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空餉這件事和通敵賣國不一樣。事過境遷,通敵賣國與否極難取證,吃空餉卻是擺在明麵兒上的,宣府如今實際有多少軍士,兵部下撥的軍餉有多少兵士,還有賬簿名冊等物證,清楚明白,無從狡辯。單單這一個罪名,沈複已是死罪難逃,沈家的家產也勢必會充公。如果通敵賣國的罪名也落實,那可不隻要死沈複一個了,整個沈家都會麵臨滅頂之災。坐落在朱雀大街繁華地段的沈宅,一下子變的死氣沉沉。仆役、侍女紛紛攜細軟潛逃,廚房沒有炊煙,花園無人整理,房舍無人打掃,頹喪哀淒。曾氏木木的坐在四出頭官帽椅上,沈茂、沈英在她膝下泣不成聲,“母親,銀子都送不出去,沒人敢收!嶽父家大門緊閉,根本避而不見。二妹妹被妹夫送到郊外的莊子裡休養,三妹妹是庶子媳婦,在安陽侯府的日子本就不好過……”全都指望不上!曾氏厭倦的閉上了眼睛。到了要命的時候,兒子沒用,閨女也沒用!什麼通敵賣國,根本就是沒影兒的事,也根本沒法查。通敵賣國那個罪名不用理,隻要吃空餉這事不被翻出來,沈家便沒事!若能星夜馳往宣府,緊趕著招募兩萬新兵,沈家這會兒還平平安安的過著日子呢!兒子,是被祁家父女攔回來的。外孫子,也是被祁家那丫頭截住的!祁青雀,我好好的沈家,生生是毀在你手裡了。想起祁青雀,曾氏恨的牙癢癢。她算什麼?不過是一名孤女無媒無聘與人苟合生出來的野種!像她那樣的出身,就應該被人唾棄,被人欺侮,被人打殺!曾氏拿出兩張一萬兩的銀票,冷冷說道:“阿茂,阿英,這兩張銀票你倆各拿一張,出去暗中收買幾位江湖高手,我有用處。”沈茂、沈英拿了銀票,心中惴惴。沈茂陪笑說道:“收買歸收買,也看是什麼事。那些江湖中人賺了錢也是為了過好日子,若是風險太大,他們也不敢乾。”沈英壯著膽子提醒,“若是要劫獄,他們無論如何不敢答應的。”沈茂、沈英,還以為曾氏是走火入魔了,要遍邀江湖高手,到刑部大牢劫獄。劫獄這件事,彆說江湖高手難尋,便是沈茂、沈英本人,也是不敢的。曾氏咬牙道:“咱家落到這步田地,都是因為祁青雀那野丫頭!如今眼看著你父親性命難保,沈家也要敗落,讓我如何甘心。不殺了這丫頭,我死不瞑目!”沈茂、沈英聽到是要殺祁青雀,暗暗鬆了口氣。隻是要暗殺個把人,這可好辦多了,不是劫獄便好。兩人收下銀票,滿口答應,“有錢能使鬼推磨!現放著大筆銀錢,想尋個高手出來幫忙,易如反掌。”曾氏滿是怨毒,“你倆當件正經事去辦,不許耽擱!我恨不得立時三刻,便能看見這野種的項上人頭!”沈茂、沈英聽了這話,隻覺得背上發涼,硬著頭皮連連答應。曾氏臉色慢慢緩和下來,歎道:“也不知你大妹妹怎樣了,鄧家有沒有為難過她?還有翰哥兒,偷偷帶了人要去宣府,卻被祁青雀硬給送回鄧家了。這會子,也不知他有沒有被責罰。”沈家就算真獲了罪,罪不及出嫁女,阿茉是沒事的。怕隻怕,翰哥兒私自要去宣府的事惹怒了寧國公,要挨一番毒打。寧國公教兒孫,向來是拿起鞭子,不管不顧,劈頭蓋臉,一頓猛抽。