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元帝驚訝出聲,身後的錢海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忙不迭從身後探了半個身子朝前邊看。卻見啟元帝低頭看著院子裡的雪地,隨後轉頭看了看朝南正房的門窗,神色不愉,眉頭也微微皺了起來。錢海忙順著啟元帝目光瞄了一眼,這一看之下,頓時嚇得魂不附體!隻見院子中央潔白一片的雪地上,彎七溜八地留著好幾行略顯雜亂的腳印……錢海一直在啟元帝身邊伺候著,當然知道這個院子意味著什麼。可從多年前的某一天開始,這個院子就再也沒人來過,連房門都上了鎖。按說在這樣連著好幾天的大雪的日子裡,誰會莫名其妙地跑到這個院子裡來?若是沒有親眼看到這些腳印子,便是有人和錢海說起來他都不會立刻相信。可現下卻是不信也不成了,錢海看得真切:這些腳印從院門口開始,歪歪扭扭地斜著穿過院落,一部分延伸到了門口,還有一部分,卻是一直延伸到了一扇窗子底下……雖然穿得厚實,可錢海還是冷得忍不住一顫。這個院子看起來不起眼,可錢海卻知道,彆看宮裡頭殿閣樓台眾多,一處比一處修葺的華麗,但在皇上心裡頭,能比得上眼前這個院子的卻沒有幾處!皇宮大內,院深門重,總有些東西和地方是大多數人不能沾邊的,而這個院子恐怕就要算其中的一個。因為眼下這間朝南正房門上那把黃澄澄的大鎖,便是多年前皇上親自交代自己鎖上的!從那時候開始,這間屋子裡除了皇上自己,就再也沒有人來過。可是眼前此刻,這雪地留痕卻清清楚楚地顯示著:在不久之前,不知道什麼人來到了這裡,而且看足跡,他們甚至還進了那間屋子……“皇,皇上……”錢海嚇得聲音都變了,沙啞中帶著顫音:“皇上,奴婢——”“噓——”錢海剛起了話頭,正猶豫如何請罪,卻被啟元帝揮手打斷了,錢海頓時收了聲。身後的侍衛們也發覺了異常,輕微的騷動過後,立刻就四下散了開去,形成一個扇麵將這個院子圍了起來。幾個人剛要踏進院子,卻又被啟元帝製止了。隻見啟元帝側著耳朵像在聆聽的模樣,眾人不敢打擾,也紛紛凝神細聽。風雪之中果然隱約聽到有人說話,而那話音,卻正是從那間正房裡傳出來的!不待啟元帝說話,十幾個侍衛躡足潛蹤穿過了院落,四下裡貼著牆根將房子圍了起來。雖然事情發生得奇怪,但啟元帝神色卻絲毫不亂,看著侍衛們包圍了房子,啟元帝撩起袍角,也踩著滿地的積雪走了過去。錢海在後麵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相仿,想攔卻又不敢動手,隻好在後麵壓低了聲音嘶喊:“皇上!去不得!去不得啊!皇上,皇上?”錢海正七情上麵地在後麵嘶叫,冷不防啟元帝一回頭,帶著滿臉的怒氣說道:“亂叫喚什麼!朕還沒那麼膽小!這是在朕的皇宮裡,朕還真不相信了,難道這裡頭還能藏著什麼歹人不成!”說罷轉身從容地走到了牆根底下。唉!錢海恨恨地一跺腳,從後麵躡手躡腳地跟了上去……剛到牆根底下,就聽見裡麵忽地來了一嗓子:“太無恥了!你這簡直是小人的打法!我要和你決一死戰!”錢海一聽先是一驚,接著便是一愣,如釋重負一般身子鬆快下來,但隨後心裡頭開始埋怨:“這可怎麼辦?哎喲我的祖宗啊……你哪裡不好去玩,偏偏跑到這裡來了!這……這……這可怎麼辦是好啊!”屋子裡那一嗓子喊得聲音很大,屋子外頭的人都聽得真切,赫然正是十六皇子明德的聲音!四下裡的侍衛雖然手仍舊按在刀柄上,但緊張的氣氛卻漸漸緩和下來。啟元帝心裡也莫名地一陣輕鬆,但隨之而來的則是抑製不住的怒意:“這個孽子,越來越不像話了!前些時日剛剛因為頑劣挨了板子禁了足,本以為會接受教訓老實一陣子,哪料想這才沒過多久,居然又在宮裡頭作起來了!哪裡不好去,偏偏到這裡來胡鬨!”啟元帝怒氣上湧,轉身剛要吩咐錢海上前開門,忽地聽到裡頭又傳出一個聲音:“殿下這話就說得差了,咱們現在可不是遊戲,是在真刀真槍的兩軍對戰。