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出奇的靜。蒼穹如黑緞,綴點著星辰。缺了半邊的月亮,揮灑著清輝,雪也像籠了一層冷芒,莽莽林海,森森的寒意透著些許的詭秘。這是一個簡陋的山窟,虹彩暫且將空翼和冰羽安放在此處。她守著火堆,眉頭緊鎖,兩個孩子仍不見醒轉,看上去倒睡得十分香甜。狐王坐於對麵,神情極倦,目光卻始終沒離開空翼手中的那支骨簫,氣氛有些壓抑,虹彩忍不住開口道。“王,他們都睡了兩日了,還不醒來……你看……”“他們沒事。”狐王簡短道,“明日一早,你帶著他們回五嶺吧。”虹彩一愣,馬上道。“那,王你呢?”狐王半合雙目,許久。“對烈陽的事,我始終抱愧於心,如今藍順夫婦又慘死白山之中,前番此次皆由我弟小玄引起,不過……”狐王麵色一凝,低低地講述出另一番話來。狐狸自古以來就有半神之稱,人類崇尚神明,尊狐為仙,頂禮膜拜,人與狐走的很近,千萬年從未改變。大約兩千年前,突然成百上千的狐狸失蹤,其中,五嶺最慘,幾乎一族一族的消失,兩年之後才止住勢頭,對此,曆代狐王都曾出山查探,結果一無所獲。狐王講到這裡,神情一肅,目光定定地落在虹彩的臉上。“直到上代的老狐王,終於探聽到這件事與人類的劍陵宮有關,可惜的是也到此為止了。小玄出山後拿回了半片鑰匙,據他猜測這件事與這半片鑰匙有著脫不開的乾係,並且,遠在海外的二十四橋在尋找一把鑰匙。聽說,和劍陵宮有關係,我想他們要找的可能就是小玄拿回的這半片鑰匙,可見,當年狐狸失蹤一事,並非像我們想的那般簡單。”“這便是那半片鑰匙。”狐王攤開手掌,一團淡淡的雲氣散出,徐徐翻轉不已。虹彩驚異地望著,隻見灰色的雲氣分開,一枚青綠色的玉環懸浮空中,不動了。那是一枚樣式輕巧的綠環,環身浮雕著工整的紋飾,比普通的綠鐲要小上兩圈。狐王輕輕一彈,綠環落入虹彩的手中。“王……”她一驚。狐王目光蒙上一層不易察覺的溫情,默默地望了一會空翼,伸手撫了撫他的狐狸頭,以目光示意了一下骨簫。“我猜得不錯的話,這可是罕見的一件神器,神器有識主的靈性,想必它認的主人也非是尋常之輩。狐族能不能洗恥,就看他了。”虹彩終於明白狐王的意思了,他是要空翼替他,也是替整個狐族查下去。紅狐在狐族中地位雖然最低,但身為紅狐的虹彩和烈陽因為是人類師傅**出來的,便較其他紅狐高上一等,並深受狐王的信賴。不然狐王也不會叫虹彩出山了。明白了這一點,虹彩卻有著說不出的沉重。距燈籠山六百裡外的紅山,在月色下被濃濃的大霧所籠蓋,和積雪相映,白茫茫的不見一物。十幾道亮芒停在虛空,遙遙望來,一人歎服道。“聖族巫術果然名不虛傳!”另一人接道。“聚天地靈氣隨意結界,布下的法陣玄妙古拙。劍陵宮有的罪受了!”先前那人輕輕笑笑。“你希望哪一方勝呢?”“你呢?”他們相視笑了。“走吧,選個高處看看熱鬨,也不枉來中原一回。”一行十五人向大霧南邊的莽林掠去。迷茫的大霧下列著聖族的營帳,二十八個按方位紮好,中間擁著金紅色的大帳,眾星捧月一般,帳前兩名黃衣女子手托長刀,兩邊各立,隨著急促的腳步聲響起,左、右護使一前一後奔來,隻飄然地晃了幾晃便到了帳前。兩名女子立時用長刀攔住。“王有令……”還沒說完,念卓不耐煩地一揮手,開口講話的女子隻覺大力逼來,顫聲道。“我們也是奉命……右護使……”摘煙鬼魅一般閃了進去,念卓麵一沉。“你們奉的什麼命,看!都把人放進去了!”