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擅自出兵?”太後側過身端起桌上的茶碗來,呷了一口,覺得有些涼。啟元帝見狀忙站起身來,重新換過了一壺茶,給太後斟上了,這才坐下重新說話。太後喝過了熱茶,心裡頭熨帖了些,看了看啟元帝,歎道:“皇上啊……哀家呢不懂打仗的事情,咱們坐在京城皇宮裡頭,對北疆的事情是看不見,也摸不著,一切都是憑著前邊的軍報在說話。誰說的對誰說的錯,僅憑軍報有時候還做不得準哪……”“先帝在世的時候,哀家記得他曾經說過一句話,意思是在戰場上,敵我形勢瞬息萬變,到底應該怎麼打,怎麼打是對的,怎麼打是錯的,這沒打之前呢誰也說不準,全是憑著將軍們的腦袋在權衡。不錯,皇上之前是下了旨意,可皇上畢竟沒有親臨前線,皇上也是和哀家這老太太一樣,是坐在宮裡頭等消息的,對北疆發生的事情沒有親見。依哀家看來,若是戰場形勢變了,方義山不違皇上旨意,不率部出城殺敵,固然是不犯什麼錯處,可當戰機出現了,這將軍卻不知變通,守成的同時也不敢再存有進取之心。一個將軍變成了這樣,下麵的士兵豈能不效仿?慢慢地所有人都明哲保身了,那還有誰來為朝廷拚死效命?”啟元帝輕咳了一聲,說道:“母後所言甚是,但母後有所不知……先前朝廷議將之時,便早已定下,是由安遠將軍郭嘯為主帥,原因無他,郭嘯為人老成持重,擅長防禦;而平北將軍方義山性情剛烈,遇事易怒,擅攻不擅守,而他又素來看不起郭嘯,這次在郭嘯麾下出征,兒臣實在擔心……正是因為這樣兒臣才不願用他。因為此次大軍北進,並不是要主動出擊,而是要防禦呀……”“郭嘯郭嘯……郭嘯擅長防禦不假,可戰場之上,難道他郭嘯就敢拍著胸脯說從來沒有犯過錯誤麼?”太後有些氣喘,頓了一下龍頭拐杖說道:“我聽說,此次永昌之戰持續了好幾天,這麼大的動靜,他郭嘯就在旁邊看著,不但自己不救,還沒有派一兵一卒!他在乾什麼?其餘的將領都在乾什麼?”啟元帝眉頭皺了起來,但還得耐著性子解釋:“母後,您老人家也說了,咱們住在宮裡頭,消息都是靠外麵傳進來的……嗬嗬,這有些消息母後也不能聽人一麵之詞呀……永昌之戰時,郭嘯鎮守的雲陽也在打仗,趙拓更是直接麵對北戎大汗伊利切的五萬大軍,林文鎮守的番邑也有敵人在暗中窺伺,誰也不能妄動啊!就是這樣,郭嘯仍舊派了向淵帶了幾乎一半的人馬去永昌增援,怎麼……怎麼會傳出未派一兵一卒的說法呢?兒臣真是糊塗了,到底什麼人居然這麼詆毀朝廷在外征戰的將軍!”“詆毀?皇上的意思是說哀家老糊塗了麼?”“兒臣不敢……兒臣隻是……”“好了!哼!哀家是坐在宮裡頭,兩眼一抹黑……就算他郭嘯是派兵救援了,那又怎麼樣?難道永昌之戰,他這個主帥就一點兒責任沒有麼?”太後咳了幾聲,喝了口茶,隨後擺了擺手說道:“扯遠了,咱們還是說方義山的事兒。皇上啊,哀家記得,有句話叫‘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方義山違旨不假,可戰場上形勢變幻,他想著出城殺敵,為朝廷效力,這有什麼不對的!是——他有錯,要是哀家說,他錯就錯在未竟全功,錯就錯在腹背受敵,沒有個好結果!若是打贏了,皇上想必隻會嘉獎他,對這點錯處可能輕描淡寫地就帶過去了。可這一戰過後,結果變壞了,咱們也不能隻看到壞的地方,把人家好的地方給抹去了。皇上向來是賞罰分明的,是不是?”“哀家不是非要給他方義山說好話,皇兒啊,他方義山和哀家是什麼關係?說到底,你才是娘的皇兒啊!娘說了這麼多,為的什麼?還不是為了你,為了大建的天下麼?眼下前方還在打仗,不光前線的將士睜著眼睛看著咱們,東南西北的將軍士卒,各地的王公貴戚們,所有人的眼睛都在看著呢!可不能因為一時為了體現賞罰,而讓彆人的眼裡認為朝廷,認為皇上沒了體恤之心,沒了恩德呀!”啟元帝緊皺雙眉,一時沒有說話,隔了一會兒,才輕聲一歎道:“母後說得是,兒臣適才考慮的確是有欠妥當……兒臣……一會兒就回去擬旨,明日就著人傳下去。”“哎!這才是正理兒!”