敵我之間,生死存亡之際,哪裡還會管什麼無恥不無恥的?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啟元帝聞言頓住了身形,眉毛一挑,冷笑了一聲,轉過身來側耳朵細聽,雖然內心不覺得如何,但臉上的怒意卻漸漸變得淡了……現在外麵的人都知道屋子裡是什麼人了,都暗自鬆了一口氣。錢海本來摸著鑰匙想上前開門,卻看到皇上似乎沒這個意思,不但如此還站在門外靜悄悄地,聽得挺認真。錢海眨巴著眼睛琢磨了一下,轉身朝院子四周的侍衛們使了個眼色,四下裡的人這才緩緩地收攏了。隻聽屋子裡林南繼續說道:“殿下,你是在氣我總是不斷地用小股騎兵騷擾,而從不聚攏大批騎兵和你正麵對戰吧?”“那是當然,彆看你現在折騰得厲害,若是正麵作戰,本殿下一定殺你個片甲不留!哼哼!”明德氣哼哼的聲音傳了出來。“殿下,你我兵力懸殊,正麵相抗無異於拿雞蛋碰石頭,除非我是傻子,或者活得不耐煩了,否則我才不會上你的當呢。兩軍打仗,得知道自己的優勢和長處在哪,敵人的優勢和劣勢在哪,揚長避短才是。”停了一停,林南繼續說道:“殿下可還記得,有一陣子我們經常去京郊的大營裡耍……”“當然記得了,不過那裡頭都是些傷兵老卒,認真說起來那也根本不是大營,當時咱們都覺得是大營,後來才知道是朝廷專門安置傷病老卒的地方……唉,可惜京畿大營離京城太遠,不然真想去看看。”林南笑了:“殿下可不能看輕了那些人,其實那些傷兵老卒裡,也有很多能人。殿下還記得吧,那裡頭咱們遇到幾個說是從塞北回來的家夥……”“當然記得了,嘿嘿!”明德也愉快地笑了起來:“那幾個家夥都不太愛說話,但是其中一個倒是挺能吹的,說什麼在塞外和北戎打了幾十次,嘿嘿!誰知道真的假的,不過看他們的傷倒真是刀槍所傷。”“嗬嗬,不管他打的次數是真是假,殿下,可他說起那些戎人和狄人的情況,可顯得熟悉得很哪,看樣子不可能是編出來的。記得他說過,那些塞外的戎狄,最可怕的就是人人弓馬嫻熟,趴在馬背上來去如風!咱們建朝的騎兵將士和他們比起來,差的太多了。同樣是騎兵,但是出了塞之後,卻根本摸不著戎人的影子……”這番話傳出來,外頭的人也都聽得真切,大部分人臉上驚恐之餘,有的露出不敢相信的神色,有的則是麵露怒色,還有的人麵無表情,卻偷偷拿眼睛打量皇上的反應。啟元帝背著手,靜靜地站在外麵聽著,紛紛揚揚的雪花落下來,貼在身上形成薄薄的一層,啟元帝似絲毫未覺,整個人雙眼投射到遠方,宛如一尊雕像久久不動……屋子裡也一時陷入了沉寂,隔了一會兒,明德的聲音才繼續響起來:“是啊!記得那個傷兵說,他們在邊塞上和戎人打仗,很多時候都是在塞上駐守,很少出去和戎人騎兵追擊。但是戎人卻經常在塞下挑釁,經常在邊關幾個寨堡之間來回遊動,隻要有空隙被他們抓住,就會遭到血洗……”“殿下說得沒錯,這就是敵我雙方的優勢和劣勢區彆。我們的優勢在邊塞寨堡,在軍隊數量多,但是騎兵少,也不如戎人那般厲害;戎人的優勢在於速度,他們幾乎全部都是騎兵,人人有馬,來去如風,雖然數量遠不如我朝軍隊,但勝在集中。因為速度快,忽東忽西,所以想在哪打就在哪打……但若是正麵決戰,便是再多數倍的戎人,也早就被我朝給滅掉了。”林南這番話說完,明德忽然明白了,長長地“哦”了一聲,大笑道:“哈哈,你這家夥太狡猾了!所以你就采用了戎人的辦法,把軍隊分散開來成為幾股,分頭騷擾我的部隊。嘿嘿,可是你雖然殺了我幾千兵馬,可我的人還是比你多,既然我現在知道了你的打法,那我就收縮回來,現在我東南不遠就是山,我人馬依山列陣,雖然是步兵,可你衝不下來!”林南也是嘿嘿一笑:“殿下,你既然變了方法,我自然也就不再衝你。否則損兵折將,太不劃算了。用商人的話來說,賠本的買賣可做不得!嘿嘿,你既然停下來,那我就撤走,反正你還是追不上我,消滅不了我的軍隊,你就還是贏不了,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