“左護使,這裡可是王的寢帳……”念卓冷冷笑道。“用你說!”腳步一錯,越過她們也溜了進去。兩名女子又驚又急,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念卓快行幾步,見摘煙離他不過幾步,在那站著,略略轉頭,暗暗笑了,看來這是等我了,挨罵也好找個做伴的,果然,摘煙看到念卓才緩緩前行。前麵是四道厚厚的簾帳,道道相隔兩丈。走過兩道簾帳,他們幾乎並肩了。這並非是念卓走的快,實在是摘煙太慢了,微垂著頭,臉上露著複雜的神情,目光冷厲而凶狠,念卓嚇了一跳,不時偷眼看著他。挑開第三道簾帳時,摘煙僵住了。前麵的簾帳後響起聖王和鳳君的歡愉之聲,及其放肆,聽得念卓耳熱心跳,周身熱血激蕩,然而很快被身邊的摘煙散發出的殺氣逼退,緊張地盯著他,摘煙的手青筋暴起,握得簾帳化為粉碎。摘煙是第一個被聖王收進寢帳的男子,無論是聖族的大小事還是床塌之上都竭儘全力,忠貞無異。摘煙是真心實意地花費著心思,一直以為自己會是聖王寢帳下的唯一,沒過多久,聖王收了念卓,雖是惱火,可日子一長還是無耐地容下了。對於念卓,並沒有太多的恨意,論功力、論容貌自恃都比對方強,直到鳳君的出現。第一眼見到鳳君時,就震住了,鳳君的陽剛和些許的陰柔,相配得是那般的和諧,最受挫的是鳳君的靈力、功力幾乎與聖王平齊,摘煙為此感到有些自慚形穢,更受不了的是聖王對鳳君的殷勤,那是發自心底沒有半點虛假,就像他對聖王一樣,這也是他最想要的。聖王擁有任何男子,他也許都能容忍,隻有鳳君,他容不下,為此,憤恨地發誓,不再踏進聖王的寢帳半步。念卓清楚這裡麵的微妙,他倒不在意鳳君,這並不是因為他知道聖王與鳳君的不尋常的過去,而是隻要與聖王偶爾共處幾晚,就已經知足了。簾帳內曖昧的聲音終於低下去,傳出斷斷續續的說話聲,摘煙火冒三丈,連日來自己辛苦地做事,為得什麼!此次大戰在即,生死難料,為得什麼!越想越氣,越氣越窩火,大踏步踏進去,一把將最後一道簾帳扯下。念卓驚呼一聲,映入眼簾的是一派春意盎然。大紅色四指厚的毛墊上,聖王半倚著秀枕,長發傾瀉,隱約露出圓潤的兩肩,年紀有二十五六歲的樣子,肌膚盛雪,清麗至極的柔美中帶著幾分英氣和威儀。此時正與鳳君擁在錦被之內,兩頰緋紅,氣息微亂,一副癡醉的媚態。念卓頓時心底一蕩,古怪地望著,不過耳邊響起摘煙森冷的聲音,立刻清醒了。“在這個時候,大族長還來誘惑王,該點天燈!” 他那兩道冷厲的目光毫不掩飾地射向鳳君。鳳君並不在意,看也未看他,笑意吟吟地輕輕托起聖王的發絲,悄聲說著什麼。聖王吃吃地笑著,忽地收起笑容,抬眼向摘煙和念卓望去,淡淡地道。“有事嗎?”“……有!”念卓急忙搶先開口,“二十四橋的人正在陣外窺探!”“哦?”聖王頗感興趣的樣子。鳳君微微笑道。“對於二十四橋,王大可放心,他們非友非敵,隻是瞧個熱鬨罷了。”“沒那麼簡單吧……”略一沉吟,神情逐漸凝重,掀被起身,美麗的侗體,萬種的風情,腳趾一勾,地上的一件袍子隨即旋起,圍裹身上。寬寬鬆鬆,黑緞底,鮮亮得花團錦繡,鎦著金邊,高貴而富麗,雍容而華貴,襯著她絕世的氣質,令人微微的窒息,“交給你們的事做好了嗎?”目光略略停在了摘煙身上。“好了!”摘煙不情願,也沒好氣地冷冷道。聖王歪頭脈脈含情地望向鳳君,一字一頓地道。“鳳君,你曾經對我說,願意為我去死,說的話可還算嗎?”鳳君一怔,似乎有些明白,但他仍溫柔地道。“鳳君應過你的事,能做到的都會去做的。”