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陽城,布政使衙門。鄭慈終於等來了朝廷對他的處罰結果。令所有人有些意外的是,被認為肯定要被一落到底脫官返籍的鄭慈,竟然還在布政使的位置上坐著。朝廷並沒有降他的品級,也沒有更換他的職位,隻是皇上親自下旨狠狠罵了一通了事,讓他戴罪立功,好好處理災情。是雷聲大雨點小麼?鄭慈暗自苦笑。按照他上任後這一段時間的表現,不但是這官做不成,就是拖出去砍了腦袋,那也沒的話說。可朝廷為什麼沒有動他?彆人不知道,鄭慈自己心知肚明。不是不罰,也不是天恩浩蕩,而是現在把自己放在這個位置上,多少還有點用處罷了。一省大員,不論是扶上來還是削下去,都不是一件能夠輕易的事兒。一個人上位還是去位,不過就是一個結果而已,然而作為一省的布政使,上來還是下去便不僅僅是一個人的事情,因為位置不同,所以造成的影響也不同。鄭慈雖然上任未久,但時間也不短了,即便不足以對漢南的官吏和百姓有很大的影響力,但若是這個時候把他拿下去,產生的負麵效應卻是必然會有的,而且可能很大。鄭慈下去,位置不能空著,必然要有一個人要填補上來,那麼問題就來了,誰來補這個空缺呢?從外麵調,時間上來不及,而且這條路就和林武辭世之後,外調鄭慈來是完完全全一個模式的。鄭慈現在是這般情況,外調來一個官員,能夠比鄭慈坐得更好嗎?不一定。那麼內遷呢?從本地官員中提拔起來一個?以現在襄陽府的狀況,甚至整個漢南一地的狀況來看,這也毫無可行性。首先,最直觀的問題就是,漢南一地的官員,現在已經有很多人落馬了,其中主要的因由就一個:與吳王府有牽連。就這一個原因,或許表麵上來看沒有什麼大不了,但對於啟元帝來說,這個原因已經足夠了。這麼多官員落馬,剩下的人中挑一個出來?誰能扛起這個重任?其次,此刻漢南官場人人自危,外部環境又是大災當前,所有人都知道大家夥現在麵臨著的是個什麼情況,有些良心的還在奮力救災,但剩下的則大都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隻要這件事情最後過去了自己不受罰,那就算燒了高香了……何況,內部提拔起來的人,是不是能鎮得住昔日同堂的僚屬?是不是有那個能力騰舞長袖?更重要的是,能不能保證提拔起來的人……和吳王沒有牽連……種種原因,導致朝廷並不是不想把鄭慈拿下去治他的罪,而是在目前漢南的狀況下,不能,更不應該把他拿下去。隻能讓他繼續坐在布政使的位置上,戴罪立功!對這樣的情形,鄭慈沒有想到,但是結果出來了,他也是瞬間就明白了。朝廷這隻是暫時的權宜之計罷了,真要是事情過去了,自己還是一樣會被找個理由來治罪的。鄭慈心知肚明。但即便這樣,他也相當滿足了。為什麼?因為至少自己已經多出來了一樣東西:時間!麵對這樣的大災,田地荒蕪,流民四起,鄭慈最缺的不是糧食,而是時間。糧食不過是解決眼前燃眉之急的東西,而時間,才是能夠讓這場大變慢慢平息下去的良藥。現在,鄭慈知道,自己在一個尷尬的時機下,巧合地贏得了緩衝的時間。這一次,他要大展拳腳,好好讓自己的才能完全發揮出來!不再有任何猶豫!…………世事無常。隨著時間的推移,流民越來越多,不但聚集在襄陽城周圍的流民更多,根據外頭傳來的消息可以得知,各地的流民已經成了規模。水患,並不是隻有一開始的時候具有破壞力,衝毀農田、湮沒房屋隻是最開始的時候最直接的破壞,當水患蔓延到中後期的時候,破壞力仍然是有的,而且是越來越大。天氣陰冷,空氣潮濕,遍野的泥濘,加上沒有吃食和取暖工具,逃難的人流越聚越多,但死的人也越來越多。時間拖得越久,情況就越嚴重。開始的時候,水患不過是漢南一地,然後到了後來,則蔓延到了大半個江南。導致這種情況的原因並不單單是河流的決口,還有惡劣環境下造成的病患,逃難的饑民大規模地死亡之後,屍體沒有及時處理而腐爛發臭,有些地區已經形成了瘟疫……更重要的是,所有這些惡劣的情況,讓百姓心中已經沒有了安全的感覺,接連不斷的壞消息,讓人們如同驚弓之鳥,一個人如此,一百個人如此,一萬個十萬個……流民造成的恐慌,像潮水一樣席卷在江南大地上,流言到處都是,以至於本來許多並沒有遭受水災的村鎮,到最後也一樣卷入了流民的大潮之中……事態,似乎漸漸快要失去控製了。