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杜寧聞言先是一愣,隨後笑了笑,不由得對林南著意多看了一眼。眼前的人雖然未及弱冠,身量倒是不矮,逢此大變之後,臉上雖然有抹不去的悲戚之色,但此刻站在自己麵前時,卻流露出罕見的剛毅和決絕來。恍惚裡,這副麵容似曾相識。杜寧在一瞬間仿佛回到了十年之前,在戰亂過後的青州舊巷裡頭,那一張滿是汙跡的小臉顯得異常清晰,慢慢放大之後,與眼前這張清秀中透著堅毅的麵容重合到了一起……“嗬嗬,你先回去,若是你大伯同意你去,我這裡……倒是不會有什麼意見。”林南抬頭看了杜寧一眼,心中知道這已經是給了自己好大的麵子,換一個人來,哪怕在朝的職分比自己高上幾級,恐怕也不會換來杜寧這樣的話語。林南沒有說話,隻是躬身深深一揖,隨後返回了林府。此番造訪都指揮司,家裡的人其實並不知道,林南也本不想這麼快就讓大伯知道。大伯是林家的家主不假,可他要分心的事情實在太多,何況眼看著他就要再一次北上邊塞,分身乏術。而且林南現在的心境也很有些不同了。父親死了,這件事初時帶給林南的隻有巨大的悲慟和震驚,而它對生活的細微影響隻有到了現在,才開始一點一滴地顯現出來。大伯和父親,畢竟感覺是不同的。今後的這一片天,必須自己來抗了。身前是看不見的仇人,身後是母親和弟弟,這一片天,自己能否頂得起來呢?這個問題的答案似乎是唯一的。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不管自己能不能頂得起來,都隻有硬著頭皮頂上去!而且要義無反顧!勇往直前!但是在那之前,還是需要將家人好好安頓一下,而這一點目前來看並不是問題,至少京師林府現在還撐得住。剩下來橫在麵前的就隻有一件事了:說服家裡頭的幾位長輩,放自己南下。而父親的守喪之禮,就隻有讓弟弟林蹠代勞了。至於丁憂,這種死板的條條框框此刻林南已經不放在眼裡了,自己如果能放任殺父之仇而不報,便是丁憂一百年又有什麼用?※※※※※※※※晨曦初露,天氣微涼,一輛馬車自南門而出,緩緩駛離了京師。馬車看起來毫不起眼,夾雜在出京的人流中,沒有人會為它多看一眼。林南坐在車裡,一時間思緒萬千。除此之外車廂裡還有一個人,便是前次南來,路上救下的喬老漢。昨夜在府中的一幕一幕似乎仍舊在腦海中回放,震驚、爭吵、哭泣,但不管如何,自己總算是踏上行程了。整個林府,知道這件事的隻有寥寥幾人:母親,大伯,弟弟林蹠,還有自己身邊的侍女艾草和春哥子等幾個人。而要瞞著的不光是府中其他人,重點還必須瞞著老太太……丁憂,說起來無所謂,但畢竟事情還遠沒有到那一步,有了杜寧的遮護,瞞過去的可能相當大。但自家也要小心行事,之所以把艾草和春哥等幾個自己身邊的人留下放到弟弟林蹠身邊,就是預防有心人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畢竟,隻有一個林文是不夠的,林家的子孫,有出息的人越多越好,樹大根深,才能枝繁葉茂。正是基於這一點,所以林南再一次南下的路途之中,身邊就隻剩下了一個生在江南、長在江南的喬老漢。車輪轆轆,一路向南。由北而南,一路上天氣越見暖和,幾日之差,路上所見便大為不同。待二人快到長江邊上的時候,沿途所見已經是遍野的翠綠,路上行人也早就換了春衫。這一路行來都是暖陽高照,誰想快到地頭了,卻偏生下起雨來。斜風細雨,綿潤如絲,初時尚覺得涼絲絲的很舒服,但時間一久便難耐春夜的涼意。眼看著夕陽西下,天空中的陰霾越來越重,開始還在天上的太陽泰半已經被遮進了雲層,二人緊趕慢趕,總算是趕到了長江北岸。下車給了趕腳兒的車錢之後,林南和喬老漢忙不迭地找船過江。可是事情也是出奇,二人沿著江邊渡口走了一裡多地,居然一隻渡船都沒看到!林南伸手抹了一把頭上流下來的雨水,略一思索頓時明白了。本來就是太陽落山的時候,若是平時即便船隻不多,總還有船可用,至不濟還有不怕死的船家可以夜渡。