沈茂安慰她,“嫡親的曾孫,寧國公再怎麼氣,能下的去狠手麼?母親隻管放心。”沈英也說道:“大妹妹有屏姐兒和翰哥兒這一雙兒女,寧國公府看在兒女份上,不會為難她的。”曾氏心中一動,眼中又有了希冀,“阿茂,阿英,寧國公府會不會看在翰哥兒份上,拉咱們一把?不管怎麼說,翰哥兒若是有個獲罪的外家,究竟於他不利。”沈茂苦笑,“寧國公在太子殿下麵前親口擔保了,說父親為人忠勇,絕不會通敵賣國。結果,寧國公才擔保過沒多久,宣府便傳來父親吃空餉的訊息。寧國公麵目無光,這些時日裝病不出,都沒臉上朝了。”寧國公,算是載了一個大跟頭。想讓他再出麵為沈家奔走,絕無可能。至於寧國公府其餘人等,世子鄧暉是個不管事的,鄧麒麼,對沈家冷淡也不是一年兩年了,再也熱絡不起來。要讓鄧麒為沈家出頭,純屬癡心妄想。曾氏長長歎了口氣,“因為個野丫頭,沈家竟然一敗塗地!說來也怪阿茉,當年心不狠手不辣,養虎為患。”沈茂、沈英沉默半晌,勉強勸著曾氏歇下。兄弟二人從曾氏屋裡出來,沈英忿忿道:“都怪大妹妹!不是因為她,咱家哪會惹上祁青雀這尊瘟神?”沈茂悶悶的,“事到如今,說這個有什麼用。大妹妹也定是後悔的不行了,休再雪上加霜。”沈茂沒想錯,沈家大小姐,他的寶貝妹妹沈茉,早已悔的腸子都青了。受了那麼重的傷,流了那麼多的血,那丫頭居然沒死!不隻沒死,她還明打明的針對沈家。救命的人,招募新兵填補空額的人,沈家派出去一個,她就截回來一個!這丫頭,她是要置沈家於死地啊。沈茉絕望的想著,迅速轉著念頭。女人不能沒有娘家撐腰,沈家不能敗!不管想什麼法子,我要救父親,救沈家!翰哥兒,這孩子打小住在外院,受他曾祖父、父親的教導多,為人不夠機靈,看來是派不上用場。屏姐兒,素日看著倒好,事到臨頭才發覺她實在太嫩了,也是沒用。那野丫頭嚇唬她一句,她竟信以為真!傻屏姐兒,你閉著眼睛往下一跳,看看那野丫頭敢不敢不救你!兒女們都靠不上,公公在朝中沒什麼威望,國公爺失了顏麵,裝病不上朝。放眼望去,整個寧國公府,也隻有鄧麒了。沈茉帶著侍女,強闖到鄧麒書房,逼問鄧麒,“結發夫妻的情份,你不顧念倒也罷了。屏姐兒跟翰哥兒,你也忍心不要?”鄧麒默默看了她半晌,揮揮手,命小廝、侍女全都退下。“屏姐兒和翰哥兒,怎麼了?”鄧麒淡淡問道。沈茉熱淚奪眶而出,哽咽道:“我父親若得了通敵叛國的惡名,屏姐兒還怎麼說親,還怎麼嫁人?誰家會要她?”鄧麒斥道:“胡說!屏姐兒自姓鄧,與沈家何乾?男家若來求娶,求的是我鄧家女兒,不是沈家外孫女!”“那翰哥兒呢?”沈茉哭著說道:“他往後要做撫寧侯世子,要做撫寧侯!有個獲罪的外家,誰會看的起他?”“這話更荒謬!”鄧麒拍案而起,“男人大丈夫,應該不靠祖蔭,自己建功立業!連祖蔭都不靠了,用靠外祖麼?他若自己有出息,哪個眼皮子淺的會因為沈家看不起他?”“青雀是嬌滴滴的小姑娘家,沒有父族可依靠,外祖父早已陣亡,她硬是憑著自己的力量,一戰成名!