在一起,這小兩口可真是恩愛。阿原、青雀伉儷如此合諧,想抱曾孫子,指日可待啊。青雀笑盈盈陪太皇太後說了幾句閒話,告辭出來。走在富麗堂皇的庭院中,沐浴著冬日暖陽,青雀麵目間被映上一層淺淺的金色,顧盼生輝。出了寧壽宮,宮人帶領著一老一少兩名貴婦迎麵走來。這老年貴婦已是白發蒼蒼,眉宇間卻全無慈和,滿是戾氣。青年貴婦生的倒是秀美,舉止卻不夠大氣端方,有些束手束腳的。見了青雀,宮人忙跪下行禮,“拜見王妃。”那名老年貴婦卻倨傲的站著,看向青雀的目光充滿憎惡、仇恨。青年貴婦猶豫片刻,隨著宮人在路旁俯伏,“妾沈氏,拜見王妃。”宮人見老年貴婦傲立不跪,急的悄悄拉她裙尾,“荀夫人,這是晉王妃。”你年老德劭,是寧國公夫人,可見了年輕的晉王妃,你也不能這麼筆直的站著啊。荀氏滿心要把這一輩子受到的冤屈都報複到青雀身上,怎肯對青雀曲膝?她怒目瞪著青雀,恨不得把眼前這明豔照人的女子給撕碎了。青雀不理會荀氏,居高臨下看著那俯伏在地的青年貴婦,清脆問道:“沈氏,是貪汙軍餉、通敵賣國、在菜市口被處決的沈複之女?”她聲音很動聽,如珠落玉盤,如黃鶯出穀,問出來的話,卻很是令人難堪。那青年貴婦迅速抬頭看了她一眼,目光中滿是怨毒,隨即垂下頭,忍著屈辱低聲應道:“是。”青雀淡淡一笑,“沈複父子被殺,家眷全部流放西北,幸免的隻有出嫁之女。沈家長女沈茉是寧國公府世孫夫人,膝下一子一女,俱已成年,你年齡不對,想必不是你。沈家次女沈芝嫁給兵部右侍郎席承宗為繼室,如今在莊子上靜養,想必也不是你。沈家季女沈荷嫁給安陽侯庶子葉知盛為妻,想來便是你了。”宮人在旁陪笑,“王妃說的極是,這位正是安陽侯府的少夫人。”沈荷身子微微抖了抖,低聲又應道:“是。”青雀在宮裡是可以乘轎的,正在這時,青雀的轎子到了。宮人恭敬的揭開轎簾,青雀緩步走了過去。荀氏見她自始至終沒有正眼看過自己,心裡的怒火騰騰騰往上冒,厲聲喝道:“你回來!祁青雀,你如此傲慢,目中無人,是你尊敬長輩的禮數麼?”青雀慢下腳步,似笑非笑看向荀氏,“荀夫人出自名門,怎會和這沈氏這通敵賣國人家的女兒在一處?年老之人,請自己尊重些。”荀氏眼中快要冒出火來,“不孝的丫頭,你敢指責我!你如此不孝,皇家豈能容你?丫頭,隻怕你奈何不了我,自己先送了性命!”不認自己的父族,這是不孝,你還想討著好處不成。祁家竟敢拿一個冒牌女兒跟皇家結親,這是明晃晃的欺君!邸報記載的清清楚楚,晉王納妃,行問名之禮,使者“奉詔問名,將謀諸卜筮”,宣城伯答,“臣祁震長女,英氏出。”這分明是說祁青雀是祁震、英娘的親生女兒,欺瞞,肆無忌憚的欺瞞。這事若是攤開了,宣城伯府是什麼罪名,祁青雀是什麼罪名?祁青雀你還敢跟我橫呢,不知死活。荀氏眼光興奮,很想把心裡話滔滔不絕的罵出來,過足嘴癮。可是且慢,還是再忍耐片刻吧,到太皇太後麵前一舉把她扳倒,把她打回原形,豈不更痛快?“你就不孝吧,你越不孝,往後越倒黴!”荀氏咬牙詛咒。宮人先是被荀氏這生猛架勢嚇呆了,等反應過來之後,忙上前喝止。荀氏想著要太皇太後麵前討公道,倒也沒再堅持。青雀微微皺眉,“我乃祁家之女,皇家之婦,對荀夫人哪裡談的上孝或不孝?荀夫人,我看你戾氣極重,難以化解,隻有我佛慈悲,或可救你於水火。”這死丫頭竟敢讓我出家!荀氏氣的直囉嗦。“祁家之女,皇家之婦”,好,祁青雀,待我見過太皇太後,看你還是不是“祁家之女,皇家之婦”!