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他的那份心意(1 / 1)

青瑤夫人 靜江 1760 字 2個月前

“梓溪出浴”事件的第二個後遺症,便是瑤瑤果真長了眼疔。起始隻是在下眼皮內生了一個小小的疔,她直嚷難受,請屈大叔來用針挑了,她仍精神不振。自從梓溪拜月歸來以後,瑤瑤就嫌早早晚上太鬨,一定要一個人睡,覺察到她似乎有了些小小的女孩子心思,我便讓人將內院一直閒置的西廂房收拾乾淨給她,撥了兩人在外屋侍候。可她似有了小性子,一直將自己關在屋裡,誰去叫都不理。這日,見她幾天都沒出來,我實在不放心,進了西廂房。瑤瑤隻裹了一床薄被,麵向床內,我喚了幾聲,她卻未回應。我隱覺不妙,摸上她的額頭,燙得立時驚出了一身冷汗,再將她衣衫拉開細看,麵上、頸上密密麻麻的紅色斑診,更讓我涼了半截。這種斑疹,曾經在多年前,奪走洪安無數人的生命。我還呆坐在床邊,瑤瑤卻忽嘔吐起來,穢臭的嘔吐物,儘數落在我的裙裾上。此刻,我若是驚惶地跑出去,會不會把這份危險傳給早早呢?不行,我絕不能在這個時候接觸早早。我迅速作了決定,吩咐外屋的侍女以巾蒙麵,站到門口叫人去通知狐狸,並不許任何人接近西廂房。狐狸迅速趕了過來,我卻不讓他進屋,兩人隔著窗戶商量了一番,他腳步沉重地離去。馬車趕到院門口,我用布巾蒙住口鼻,抱著瑤瑤、帶著兩名侍女上了馬車。此時,內院其餘人,都早已撤了出去。馬車啟動前,狐狸低沉的聲音在車窗外響起:“大嫂,瑤瑤拜托您了。”我抱著瑤瑤滾燙的身子,沉默片刻,輕聲說了一句。“六叔,早早也拜托給您了。”我想,我是在賭。拿狐狸與我數度同生共死的情誼,拿瑤瑤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也拿眼下的局勢,來賭早早的平安。更賭上天的一份憐憫,早早還沒有染上天花。馬車直駛入城外的莊子,待屈大叔也趕到,黑漆大門吱呀關上。其後的一個月,對我們來說,實如同身處黑暗的地獄。兩名侍女秋蘭、若竹更一度不堪沉重的壓力,於夜深時撕心裂肺地嚎哭。瑤瑤一時如同冰塊,一時如同火爐,一日內數度驚厥。清醒的時候,她十分堅強,可燒得糊塗的時候,她就會如同失群的幼羊,攥住任何可攥住的東西,哀哀地喚著“娘---”。所幸屈大叔當年也曾經曆過南方天花肆虐的情形,能用的方法全都用上。我們都以厚厚的布巾蒙麵,艱難地呼吸,很少說話。心中想得最多的一句話是:儘人事、聽天命。這夜,瑤瑤體溫總算略有下降,沉沉睡去。我疲備萬分地從屋中出來,踉蹌走到院中,打了一桶涼水,解下布巾,將臉埋在冰冷的井水中。再從水中抬起頭,冰寒的水滴入頸中,我大口喘氣。忽然,遙遙地,一縷笛音從莊園外飄來。笛音先吹的是一闕《歲平安》,我腿一軟,坐在了地上,喜極而泣,蒼天保佑,早早沒有染上天花。狐狸再吹的是一曲《采蓮曲》,卻是洪安武定一帶的民謠,流水依依、碧荷亭亭,少女們撐著小舟,遊唱於滿天霞光荷色之中。經曆過這麼多內亂、□□、清除異己,當清雅如玉的雞公寨軍師,變成手握數萬人馬、日漸威嚴肅殺的上將軍,他還記得,曾經許下的承諾嗎?自加印大典後,得江文略提醒,這些日子,我將上雞公寨後的許多事情,在心裡想了又想。許多事情後麵的真相,我不願去探究,我寧願相信,那些對月撫笛的夜晚、臨產時的護助、同生共死的情誼,並不帶任何利用的因素。歲月催人變,亂世更甚。我隻希望,不管經曆什麼,他仍是那個在雲池亭靜靜吹笛的杜鳳。月沉星隱,長夜迢迢,笛音吹了大半夜,才依稀散去。第二夜,笛音未起,院牆外卻在傳來幾聲熟悉的口哨後,丟進來一包東西。我撿起來,打開包裹,裡麵是七個木雕。其中有三個,雕的是瑤瑤,她或笑、或泣、或嗔,纖毫畢現,十分逼真。其餘四個,分彆雕的是狐狸、我、老七和早早。狐狸在溫和地笑,我似乎仍在雞公寨的棗樹下,悵然望著天邊的雲霞,早早在伸出手要人抱,老七則身著盔甲,一派嚴肅的樣子。這種雕工,隻有老七那雙靈巧的手,才能做到。我拿起自己那個看了一陣,又帶著溫柔的笑,將早早那個收入懷中。當我將木雕放到瑤瑤床上,她又哭又笑,不停拍打著老七那個木雕,罵道:“死七叔!臭七叔!壞七叔!好好的去洗什麼澡,害我得病!”她的精神,卻在收到木雕之後,慢慢地好了。某一夜,院牆外又丟進來一樣東西。是一塊絲帕,結成了同心扣的樣子,裡麵包著一塊平安符。平安符有些眼熟,我拿到燈下細看,認出來,是當年我在靈華寺上香時,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和尚送給我的。我收下平安符時,十分高興,誰知第二天,我就失足跌進了山穀。