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確實要變了。連日的大雨雖然已經漸漸停歇,但是積存下來的雨水卻已經造成了破壞。老龍河、白河、唐河、大洪河、莽河……各個水網上的主乾河道約好了一般,水勢全都大漲。俗話說大河漲水小河滿,作為這些河流的分支和泄洪的通道,龍陽河、小白溝、角叉子河等許多河流都已經爆滿!而在這其中,已經有好幾條河流開始決口,包括老龍口、仙人渡、龍陽河、葦子灘……短短的幾天之內,就有三府一十八州的廣大地域受到洪水的衝擊,此外還有四個府轄下計有五州二十三縣受到波及,目前在所有遭受洪水的地域之中,襄陽府、東昌府和漢陽府的狀況尤為嚴重!開了口的洪水如同猛獸一般咆哮而出,瞬間吞沒了周遭的一切……農田、溝渠、山野、房屋、石磨、碾子、破舊的馬車……波浪翻卷,一切都從人們的眼前消失了,剩下的,唯有一片白亮亮的波光和汙濁不堪的泥水。一夜之間,有的人從夢中醒來,發現周遭的一切都變了模樣,茫然、淒惶之下,失聲痛哭;有的人在夢中驚醒,什麼也來不及拿便攜妻帶子驚惶逃竄;甚至有的人還沒有醒來,在夢中便被洪水卷了進去,這一下,卻永遠也不會再醒過來了。洪水蔓延,何止一村一莊,短短幾日之內,原本老幼相樂、雞犬相聞的安閒恬靜的田園生活被狂暴地打破,失去了家園的人們開始各自在茫茫水天之中拚儘全身的氣力找尋著活路,哪怕是隻有一絲絲活下去的機會,都會有很多人毫不猶豫地做出選擇。扶老攜幼,拖兒帶女,血脈親情的牽連不舍,沒有誰能夠割舍,但這樣殘酷的災難麵前,有時候卻不得不做出選擇,很多老人死在了這場水患之中,不過是有的壯烈,有的悲慘……漢南布政使衙門之內,鄭慈坐在靠近大門處的一把椅子上,一邊喘著氣一邊端著一隻青花瓷碗大口地喝著水。幾天下來,鄭慈的變化很大,頭發亂糟糟的,胡須也好幾天沒有梳理了,一張臉迅速地瘦了下來,幾乎要脫相了。身上的官服早就脫了下去,換上了一身短褐,腳上也穿著在雨天便於行走的草鞋。如果不是熟悉的人,乍看之下肯定不會認為這就是一省大員,高高在上的布政使大人。冷眼看去,鄭慈現在就和一個鄉間百姓差不多,唯一有些不同的就是,他的眼睛布滿血絲卻依舊明亮,偶一凝神,依舊犀利無比,帶著令人不敢直視的鋒芒!眼前是一個爛攤子,很爛。這麼多的州縣受災,這麼大的地域變成一片澤國,鄭慈在心中早已經知道,這個官,已經做到頭了。自己再西北苦捱了一輩子,積累了一輩子,剛剛被提拔到東南這個富裕地方,可是還沒等動手做出點什麼,就要把所有的東西都埋在這裡了。一輩子的聲名、一輩子的財富、皇上的信任、百姓的愛戴……所有這些,都隨著這一片洪水,很快就會葬送得無影無蹤……然而即便如此,鄭慈卻仍舊每天每夜都在忙碌,忙著頒布固民令,臨時的約法,災民的處置方案,最重要的是,賑濟的米糧的籌備。先前在查賬的過程中,彆的都可以放在一邊,暫時沒有大的影響。可其中有一樣,卻是在這樣的水患天災麵前,成了致命的一道關卡!那就是糧食……已經沒有多少了。倉大使、副使,庫大使、副使,下麵的小吏、賬房、師爺……所有人員都已經移交到飛翎衛的手裡——這是皇上直屬的劊子手,人家越過按察使司直接親自抓的人,不交也不行了。但是在那之前,府庫中的糧食便已被鄭慈發現,少了一大半!哪去了?不知道!鄭慈怒不可遏!若是給他一定的時間,鄭慈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把這件事解決掉,甚至可以解決得相當漂亮!可是,現實往往就是這樣殘酷,時間,已經沒有了。鄭慈剛剛在任上點了一把火,天上就烏雲四合暴雨傾盆,立刻就把這把火澆熄了。隨後就是天災!想要渡過天災,首先就要活下去。而想要活下去,就要保證在這天災持續的過程中,手中有保命的糧食。然而現在擺在鄭慈麵前的,是一個空了一大半的倉庫,和已經被下獄了的保管員……鄭慈心急如焚,他知道自己的官肯定是要丟了,甚至性命也不一定能保住,但是,他依舊在忙碌奔波。指揮著現在仍舊能做事的一些官員,防堵河口,疏通河道,挖渠泄洪,扶保村莊,拯救災民……此刻在他心中隻有一個念頭,儘量在這最後一任上,做得好一些;儘量在自己人生的最後光陰中,做得無愧於心!儘量在無邊的水患之中,多拯救一些生命!儘量……儘量吧!行文!各府州縣,士紳富戶按比例捐獻米糧,賑濟災民,有偷捐漏捐少捐不捐者,按律治罪,嚴懲不貸!