荀氏氣哼哼轉過身,往寧壽宮走去。宮人連連告罪,帶著沈荷匆匆走了。沈荷臨走還偷偷回頭看了青雀一眼,目光中的怨恨、毒辣,遮都遮不住。青雀淡淡一笑,抬腳上了轎子。到了西華門,青雀的儀仗車馬旁邊,一位相貌俊美出眾的中年男子正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轉來轉去,焦灼不安。見到青雀被一眾宮人簇擁著旖旎而來,他趕忙迎上去,“妞妞你沒事吧?我聽說祖母被召進宮,你也被召見宮,快急死了!”“令祖母,是荀夫人麼?”青雀微笑,“我在寧壽宮門前巧遇荀夫人,她指責我不孝,接著進了寧壽宮。如今,應該正在拜見太皇太後。和她同行的,還有沈荷。”鄧麒先是臉色煞白,繼而暴怒起來,臉色鐵青。青雀同情的看著他,“令祖母戾氣太重,除了歸依佛門,怕是沒有彆的化解之徑。她,需要慈悲心,需要除去心魔。”隻為了一個香秀,犯得上往死裡折騰祁青雀麼。香秀沒招她沒惹她,知道寧國公另娶,人家轉身就走,毫不糾纏。寧國公始終忘不掉她也好,祁保山比鄧暉優秀也好,都不是荀氏仇恨香秀、仇恨祁青雀的理由。荀氏純屬自己想不開,鑽牛角尖。她如今真是兒孫滿堂,備極富貴尊榮,隻要她忘記香秀,忘記祁保山,可以活的很自在,很逍遙。可她偏偏不肯忘記,一定要揪著那點不如意,把它不斷放大,好像她活的有多麼悲慘似的,好像香秀把她傷害的多深似的。香秀從來就不認識她好不好,更沒起過和她爭競的心思。她把香秀當對手,隻能算作是自作多情。退一步說,就算香秀真是她情敵,為了些情情愛愛的紛爭,犯得上讓自己變得麵目可憎、心狠手辣、日夜算計麼,犯得上跟沈荷這種不上台麵的女人同流合汙麼。寧國公給她掙來偌大家業,尊貴地位,兒孫們雖沒有驚才絕豔的才華卻個個孝順,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做位慈祥和善的老夫人,含飴弄孫,何等美事。她一定要這麼折騰,是可忍孰不可忍,隻好示以薄懲了,否則難得清淨。鄧麒又是氣惱,又是擔心,“妞妞,太皇太後麵前,我和祖父想法子去,不能讓祖母連累到你。”青雀無語半晌,你是一片好心,可你拿什麼到寧壽宮想法子呀,太皇太後認識你是誰?算了,這傻爹,到了要命時候永遠沒用。“我先回府,攔住晉王殿下。”青雀好心的說道:“她若要害我,我自不能由著她害,必定要還擊的。她若不鬨騰了,還我清淨,我也不追究她。旁的不看,總要看你的顏麵,對不對?可是,殿下必定不作此想。”鄧麒眼圈紅了,“妞妞,我對不起你。”能替妞妞出頭的,永遠是彆人,不是自己這親爹。青雀和鄧麒道彆,驅車回晉王府。等她回府之後,晉王已經進宮了。“阿原,你不會絲毫不留情麵吧?”青雀歎氣,“我爹雖然沒用,可他到底是疼我的,你彆對鄧家太狠了,彆傷到我爹。”寧壽宮裡,晉王命內官找出成化十五年九月上旬的起居注,指給太皇太後看”寧國公在先帝麵前親口所言,鄧大小姐之媛已一病身亡。今時今日,寧國公夫人又在您麵前親口說道鄧之媛還活著,是我的王妃。祖母,究竟是寧國公欺騙先帝,還是寧國公夫人戲耍您?"作者有話要說:謝謝myzbirds、金寧送的地雷,謝謝支持正版的讀者。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