聖王送上嫣然的笑意,輕聲道。“拿你祭奠鳳神,你願意嗎?”此言一出,三個人大震,這可真應了摘煙的那句話,點天燈,將活人生生燒死。鳳君眉尖一跳,半晌,緩緩點頭,念卓、摘煙皆是一呆,隻聽鳳君柔聲道。“鳳君的命是王給的,今世能遇上王,鳳君再也無憾了。”久久地凝視著聖王,笑了,笑得十分好看。聖王點點頭。“那麼,準備吧!”轉身匆匆離去。念卓和摘煙略一遲疑,也走了。鳳君仰麵望著帳頂,目光幾欲穿過伸向無儘的蒼穹,低低地吟唱道。“這世上的夜晚啊……”目光濕了。十天前這裡還是片平地,如今已立起一座冰雪鑄成的祭壇。高九丈九尺,底座呈正方,上鑄圓錐形狀。祭壇周身浮刻著紋飾,泛著神秘的光澤,更像是添上幾分陰森之氣。清冷的寒風下,左、右二使麵對著祭壇,分兩邊退去,九尺開外,單膝跪地,右手食指向天,口裡念起古老的咒語……遠處有歌聲響起。怪異、高亢、尖銳,男女聲音相合,一股強大的撕扯之力,拔開籠在上空的濃霧。絲絲縷縷的月華瀉下,夜空逐漸明晰明朗,當霧氣完全散去,祭壇沐浴在月光之下,給人一種錯覺,祭壇通體的每個角落都在吸著月的精華。聖王退去長袍,**的身體在兩位護使身前,深深地跪了下去,雙手撐地,頭昂向蒼天,虔誠地祈福。“無比之上的鳳神啊,請賜給聖族王的力量,以我血肉之軀,來洗聖族的血恥!無比尊貴的鳳神啊,請賜給聖族王的智慧,以我萬劫不複的犧牲,來換取聖族門徒永久的安寧!”接下來是一連長串的法咒,細細密密地響在天地之間,聖王的長發隨之高高飛揚……遠遠前來偷窺的人們,見到此情景驚奇不已。聖族供奉鳳神,天下儘知,但祭奠鳳神這一大事,還是頭一次看到,更令他們意外的是,聖族舉行這麼大的儀式竟然沒有任何結界,沒有任何法陣,他們就不怕偷襲嗎?隻見聖王整個身體罩上層幽幽的光華,法咒越念越急,如長河決堤一般,祭壇上幻出七彩的金線,上下環繞不停,這時,東、西、南、北四麵各有兩隊人跳著怪異的舞蹈,唱著最古老的歌謠,蹣跚而來。他們一隊男子九人,另一隊女子九人,披著長發,**著身體,手上飛快而靈巧地結著不同的印記,或仰天、或伏地,腳下的雪卻沒有一片被帶起,被踏亂,連一絲痕跡也沒留下。叢林裡藏匿著四十幾個人中,一人低低罵道。“什麼東西,赤身**!聖族就是個淫窩!”另一個看得津津有味。“這世道,神都墮落了,何況人呢!老哥哥不妨學著欣賞欣賞,人體麼,可是世間最美的。你看你看,那個頭前的女孩,美不勝收,要穿著衣服,哪能看到呢!”“放屁!”……那些舞蹈的男女們動作一致,表情帶著歡悅,長發飄飄,一路歌著行到祭壇前站住,單膝跪下行禮,再起身,圍著祭壇舞蹈高歌。左、右二使立起,身子向後仰去,雙臂張開,擁天地之勢,錯落著法咒忽高忽低,在眾多的歌謠、法咒的聲音中,突然,聖王一句極古怪的、艱澀的音節拔上,如鳳的清鳴!清鳴之音連連拔起,一人自夜空中飄來,長發飄逸,容貌俊冷,**著身體,幾許剛毅。“王,鳳君去了!”含情淡笑,飄向祭壇的最頂端,佇立在那,雙臂合攏伸向蒼穹跪下,仰天長長地清嘯了一聲,那竟然是一聲狼嚎!淒厲而悲蒼。聽著那聲狼嚎,他們都是一哆嗦,鳳君是狼?怎麼聖族的大族長竟然是狼?緊接著,鳳君發出第二聲狼嚎,一連九聲。他們還是聽清楚了,那是不同於狼嚎,可也不是人,怎麼這麼古怪!先前被稱做老哥哥的人,顯得憂心忡忡,轉臉向劍陵宮的方向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