太後聞言大閱,湊過來拉著啟元帝的手,笑著說道:“皇上可彆怪哀家絮叨,你是哀家的兒子,哀家才囉嗦這麼半天。話又說回來了,哀家年紀也大了,再絮叨……又能絮叨幾年呢?”啟元帝聞言忙道:“母後說哪裡話,今日若不是母後提醒,兒臣險些誤了事。再說母後老當益壯,身子骨好得很,兒臣還盼望著能在母後身邊多儘儘孝心呢!”“嗯——嗬嗬!”太後笑著看看啟元帝,說道:“從小到大呀,也就屬你和老三最合哀家的意了。”說到這裡,忽地輕輕一歎:“唉,說起來,也很長時間沒有見到他啦……眼下朝廷有事,皇上若是騰挪不過來,像老三他們這些藩王們,該支使就得支使,都是自家人,用不著想那麼多……”啟元帝聞言垂了眼皮,微微笑道:“是,兒臣謹記母後囑托。”“嗯——”太後滿意地嗯了一聲隨後又閒說了幾句,擺擺手說道:“行了,皇上能有心陪哀家說這麼多的話,已經是大大的孝心了。朝廷事務忙,你就彆在這兒陪著了,去忙你的吧!哀家小睡一會兒。”“是,那母後好生歇息,兒臣告退。”西暖閣。啟元帝重重地一拳捶在案幾上,臉色陰得嚇人。外麵的天氣雖然有些回暖,但啟元帝卻感覺身上有些涼颼颼的。外間傳來輕微的腳步聲,錢海的聲音響起:“皇上……”“什麼事兒!”啟元帝不耐煩地吼道:“不是告訴過你了,沒什麼重要的事兒彆來煩朕!”“是……”錢海的聲音更低了,小心翼翼地稟道:“皇上,方才有人來報,杜大人回來了……”“啊?”啟元帝緊走幾步拉開了槅門:“人呢?還不快去宣召!”錢海垂著眼睛,束著手細聲說道:“回皇上,已經著人去請了,現在大概已經在來的路上了……”“嗯……”啟元帝這才有些氣順了,慢慢地轉過身,在軟墊上坐了下來,錢海見狀,忙輕手輕腳地關上了槅門。又過了一陣,外麵腳步聲響,轉眼間已經進了外間。啟元帝問道:“是杜寧嗎?”“回皇上,正是微臣。”啟元帝拉開槅門,說道:“快進來吧,免禮!”隨後轉頭衝著錢海吩咐道:“帶他們下去吧,有事兒朕會招呼你的。”錢海知機地應了一聲,隨後退了出去。啟元帝轉回身帶上槅門,這才打量了下杜寧。多日不見,杜寧臉上更顯瘦削,麵目黑中透紅,頭發和胡須上都是灰蒙蒙的一片,身上也蓋著一層浮塵,若是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剛從土裡爬出來的……“事情辦得如何?”“回皇上,微臣奉旨出京,暗中增派人手,按照皇上所說秘密監察。根據密報顯示,諸位藩王雖然平日不拘小節,偶有不法之事,但北疆戰事前後,倒不曾有什麼大動作。”“哦……”啟元帝聞言鬆了一口氣,點點頭,說道:“朕也相信,大部分的藩王對朝廷還是有些忠心的。那……那幾個……”杜寧知機地說道:“蜀王向來仁厚謙和,與民為善,治下百姓安居樂業,對蜀王也讚譽頗多;平王坐鎮南方,兵馬錢糧雖有調動,但都是應對邊防之策,應屬正常調動……”“吳王呢?”“吳王……吳王近期倒是動作頻頻,兵馬、糧秣俱有準備,但臣以為……一來沿海時有盜匪滋擾,近期尤為猖獗,吳王宣稱剿匪之說……也不無道理;二來,臣聽說吳王曾經上過一道奏折,奏請出兵北伐……”“哼!”啟元帝沉默了一會兒,平息了情緒,緩緩說道:“如此說來,你覺得……他們暫時還算安穩?”“呃……”杜寧聞言沉吟了一下,低頭答道:“若是目前看來,臣以為……是!”啟元帝沒有說話,隻拿眼打量著杜寧,好一會兒之後,才輕輕呼出一口氣,緩緩說道:“不是朕不相信他們,朕也不想在背地裡弄這些事兒,可……朕實在是沒有辦法啊!”杜寧低了頭沒有接話茬,啟元帝又道:“朝廷內外,正是多事之秋,北疆正值戰時,若是其他地方再出事端,那舉國上下必定人心惶惶……朕,是不得不防!”杜寧躬身說道:“皇上此舉,乃是為百姓計,為朝廷計,為千秋大業計,即便是心所不願,也隻能如此……”“是啊!”啟元帝歎道:“可是有些人卻不這麼看。”啟元帝神色一寒,說道:“眼下這麼多雙眼睛在暗處盯著朕,無數雙嘴巴在暗中說著朕呢!這消息也是遍地都是,真的假的都在飛。就連朕這皇宮裡頭,也有人開始蠢蠢欲動起來了。”杜寧聞言心中一驚:“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