被救回來後,我怏怏地將這塊平安符丟進小樓前的魚池子裡。江文略當時一邊喂魚,一邊笑我太小孩子氣。不料現在,竟再見到這塊平安符。我摩挲著平安符上刻著的字,思忖良久,拿了屈大叔裝藥粉的一個小瓷瓶,用絲帕包住,照原樣結成同心扣,拋了出去。平安否?平安。院子裡的桂花樹吐出第一縷香的時候,瑤瑤臉上和身上的痂皮漸漸脫落。莊外丟進來許多日常用品,我與秋蘭、若竹將原有的東西統統拿到後院空曠的地方燒成灰燼,用藥湯徹底沐浴,換上新的衣裳。瑤瑤始終鬱鬱不樂,我明白她的心思,和屈大叔裝作無意閒聊,說隻要在接下來的數年,堅持塗抹一種藥膏,麻斑會漸漸消失,她這才高興了幾分。中秋節的這一天,我們終於走出了莊子。狐狸親自駕了馬車,在莊外靜靜地等候。他長久地抱著痛哭的瑤瑤,又望向我,輕輕地說了聲:“謝謝。”我沒問,隻淡淡一笑,上了馬車。回到洛郡,當我將早早抱入懷中的那一刹那,我也看著狐狸,說了一聲:“謝謝。”不管我們怎麼說,瑤瑤始終咬定,是因為看到老七“出浴”,她才會得了這種病,才會在臉上留下麻子,一定要老七“負責”。老七從軍營被召回來,看到我時,紅著臉,呐呐地喚了聲“大嫂”,便被瑤瑤拖進了屋子裡。狐狸和我在廊下交談,聽著屋內傳出的“嘭嘭”之聲,均費了一番力氣,才憋住笑意。狐狸一番敘述,我才得知,得天花的不止瑤瑤一人。所幸疫情發現得早,狐狸又用了雷霆手段,迅速將局勢控製住,封鎖了數個村莊,才沒讓天花在洛郡蔓延。期間,江文略派人送來了許多藥物,也替洛郡解了燃眉之急。為穩妥起見,原來的將軍府不能再住,狐狸征了一個富商在城西的宅子,倒比將軍府還要精致幾分,我們便都搬入了這宅子中。宅院中有一處風景極好的漪荷亭,中秋之夜,於亭中賞月,狐狸負手立在亭邊,亭外栽著的幾杆修竹,襯得他的身形愈發修長。“我小時候,出過水痘。”他忽然開口。“是瑤瑤的娘,不分日夜地守護著我。”瑤瑤已趴在石幾上睡著了,早早也在我懷中熟睡。他走到我麵前,凝望著我,再度輕輕地說了聲:“謝謝。”七夕之夜,我向他說了三個心願,我希望他能明白。天花事件,他也沒有讓我失望。隻是,他對我的那份心意,我和他都明白,終究隻能是一份心意。雖然有了懷疑,雖然看不清未來,但至少現在,我們取得了一種微妙的平衡。日子似乎又恢複了平靜,但外麵的形勢,卻越來越亂了。漫天王終於徹底統一了杏子原以北,挾二十萬大軍南下。他野心很大,想一舉吞並飛龍軍、衛家軍和永嘉軍。二十萬大軍分三路南下,分彆在西線、中線、東線與三軍交戰。藺不屈守城不出,五叔則在伊州與漫天王的軍隊打了幾場狠狠的惡仗。永嘉軍那邊形勢更為複雜,羅弘才的人馬丟了兩座城池,又被江大公子率人奪了回來。漫天王加了兵力,待江文略率兵前去支援,卻打了個敗仗,那兩座城池又丟了。江大公子率部敗退之時,趁五叔守伊州,無暇顧及,占據了衛家軍在伊州東麵的嘉定關,這才略喘了口氣,讓永嘉軍得以全身而退。待五叔將漫天王的軍隊暫時擊退,再派人去收嘉定關,江大公子卻無論如何不肯讓出,嘴裡說的是一個“借”字,但何時還,隻字未提。嘉定關是衛家軍在東麵最為重要的一道屏障,衛家軍全軍嘩然。一直在商議的三軍聯合抗敵之事,因為江大公子此舉,擱置下來。我隱隱感覺,永嘉軍內部,正風起雲湧。江文略,他真的要在這條艱難的道路上走下去嗎?形勢越來越危急,三方聯手抗敵,必須進行。可三方都處於一種微妙的膠著之中,江大公子遲遲不肯歸還嘉定關,藺不屈那邊,似乎是在信中提出了一個條件,但狐狸卻不肯告訴我們那個條件是什麼,隻是將信燒掉,當著使者的麵,淡淡地說了句。“藺公厚愛,杜鳳萬不敢當。”九月底,金黃的落葉灑滿整個庭院的時候,我的枕下,又出現了一封信。恰好狐狸去了伊州巡視軍情,我沒費什麼心思,便支退所有人,在弦月初上之時,悄悄地進了城東的蓬萊閣。江文略在閣頂的小屋裡默默地坐著,隻在我進屋的時候,淡淡地笑了笑。幾個月不見,他似乎又變了一些,原來,歲月和這亂世不但在催著狐狸變、我變,他也在變。我解下披風,與他對案而坐。他替我斟了杯茶,再向我欠身,溫和道:“青瑤,有件事情,我想征求你的意見。”我抬頭望著他,他看著我,靜默而真誠地微笑。我與他在最燦爛的年華相遇,曾有過那麼美好的時光,有過我們自認為最濃烈的愛戀,但在那麼長的日子裡,他從未以這樣商量的口吻向我說過這樣的話。我眼底有淡淡的熱流一閃即逝。我也向他欠身,輕聲道:“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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