沈茉,女孩兒都能自立自強,凡事靠自己,翰哥兒可是個大男人!”沈茉氣的渾身發抖,“我就知道,在你眼裡,屏姐兒翰哥兒加起來也比不過一個青雀!都是你親生的孩子,你虧心不虧心?!”鄧麒臉色陰沉的看向她,一字一字問道:“我最後問你一遍,當年在石屋,你對青雀做了什麼?”你一直說,你是無辜的,你把青雀帶到石屋之後,柔聲安慰過她,便離開了。果真如此麼,沈茉,說實話。沈茉往後麵縮了縮,強自鎮定,“我什麼也沒做!你明明知道太婆婆的性子,我和婆婆都不過是奉命行事罷了!你還不知道我麼,溫柔良善,手無縛雞之力,我能對個七八歲的孩子做什麼?”鄧麒目光陰騖,顯然並不相信。沈茉心生懼意,勉強笑了笑,“青雀和你,總歸是親父女,對不對?這孩子必定跟你一樣,心地善良,溫柔敦厚。為了屏姐兒,為了翰哥兒,你去勸勸她吧!她若能放過沈家,便是幫了她的親弟弟、弟妹妹呀。”鄧麒譏諷的一笑,“你來,為的是這個?沈茉,我怎麼可能去見青雀?我有什麼臉麵去見青雀?”一行清淚順著鄧麒的臉頰流下,鄧麒喃喃道:“我是她親爹,可我是怎麼對她的?她生平隻到過鄧家一回,傷痕累累血跡班斑的逃走,差點送了命。然後呢?鄧家一切照舊,好像她從來沒有回來過。我這做爹的,當時護不住她,事後又不能給她報仇。我有什麼臉麵去見她?我有什麼臉麵去見她?”鄧麒頹然坐在椅子上,以手掩麵,痛楚不堪。沈茉試探的往前走了走,蹲在他身前柔聲勸道:“不會啊,千萬彆這麼想。你有苦衷的,青雀是好孩子,孝順孩子,一定會明白。”可能她的聲音太溫柔了,鄧麒好像沒有聽到一樣,自顧自沉浸在痛楚當中,再也不理會她。沈茉在他身前蹲了許久,漸漸的,身子麻了,心涼了。沈茉失魂落魄的回到內宅,一個人坐著發怔。沈家是真沒救了麼,不,我不信。不到最後關頭,我不能認輸!上回父親脫險,靠的是汪太監、萬貴妃。如今汪太監早已被罷斥,萬貴妃已經亡故,皇宮之中,還能走走誰的路子?皇後不成,說話最不管用;太後,實在夠不著;宸妃?太子妃?沈茉當機立斷,想法子打聽到太監的門路,要往宸妃、太子妃處送禮求情。不巧,宸妃近日才晉了貴妃的位子,宮裡正忙碌不堪,哪有功夫理會這等小事?太子妃麼,進宮不久,她的性情不熟,沒人敢兜攬。沈茉不死心的又打起太子妃娘家的主意。太子妃娘家爹封了承恩伯,兩個弟弟張鶴、張延都在國子監讀書,該是容易結交的。重重的一份禮送過去,張家兄弟收下了。沈茉大喜,這個時候還敢收禮,那便是有恃無恐!看來,太子妃是個有能為的,張家這條路子,走對了!沈茉才歡喜了沒兩天,這份禮便被退了回來,“太祖皇帝有旨,外戚不得乾政!”拒絕的冠冕堂皇。沈茉在設法救人的時候,曾氏一門心思惦記著“江湖高手,暗殺,見到那野咱的項上人頭”。沈茂、沈英被她催促著,真出了大價錢,請來四名能人異士。這四名能人功夫都是出類拔萃的,能開碑裂石,能殺人於無形,不過確實是大價錢,每人一萬兩的報酬。“銀子不是問題。”曾氏豪氣的又甩出兩張銀票,“跟他們說,事情辦成了,另有重賞!”花錢買仇人的腦袋,曾氏樂意。