捐獻米糧者,各地嚴格統籌記錄在冊,待大災過後,由朝廷統一按年返還。各府州縣流官,須各安其位,如有空缺,則按秩代職。不安其位的,擅自離職的官吏,立即上報,著有司拿問治罪。各地衙門官差吏員,各守其責,嚴行律法,務必保證災內區域秩序穩定,以安百姓之心。嚴格打擊偷盜、搶劫、邪淫、拐賣等種種不法之事,嚴重者立殺無赦!行文一下,果然有些效果,一些原本受災不多,卻受周圍州縣的形勢的影響有些騷動的百姓,慢慢地安靜了下來。但也有些地區,依舊沒有絲毫起色。對此鄭慈也是暗中歎氣,一籌莫展。一人之力,終究綿薄。不說下麵的各府州縣了,便是布政使衙門裡麵,有的人也已經無心政事了。堂堂一省的督撫衙門都已經人心離散,下麵又能如何?這幾天裡,下麵受災的幾十個縣,光縣令帶頭跑路的就有三個,兩個縣令和一個知州自殺,剩下的人除了少部分在帶領民眾自救之外,多數都在觀望,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事情過去之後這個官不做了也行,至少也能保個富家翁——這裡頭的大部分人,都是有家世、有私產並且早有後路的人,洪水肆虐,卻沒有受多少損失的。從百姓中間籌措米糧,自然是一種應急的辦法,但卻不是長久之計。大災麵前,那些士紳富戶也是膽戰心驚,即便家有存糧也多半不願意往外拿,僧多粥少,數萬饑民麵前,多少糧食能夠?即便有些心地仁善的士紳捐出些米糧來,也是頃刻間便被瓜分一空……大城大埠,府縣之外,到處都可見拖家帶口的流民,固民令,在這個時候,已經沒有人理會了。活都活不下去了,誰還在乎這個?餓死也是死,淹死也是死,殺頭還是個死,左右都是死,不如殺頭痛快點呢!因此大城大埠這些城高牆厚,積儲豐厚的地方,便成了人們下意識地聚集地。襄陽城外麵,此刻已經蔓延十裡都是逃難的百姓了……在城裡頭,似乎都能聽見外麵災民的嚎哭之聲,讓人夜裡輾轉難眠……三天前,漢南一地的情況便由鄭慈親自修書,上報朝廷了。不知道朝廷的馳援什麼時候能到來,但在這之前,一切卻還需要地方上自行解救。鄭慈也是等得心焦,救人如救火,隻希望廟堂裡的那些大老爺們能體恤黎民,早點決定,援助早點下來吧!然而,鄭慈沒有想到,朝廷援助的消息還沒有等來,卻等來了另一個令人震驚無比的消息:朝廷要撤藩了。這個時候?!撤藩?!鄭慈頓時被這個消息打得一愣,久久說不出話來。………………飛簷破空,雕梁畫鳳。園池亭水,殿閣攬風。半麵湖水依山而泊,山腳下有一處湖亭,亭心站著二人。“先生來了。”“嗬嗬,王爺,現下看來,如何?”被稱為先生的人手拈須髯,悠然自得地笑著,一派世外高人之相。“哈哈哈!果然一切正如先生所言!”身穿紫金團花福壽衫的老者哈哈大笑,說道:“先前本王還有些顧慮,如今看來,倒是當時有些多慮了。如今朝廷在這個時候做出如此決定,看來是有些頭腦發昏,對本王來說,倒正是天賜良機!”“嗬嗬,如此……學生就先恭喜王爺了。”“坐!本王現今能有如此大好形勢,全都多虧了先生!沒有先生為本王籌劃,如何能有今日之景?先生隻管放心,若是……現在說這些還為時尚早,總之,本王是絕對不會虧待幫助過自己的人的!”停了一會兒,又道:“今日,又有些什麼消息傳來?”“嗬嗬,消息倒是有一些的。朝廷撤藩的消息傳出,諸王暫時還都沒有什麼動靜,這一點,王爺自是心中有數。想必朝廷也是有所準備,學生聽說,近日鐘州衛,南梁衛,潁川衛,黃州衛等地,都有大軍集結的跡象。”“哦?”老者身子一挺,臉上現出緊張的神色。“王爺放心,隻是有這種跡象罷了。何況即便現在他們來了,我們也仍舊有時間應付。我們手裡雖然暫時沒有多少兵馬,但這遍地的大水,就足以可抵十萬精兵!”“嗬嗬,先生說的是。這也是有賴先生提點,事情緊急,本王雖然一直在拉攏這些江南的官員,卻對如何利用有些欠缺考慮,前些日子那個鄭慈突然發難,險些壞了本王好事。倒是先生,臨危不亂,舉一反三,利用那些官吏的手,掘了老龍河口,引水東來……這個鄭慈,一下子就身陷重圍,現在自顧不暇了!哈哈!先生此舉,天時、地利、人和麵麵俱到,真乃本王之孔明也!”“王爺謬讚,學生何以克當!因勢利導,本就是學生分內之事罷了。”“本王禦下,有功必賞,有過必伐,先生就不必過謙啦!如今雖然形勢大利於我,但若是時日一久,恐怕對我方也多有不利,現下如何,還望先生有以教我。”(。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