可是今日趕的時候不好,偏生趕了個雨天,而且雨勢看起來可能越來越大,因此沒有什麼人願意在這裡苦捱,人家都下班回家了……這可怎麼辦?正無法可想的時候,忽聽身旁喬老漢叫了一聲,伸手朝不遠處指了指,林南轉臉一瞧,樂了。就見細雨之下前麵江邊不遠處,有兩個人正跑得歡快,從身形上看似乎是一男一女。順著兩人跑的方向再往前看,就見那岸邊綠草掩映之間,赫然正歪著一條蓬船。當下二人不敢怠慢,連忙跟著前邊那兩個人朝著岸邊跑了過去。臨得近了看得真切,先前那二人果真是一男一女,形貌都很年輕,似乎是一對小夫婦。此時那對夫婦已經到了船邊,見到船板上沒有人,男人便一邊以手叩打船幫一邊叫著:“船家!船家!有人嗎?”“鳥你媽媽彆!”一個粗重的聲音從船篷裡傳出,接著半扇布簾子一掀,一個胡子拉茬的漢子從裡麵晃了出來,一邊走一邊揉著眼睛,嘴裡罵罵咧咧地嘟囔著:“莫吵老子困覺!”“呃……”瞧見漢子這副做派,那小男人便是一愣,但天氣不好,又是急著渡江,因此惟有堆起笑臉好言說和。“這位大哥,這船……還走嗎?”“走你媽個球哦,這鬼天氣,走到江頭喂王八嗦?”林南在後麵見此情形,不由得微微皺了皺眉。也不知誰觸了船漢子的黴頭,這家夥說起話來又硬又衝,哪裡像個正常做生意糊口的渡兒?可是沒有辦法,走了這幾裡遠的地方,隻見到這麼一條船,若是不趕緊上去渡了江,這一晚就要在這裡捱雨了。因此林南心下有些著急,湊上前便要說話,卻見那小男人又是滿臉堆笑,奉承了幾句,依舊央求那漢子擺船渡江。那船漢子雖然臉上依然一副不耐煩的樣子,但看起來似乎也有些意動。看出這一點來之後,小夫婦頓時喜上眉梢,言語之間加倍逢迎,最後船漢子終於勉為其難地應了,但是船資卻是不肯再降,五十文錢一位。這種價格已經是平時擺渡錢的幾倍之多!很明顯,船漢子是在借機壓榨,這一來那小娘子便明顯臉上犯難,倒是那小男人見機不可失,訓斥了娘子幾句把錢拿了出來,查好了對數之後交給了那船漢子。林南和喬老漢在後麵,一路之上二人便是扮作祖孫二人,此時也是這般。正要上前說話,那船漢子卻先開口了:“渡江!交錢!”林南心中不忿,卻也無可奈何,虛扶著喬老漢把錢交了,一行四人這才先後上了船。那蓬船前半部分是客艙,後半部分則是壓船的米糧和器物,此時外頭風頭漸起,雨絲綿密,幾人身上衣衫都已經半濕了。尤其是那小娘子,身上春衫本就不厚,此刻濕衫貼身,頓時顯得玲瓏浮凸,加上本就有幾分姿色,就更覺招人眼目。那船漢子也不耐風雨,招呼著眾人進船艙躲避,卻在那小娘子進艙之時忽地探出手來,朝那小娘子豐滿挺翹的臀股間摸了一把。小娘子突然被摸,自然尖叫出聲,那船漢子也不遮連,隻拿眼瞪了她一下,嘿嘿笑了幾聲道:“個酸菜鬼,倒生得好看!”隨後竟也不再尋事,隻自顧自地倒在船艙一角,閉目養神,竟是不打算開船。那小娘子眾人麵前被人非禮,一張俏臉漲得通紅,彆過臉去看她丈夫,似乎有心讓男人出頭。林南在一旁看得清楚,就在那小娘子回過頭來尋求庇護的一瞬間,小男人竟然將忽然頭扭到一旁,仿佛是將這一切視作未見!小娘子似乎有些不忿,兩人低低地交談了幾句,那小男人似乎說了什麼,最後小娘子在一瞬間失了勇氣,默默地低頭坐了下去,就此一言不發了。林南見到此等情景,心中暗自歎了口氣,同時心中疑惑,這船漢子已經收了錢,怎麼還不開船?正疑惑間,外頭忽然傳來腳步聲響,船艙角落裡的漢子忽地躍起,一掀簾子到了船板上,借著這工夫林南朝外頭一瞄,就見雨中大路上歪歪斜斜來了一個漢子。“大哥,你可算回來了!這回耍得開心吧?”船漢子三步兩步蹦下了船板,搶步迎了上去,嘴裡頭說的竟然不是開始的漢南口音,雖然聽著還有些彆扭,但卻實實在在有幾分北方官話的味道。外頭後來的漢子一身短褐,生得很結實,但此刻身形有些踉蹌,聞言哈哈一笑:“******媽的葛三,讓你等了半天就他媽不耐煩了。”(。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