日暮時分,校場口胡同附近一個偏僻安靜的小巷中,埋伏著四名持刀武士。“騎著小紅馬的丫頭?成,一個丫頭,好對付。”“為殺一個丫頭給咱們四萬兩銀子,這家人真他奶奶的傻缺!”馬蹄聲傳過來,埋伏在牆後的四名武士頓時警覺。果然,來的是匹小紅馬,馬上是一位妙齡少女。“長的真好看,老子舍不得!”“少廢話了,一萬兩銀子你掙不掙?”四人抽出刀,猛的從牆上躍下,襲擊馬背上的少女。少女一聲嬌喝,順手揮起手中的馬鞭,輕靈的抽了過去。她鞭法卓絕,以一敵四,兀自不落下風。四名武士心中大駭,怪不得一個人給一萬兩呢,他奶奶的,敢情正主有這麼手硬功夫!少女鞭法綿密,四名武士想逃也逃不了,被她緊緊粘住。少女打的正酣,一匹快馬飛馳而至,“小青雀,哥哥來幫你!”青雀一眼看過去,大喜,“祜哥哥!”青雀嘻嘻笑起來,眉飛色舞,一條鞭子舞的虎虎生風。一邊打,一邊和張祜說著話,“祜哥哥,你怎麼來了?”張祜撥出腰刀,替她擋下兩名對手,“哥哥到祁宅看你,聽師爹師娘說你快回來了,出來接你的。”兩人一邊打,一邊聊天。青雀眉毛都快飛起來了,“祜哥哥你看,我這鞭法練的如何?”張祜百忙之中認真看了一眼,“雷霆萬鈞,迅如閃電,出手狠辣,好極!”青雀大為得意,“祜哥哥真有眼光!”兩人口中說著話,手下不停,沒多大會功夫,四名武士j□j著,躺倒在地。“祜哥哥,咱們兩個並肩作戰,真是珠聯璧合!”青雀興高采烈說道。她仿佛又想起了小時候,祜哥哥帶著她打獵、打仗,多麼快樂的時光。“小青雀。”張祜看著眼前這亭亭玉立的少女,百感交集。她不再是懵懂無知的小女孩兒了,她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卻已是名揚天下的英雄。兩人麵對麵站在地上,青雀眉飛色舞的說著話,張祜低頭聽著,神色間有著少見的溫柔。張祜身材頎長,麵容眣麗;青雀苗條嫋娜,嬌妍秀雅。這兩人一個低頭聽,一個抬頭說,看上去很是和諧美好。巷口,一名美麗少年靜靜望著他們。小青雀,你笑的如此開懷,是為了他麼?美麗少年抬腳往這邊走過來。他的侍從跟上獻殷勤,“王爺,待小的把亂民清理乾淨,您再過去?”少年擺了擺手,雍容的走過去。那四名武士正倒在地上呻,吟,少年走到一名武士身邊,冷冷看著他。武士猛的接觸到一道冰冷的眼神,愣了愣,卻見少年慢慢揀起他身畔的刀,向自己的胳膊上劃去!“阿原,你做什麼?”青雀吃了一驚,急忙跑了過來。阿原淺淺笑著,伸出胳膊給她看,“我好好的。”衣袖劃破了,但是並沒流血。“你太壞了。”青雀淘氣的笑笑,“你是打算誣賴呢。”阿原微笑搖頭,“我可沒誣賴。”他涼涼看了眼地上的武士,衝著跑過來的侍從揚起衣袖,“本王在此遇刺,幸虧祁校尉冒死相救,才得以保全。你們都看見了麼?”作者有話要說:謝謝my2birds扔了一個地雷ting扔了一個地雷小默扔了一個手榴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