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一個鄭慈在堂上的時候,哪怕罵得再厲害,底下人多少還有些念想,也就是並沒有怕到家。可是卜瀾這一出來,事情便不一樣了。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都指揮使司,合起來並稱三司,乃是一省的最高權力機構。布政使司掌管一省的政事,財政、民政等等都在其內;提刑按察使司則是掌管一省刑名訴訟的機構;而都指揮使司則是掌管一省軍事。卜瀾,是提刑按察使司的龍頭老大,一省刑名大權在握,如今突然出現在布政使司的大堂之上,帶來的震懾力著實不小。尤其是,在鄭慈剛剛從上到下把這些人揪出來,所犯的錯誤甚至是罪條都擺在當堂的情況下,這種震懾力就更加強大了……他這是乾什麼來了?鄭慈,卜瀾……這是要開始徹底清查了嗎?犯了大事兒的官員自然兩股戰戰,幾乎站立不穩;那些隻犯了小錯誤的人,或者是小疏漏的人,也心裡麵打鼓,眼下這個陣仗擺出來,誰知道這位冷麵判官會不會借機生事,誇大事實,以此排除異己,徹底建立自己的班底?先前還覺得有些看透了鄭慈的人,此時卻都心涼了半截。但是參政王炳林和參議李文,此時心中卻又升起一絲希望來。看著屏風後麵出來的卜瀾,王炳林和李文不約而同地對視了一眼,隨後把頭又低下了。除了右參政王炳林和左參議李文之外,也還有兩個人是比較例外的。一個是左參政方知曉,另一個則是右參議吳立申。方參政,祖籍定州,乃是定州大族方家的子弟,出身顯赫,背景堅實。能做到一省參政,與其出身不無關係。但方參政本人也頗有才乾,前一任布政使林武在時,對其很是賞識,因為方知曉雖然來自方家,卻並沒有世家大族的豪奢傲慢,反而私下裡很是謹慎,與其餘官吏大不相同。官場結交並不十分熱切,倒是對黎民百姓上心得多,在市井之中的聲譽也要好得多。出身大族,又在官場經營多年,方知曉對於鄭慈的政史自然再了解不過,世家大族的從政子弟,對了解官場上各個方麵的資料都是有所準備的,因此在大部分人開始鬆懈,以為鄭慈不過爾爾的時候,方知曉卻沒有懈怠,依舊該乾什麼乾什麼,既沒有過分彰顯,也沒有慌亂躁切。因為他清楚,為官多年,自己身上也不是一塵不染,但那些事情卻不至於影響自己的前途。這些年來,自己做的事情四平八穩,很難讓人挑出錯來,因此也用不著遮蓋什麼。鄭慈若真是一個會做官的,懂做官的,那自己自然無事;相反,鄭慈若是真的打算在雞蛋裡挑骨頭,自己也不會怕。隻要不是被扣上人命大事,總有翻身的一天,因為自己不是一個人,背後站著的是整個方氏家族。退一步說的話,若這個新來的鄭布政真的像傳聞那樣能乾,又懂得官場玄機的話,那麼這一次雷霆發動,自己可能非但不會有所損失,反而可能會因此而受到重用。方知曉心中清楚,布政使司滿堂皆汙,但其中過失最少的,肯定是自己無疑。而放眼望去,除了布政大人之外,若論才乾,自己不弱於任何人,這些年的政績絕對可圈可點!右參議吳立申,啟元三年的進士,本身能力並不是特彆突出,但好在謹小慎微,還有一點愛民之心。此外,他和左參議方知曉私下聯係緊密,兩個人自然就站在一條線上,方知曉如何,他就如何……此刻提刑按察使卜瀾忽然出現在堂上,方知曉和吳立申也十分的意外,吳立申心思慢,登時有些緊張,拿眼瞄了一下方知曉,卻見方知曉並沒有抬頭看過來,依舊低首垂肩站在那,麵上毫無表情,不知心中在想些什麼。吳立申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把頭低了下來……絕大多數人還在驚惶的時候,方知曉心中卻已經開始笑了。他知道,眼前大堂上的陣勢雖大,但不過是驚雷一場,這大雨,終究是不會下來的了。果然,卜瀾出來往書案右邊椅子上一坐,並沒有發一言,而鄭慈在又訓斥了一通之後,也隻是令吏目將當庭記錄的案卷收集整理,抄一份副本交給卜瀾完事。預想中的按察使司開始大批拿人的情況,竟是沒有出現。