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這會兒天已經挺冷了, 雖然寇忱穿了件長款的外套,站在胡同口這種老北風集中打擊的地方都還是感覺自己被吹透了。但是霍然還坐在鐵椅上發愣, 不說話也沒動。哭似乎是沒哭了,但眼角一直是濕潤的,時不時會有一丁點小小的亮光一直滑到下巴上。他不說話,寇忱也找不到話可說, 就這麼站了好幾分鐘。霍然穿得比他少,這會兒估計早就吹透了, 但寇忱也不敢吭聲。這事兒怎麼想都是他引起的, 他要沒把霸王熊拎起來那一下,可能大姑就不會說出那句話來, 霍然也就沒事了。但霸王熊實在鬨得他心煩,那個表哥還一個勁兒借著打罵霸王熊的事兒跟霍然來回嗆, 他就沒忍住。要不是做香腸的事兒多少對他有點兒威懾,而且那是霍然的親戚, 他都不拎霸王熊,直接拎霸王熊他爹了。他現在腦子也亂得很, 組織不起來語言, 一是不知道怎麼安慰霍然, 二是怎麼也控製不住, 不停地在琢磨大姑那句話到底什麼意思。又站了好幾分鐘, 寇忱實在扛不住凍了,既然開不了口,那就動手吧。他鼓起勇氣, 慢慢伸出手,在霍然下巴上輕輕地碰了碰。霍然的下巴還是濕潤的,他碰了一下,霍然也沒罵他。猶豫了幾秒,他從兜裡把口罩拿了出來,在霍然臉上下巴上擦了幾下。霍然終於動了動,抬眼看著他:“你沒有紙巾嗎?”“沒有,”寇忱有些尷尬,“我出門的時候換了件外套。”“哦。”霍然低頭在自己兜裡摸了摸,也隻摸出來了一個口罩。歎了一口氣之後,他扯過寇忱的外套衣角,在臉上擦了擦。“你身上穿的也是我的衣服,”寇忱說,“用那個擦就行。”“擦過了啊,”霍然看了看袖子,“可能還有鼻涕……你有潔癖嗎?”“沒有,”寇忱說,“不過你要是真把鼻涕擦上去了就不要專門告訴我了,雖然我沒有潔癖。”霍然笑了起來,笑了兩聲又低頭抹了抹眼睛。寇忱看得不太好受,之前魏超仁家養了三年的小綠豆鳥死了,他都跟著魏超仁一塊兒難受了一下午,何況是霍然這樣。他扯起自己外套,往霍然身上一包,把他裹在了自己衣服裡抱著。能擋點兒風,還可以放心地哭一下。不過霍然似乎已經哭完了,裹在衣服裡沒多大一會兒,就在他屁股上拍了拍。“好點兒沒?”他扯開外套,低頭看著霍然。“沒事兒,”霍然站了起來,把口罩捂在臉上深吸了一口氣,“我得趕緊去醫院,把衣服給我奶奶拿過去,她可講究了。”“我叫個車,”寇忱拿了手機叫車,又補了一句,“我陪你去吧。”“不用了……”霍然說。寇忱頓時一陣鬱悶,堵得話都說不出來。但霍然停了一秒,又改了口:“好,你陪我去吧。”寇忱抬眼看著他。“不過你千萬彆跟我爸媽說剛才的事。”霍然說。“嗯。”寇忱趕緊用力點頭。他挺想問問大姑到底說的是什麼事,但給他八百個王八膽兒他也不敢現在開口問,他怕霍然把剛才沒有發完的火都劈到他身上。他沒想到的是,霍然往胡同走出去等車的時候又說了一句:“去完醫院之後我再跟你說是怎麼回事吧。”“其實……”寇忱被他這麼一說,突然又有些不好意思了,怕是在徐知凡的“**”之後,霍然擔心他多想,他猶豫了一下,“如果不想說,也沒事的。”他雖然很想知道,可剛才霍然的反應,明顯是件讓他極度不愉快的事情。“真的嗎?”霍然側過臉看了看他。“假的。”寇忱一秒就放棄了。霍然奶奶是個笑眯眯的胖老太太,看上去身體很好,霍然帶著寇忱走進病房的時候還想下床給他倆倒水。“你快彆動了,”霍然說,“我倆還能讓你給倒水麼。”“這個同學沒見過啊。”奶奶說。“他哪個同學你也沒見過。”老媽在旁邊說。“這個同學好看,”奶奶說,“現在的小孩兒長得都好看。”“那可不一定,”霍然說,“改天我就帶一個難看的來讓你開開眼。”奶奶笑得不行。寇忱坐到床邊:“難看的肯定有,不過我肯定是最好看的。”“是。”奶奶點頭。霍爸爸不在病房,霍媽媽給老太太請的護工把他們拿來的衣服都放進了櫃子裡,寇忱在旁邊有點兒緊張,比起上回見到霍爸爸的坦然,這會兒他有種自己剛欺負了霍然就跟人家媽媽撞上了的心虛感。