鄭慈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因此固民令在最開始的幾天內就頒布了下去,而在最近的幾天,更是抓得嚴苛了很多。同時,由於糧食的緊缺,鄭慈決定行文,從本省其他沒有受災或者災情並不嚴重的地區,開始籌集糧食,就近解決災民的生存問題。此外所有城、鎮、村莊的藥堂、遊醫都被集中和管製起來,草藥開始成了受限製的物品,有一些草藥還被禁止買賣。幾乎所有的醫生被暫時征用,分布各地以應對流民的疾病,並且開始有目的地進行屍體的處理和燒毀,防止出現新的大麵積流行的疫情。所有的工作似乎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然而,收到的效果卻不儘人意。各地籌措上來的糧食,不過三五千石。如此大災之下,糧食自然要省著吃,可按照五個人一天一共吃一斤粟來算,一斛糧食也隻不過夠千把人吃一天的,一千石糧食也隻能夠十萬人吃五天的。三五千石,能吃幾天?這還是儘力省著吃的情況下,更何況,受災的饑民又何止十萬?流民幾乎每天都在增加,僅僅襄陽府一府之地,便已經超過這個數字了……向朝廷告急的文書早就已經送出去了,但卻沒有等到回文。隻是聽說朝廷已經在江南各地開始籌集米糧,但遠水不解近渴,天知道朝廷的米糧什麼時候能籌措好,什麼時候能送過來?江南泰半已經陷入了流民潮中,籌措糧食?談何容易!坐在布政使司大堂之上,鄭慈忽然感到身心俱疲。半個月下來,本來就有些黑瘦的鄭慈,此時已經瘦得皮包了骨頭,本來花白的頭發,到現在已經近乎全白了。可是他在乎的不是這些,若是能將這場彌天大災消弭於無形,便是舍了這一條命,又能如何!可是,惜乎天不開眼,命運似乎總是要捉弄他,現在的事態,不但沒有有所好轉,反而越來越嚴重。從難民開始聚集到現在,已經過去了近十天了,彆處暫且不提,便是襄陽城中,也開始有了變化。開始籌集糧食還算順利,粥棚開設之下,很多流民得以進城安頓,肚子裡有了吃喝,自然一片讚頌之詞,這一片祥和之氣很是持續了兩三天。但到了後來,外頭聚集的流民越來越多,城裡頭也容納不下這麼多人了,於是外頭的人開始有怨聲傳出。不過還不太大,因為至少在城外呆著,官府還是會組織人手搭起粥棚賑濟災民,有吃的就能好上不少。然而流民實在是太多了,籌集出來的糧食杯水車薪,根本解決不了問題。何況到了後來,能夠籌措出來的糧食是越來越少了,儘管負責的小吏扛起布政使鄭慈這杆大旗可這勁兒地忽悠,但依舊收效寥寥。最後不但城外的流民斷了糧,連城內的饑民也開始有了怨言……怨聲一起,便很難再製止住了。開始的時候,派出去的官吏還能憑著身份震懾一番,但三番兩次之後,事情便開始嚴重了。不但無法震懾,反而開始出現了流民打砸入戶的惡**件!鄭慈大怒,早就在準備的襄州衛調來的官兵立刻開上了街道,但凡見到不法之徒,一律斬首示眾!鄭慈知道,這樣做隻不過是飲鴆止渴,但當此之時,他卻沒有彆的選擇,隻能硬著頭皮這樣做。但是很快,事情就如他料想的那般出現了更嚴重的變故。流民們開始反抗了,開始有士卒受傷了……更嚴重的,還有不知道從哪裡傳出來的流言蜚語,說道江南水患,百姓流離,朝廷卻隻顧著撤藩,不管百姓死活,甚至連糧食都不肯拿出來賑濟災民。堂堂的朝廷,反倒不如吳王府心懷萬民,聽說不但是吳王拿出府中存糧萬石,還說動了越王,漢王,淮王,滇王等多位王爺,都在積極出糧出物賑濟災民。兩下相比,倒讓人覺得糊塗了,究竟哪個是朝廷,哪個是藩王呢?流言,越傳越快,越傳越是不堪,已經不僅僅限於水患發作的地區,整個江南地區,都隱隱籠罩在了一片陰影之下。(。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