見到這種情況,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尤其是王炳林和李文二人,又互相看了一眼,都望見對方眼中的欣喜和另外一種隱藏著的古怪意味兒。可沒等兩人回過頭來呢,就聽那位一直在旁邊端坐不動,一言未發的按察使卜瀾忽然咳嗽了一聲:“來人哪!將案犯王炳林、李文脫去冠帶,除去官服,帶回去嚴加詳查!”尼瑪!淡淡的語聲此刻聽來宛如晴天霹靂!王炳林和李文頓時瞪大了眼睛,不是看向鄭慈,而是死死地看著提刑按察使卜瀾!外頭應和一聲,進來四條大漢,幾下就把兩個按倒在地,剝了個乾淨!王炳林此時一見心裡明白,大勢已去!但他還是心有不甘,極為不甘!他胸脯著地,使儘渾身的力氣把頭抬起來,拿眼睛看著卜瀾,把嘴一張便要說話。就在這時,提刑按察使卜瀾起身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淡淡地吩咐一聲:“勒住他們的嘴,免得他們在大堂之上胡亂攀咬,惑亂人心!”頓時,王炳林和李文心裡如墜萬丈深淵,手刨腳蹬,使勁扭著脖子看著卜瀾,目眥欲裂!“嗚——嗚嗚——”憤怒的嗚咽聲,聽在眾人的耳朵裡,仿佛是臨死前的悲鳴。一個參政,一個參議,就這樣被輕描淡寫地帶下去了。“朝廷的稅銀都能出如此紕漏,府庫存糧也能虧空三分之二!本官豈能容你!”卜瀾肅容正冠,正氣凜然,眾官吏聽了又是心驚肉跳。很快,提刑按察使卜瀾便告辭離去,仿佛就是來喝了個茶這麼簡單。大堂上的官員一個個低首垂眉,不敢有絲毫異動,生怕再惹禍上身。如此一來,所有人都沒有看到,就在卜瀾轉身離去的瞬間,一直含笑送彆的布政使鄭慈,卻忽然眼神忽然一變,變得意味深長,頗堪玩味……“限你們三日之內,將轄下諸事處理完畢,若再有疏怠,本官也不再理會,就自行到按察使卜大人那裡報道去吧。”回過頭來,鄭慈又重新將諸事梳理了一遍,按職責分派了下去,責令諸人或改或補,按期執行。當然,有些事情是可以按期完成的,但是金錢賬目,倉庫儲備這些的虧空,一時卻是難以補齊的。這些……究竟應該怎麼著手呢?鄭慈心裡也有些發愁。喀喇喇!一聲驚雷響起在天際,接著嘩啦啦一陣大雨傾瀉下來,天地之間頓時一片茫茫。鄭慈驀地驚覺,連忙朝旁邊問道:“大堤上的人手,都派過去了沒有?”吳立申在一旁答道:“昨日便已經派下去了。”“哦,各府的通知也已經發下去了,希望下麵這些大人們能善察民情,防患於未然吧!”鄭慈喃喃自語:“如此大雨,不知要下上多久,這一次……怕是又有百姓要遭殃了。”……………………一道閃電劃過,照亮了襄陽城西的一個巷子,同時,也照亮了一個在巷子裡的人影。又一道閃電劃過,照亮了襄陽城西南的一個巷子,如此大雨之下,這巷子中間竟然也有兩個身影在疾行。很快,一扇門打開了,兩個人影消失不見………………襄陽城南,一間屋子裡,一盞油燈發出昏黃的光線,時而搖曳,照在旁邊一張清秀而略顯憔悴的臉上。林南坐在桌旁,麵前擺著一張紙箋,此刻正眉頭緊鎖,看得出神。這是從丘百戶那裡得來的消息。王參政和李參議落馬了,人,已經被提刑按察使司提走了……這個線頭是布政使鄭慈拆開的,但收尾的卻是按察使卜瀾。這裡頭會不會有什麼問題呢?林南盯著眼前這則消息,忽然頭有些疼。前些日子自己這邊查出了問題,可上麵卻傳來消息,按兵不動,繼續觀察。可誰想才過了幾天,這布政使衙門裡就出了事,而被抓的偏偏就是自己盯上了的王炳林和李文,這究竟是巧合,還是另有內情?此時的林南,就像是被蛇一朝咬過的農夫,對身邊發生的所有事情,都開始產生了懷疑……一天過去了。衙門裡上上下下的官吏都換了一番模樣,氣象為之一新。鄭慈的心裡卻沒有安穩下來,坐在書案之上,一手托腮,一手輕揉太陽穴,閉目沉思。腦袋裡將這些日子的事情一件一件地反複回放,看看哪裡還有些疏漏。喀喇喇!又是一道炸雷驚起,外麵的雨下得更大了。驀地,鄭慈睜開了雙眼,不知想到了什麼,一時間臉色竟然有些發白。“來人!準備雨具!跟隨本官……上堤去看看!”(。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