“上回聽霍叔叔說了你,還挺厲害的是吧,”霍媽媽看著他,“打架可牛啦。”“沒,”寇忱揉了揉鼻子,笑了笑,“打不過霍然。”霍然看了他一眼。“霍然都打不過那就一點兒也不牛了,霍然沒什麼用。”霍媽媽摟過霍然,在他腦袋上揉了揉。霍然的頭發頓時被揉得都立起來了,他歎了口氣:“我同學在呢,給我留點兒麵子吧。”“行啦,你倆玩去吧,好容易多了兩天假,奶奶這兒現在也沒什麼事,”霍媽媽說,“晚上你們自己吃點兒,要是不想一個人,就找誰去家裡玩吧……”“我去。”寇忱見縫插針馬上說了一句。“那好啊,”霍媽媽說拿了錢包,往霍然兜裡塞了幾張錢,“買點兒零食水果什麼的,晚上玩遊戲看電影什麼的時候吃。”“嗯。”霍然點點頭。從醫院出來的時候本來就陰著的黑已經黑透了,寇忱看了看手機:“去哪兒吃飯?你想吃什麼?”“火鍋有外賣嗎?”霍然問。寇忱愣了愣:“有啊,叫火鍋外賣?”“嗯,”霍然拉了拉衣領,“這空氣也太差了,不想在外麵呆著了,眼睛都有點兒疼。”“好,”寇忱叫了車,“去……你家嗎?”“是啊,”霍然說,“晚上你在我家住吧,我以前一個人在家的話,都叫徐知凡他們過來,這陣胡逸心情也不怎麼樣,徐知凡……家裡也有事兒,就不叫他們了。”“行。”寇忱突然覺得心情比之前愉快了不少。火鍋外賣送過來的時候,霍然有些吃驚,他覺得外賣大概是送湯料和燙菜,自己得燒一鍋水。沒想到直接送來的就是一個巨大的……外賣桶,裡頭是一桶已經煮好的底湯,還有一大包菜和醬料。“這很方便啊。”霍然說。“你家鍋在哪兒啊?”寇忱在廚房裡問。“我來。”霍然進廚房,把鍋碗瓢盆都捧了出來,又進去拿了勺和筷子,蘸料用的小碗,寇忱一直跟在他身後轉著,什麼忙也沒幫上。他把東西在桌上放好之後,寇忱終於有機會動手了,把筷子分好放到了碗邊,然後搓了搓手:“哎,齊活了。”霍然看了他一眼:“你在家乾活嗎?”“也乾,”寇忱坐下,看著霍然在電磁爐上按著,“王姨拿了碗給我,我端出來,還有菜也是。”“那你剛才就光跟著我轉呢,也沒幫著端啊。”霍然說。“你也沒給我啊。”寇忱說。“哦!”霍然喊了一聲,“你這個型號沒有設置主動接東西的程序是吧?”“……你欠不欠。”寇忱笑了起來。“喝酒嗎?”霍然問。“聽你的。”寇忱說。霍然從櫃子裡拿了瓶青稞酒出來:“嘗嘗這個吧,放好幾年了,52度的。”寇忱拿過酒瓶看了看,倒了兩杯。霍然一直沒提之前的事,他也沒敢問,兩個人就著新聞連播和焦點訪談一路下來,邊吃邊隨便聊著。一瓶酒喝沒了,霍然才停了筷子,起身喝了杯水,坐到了沙發裡:“你收拾,會嗎?”“會。”寇忱點頭。收拾桌子,當然不會,他一般都是等老爸把碗都摞好了,他才端起來進廚房,往洗碗機裡碼盤子倒是他的強項。不過霍然一直盯著電視,沒往他這邊看,沒發現他進廚房的時候差點兒把幾個碗都扔到地上。“放那兒吧。”霍然說。“有洗碗機啊。”寇忱看到了廚房裡有洗碗機,於是堅持把碗都放好,打開了機器才出來了。霍然正拿著手機看。“跟誰聊呢。”寇忱往他身邊一倒,窩進了沙發裡。“我大姑父。”霍然說。寇忱愣了愣,立馬轉過頭:“怎麼。”“道歉呢,”霍然皺著眉,把手機扔到茶幾上,“我都不想說了,就不能不再提了嗎!”寇忱也顧不上什麼教養什麼**了,跟個叼骨頭的狗似的就跟著手機一塊兒撲到了茶幾上,看到了聊天內容。-我替你大姑向你道歉,你弟弟的事我們都知道是意外下麵是霍然打出來但沒有發出去的一行字。-我不想聽了,不說了行嗎寇忱愣在原處,一直到手機黑屏了,他才轉過頭,輕聲問了一句:“你弟弟……”問到一半他猛地閉了嘴,想起了霍然沒發出去的那句話,他不想聽了,不想說了。寇忱覺得自己可能智商不是太豐滿。不過霍然沒有發火,也沒有太大的反應,聲音也還挺平靜:“沒事兒,你問我不鬱悶。”“哦。”寇忱鬆了口氣,坐回沙發上,摟住霍然的肩。“我什麼都不記得,都是他們說的,”霍然盯著電視,“說我有個弟弟,沒滿周歲就死了。”寇忱沒有動,也沒出聲。“從我奶奶床上摔下去的,”霍然說,“我媽說是個意外,她一提這事就特彆難受,但是他們還要在背後說,誰家要生二胎就說了,看看霍然,把他弟弟推下床摔死了……”霍然儘量控製著聲音,但是說到後麵的時候還是有些發顫。“操。”寇忱有些震驚,一時間說不出彆的話來。“他們明明在場,知道進屋的時候我是睡著的,”霍然冷著聲音,“還是說是因為我,可能這麼說讓他們有快感吧,跟人說是說非的時候也更有吸引力,畢竟死的又不是自己的孩子。”“不說了。”寇忱收緊了胳膊。之前霍然說過他跟霍爸爸去野外的時候摔到溝裡,霍媽媽差點兒為這個事跟霍爸爸離婚,當時他還不太明白,有這麼誇張麼。現在明白了。他們已經失去過一個孩子。“這個我根本不知道的事,這個我根本不記得的弟弟,”霍然說,“在他們眼裡就是談資,無論奶奶怎麼說不許提,會嚇著我,都沒用,我四五歲以後,才沒聽到他們說了。”寇忱不知道該說什麼,摟著他在他胳膊上用力搓著。嚇著?霍然那麼怕小黑屋,那麼怕鬼……“我大姑說,小孩兒不記事兒,以後不提了就行了,他不記得。”霍然說。“怎麼可能,我被戳在欄杆上就是四五歲,記得可清楚了,”寇忱說,“你大姑是不是智商不太行,或者你表哥智商不高,所以覺得彆人記不住。”霍然看了他一眼,嘴角先是勾了一下,然後沒忍住笑了:“你能不在這種時候提你被戳在欄杆上的事兒嗎?”“我就舉個栗子啊。”寇忱手指虛捏著,舉了舉手。“你想吃栗子嗎?”霍然突然說,“後門一家炒栗子,打個電話就能幫送過來,味道還不錯。”“好啊。”寇忱馬上響應。霍然拿過手機,按亮屏幕,首先出現的是之前的對話框,他點了一下發送,把之前沒發出去的那句話發了,然後拉黑了他大姑父,行雲流水地退出,點開電話本,撥了炒栗子的電話,要了兩袋糖炒栗子和兩杯熱巧克力奶。“你把他拉黑了啊?”寇忱問。“嗯,我們家親戚我拉黑好幾個了,”霍然說,“誰讓我不爽就罵完了拉黑。”寇忱笑了笑。“今天你要不攔著我,我可能要打我大姑了,太突然了,氣得我要炸,”霍然說,“我爸估計也是沒想到她能突然說這個,要不也不會讓我去拿。”“我主要是……你那麼難受,你都……哭了,”寇忱說得有些不好意思,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會不好意思,“我……”“我什麼時候哭的啊。”霍然說。“嗯?”寇忱愣了愣,沒明白他為什麼要問,但還是迅速回憶了一下,“應該是把你掄胡同裡的時候,那會兒你突然沒罵人了,應該是哭了吧。”“對,”霍然點點頭,“氣哭的,不是難受。”“氣?”寇忱再次愣住。“你,特彆生氣,特彆想揍人,想扇倆大耳刮子,的時候,”霍然看著他,“突然有一個人,扛著你就跑了,直接跑出八百裡地,氣不氣人?”“……我操!”寇忱這時才反應過來,“你真的假的啊?我真是……覺得你很難受,我不想讓你再在那兒呆著了,你知道麼,我當時特彆後悔,我他媽要不拎你那個傻逼侄子,也不至於讓你大姑說出那麼一句話來……”“她今天也不知道是吃錯什麼藥了,大概是你……”霍然打量了一下他,笑著說,“操,你今天在她家的時候特彆像個黑社會。”“我生氣了就那樣,”寇忱說,“我當時特彆生氣,你表哥陰一句陽一句的還沒完了,你要說一句他是撿來的我當場就能抽他臉。”“親生的,遺傳得那麼好怎麼可能是撿的。”霍然說。寇忱頓了頓,笑了起來。霍然先是跟著嘿嘿了兩聲,然後沒壓住一塊兒靠沙發裡笑了半天。“寇忱。”霍然笑完了叫了他一聲。“嗯?”寇忱偏過頭。“來。”霍然說。“來什麼?”寇忱問完也沒等他回答,立馬就撅起了嘴,“啵兒一個嗎?”“你是啵啵兒怪嗎?”霍然笑著坐直了,側身抱住了他,很用力地摟緊,“寇忱,謝謝,真的謝謝,你不用擔心,這事兒我平時想不起來。”說完他又摟了很長時間才鬆開了胳膊,在寇忱腦門兒上很用力地親了一口:“mua!”作者有話要說:明天繼續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