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小柔的老家在距f城最近的一個縣城裡。這兩年隨著經濟的發展, 縣城跟她離家時候的景況對比, 已經差彆很大了。她手上拎個包,背上還背了個包,背上的包裡就裝了個遊戲盔, 穿一件套頭衛衣,一條舊牛仔褲, 坐在汽車上塞著耳機聽音樂,幻想自己還是六、七年以前的學生少女。汽車兜兜轉轉在天將黑的時候到了縣城汽車站。下了車, 還要再坐半個多小時公車才能到家。她嫌公車坐著慢, 便叫了輛車站旁邊的摩的。那摩的騎士喊價十元,她也懶得砍價,二話不說就同意了。摩的的速度果然給力, 讓向小柔頭發飄起的角度呈90度。風從身邊刮過, 向小柔感覺臉微微地刺疼著,耳朵裡仍舊充斥著信樂團《死了都要愛》的嘶吼。向小柔的家, 在縣城東邊的村上。那是幢四層高的水泥自建房, 外牆經曆二十幾年的風吹雨打已經灰暗陳舊,上麵爬滿了向小柔的母親親手種下的爬山虎。房子是她爺爺還在世的時候一手一腳搭建起來的,第一年建一層平房,然後每過幾年存上點錢,就往上蓋一層, 一直蓋到了第四層。那年,她的父親娶了她的母親。在那艱苦的歲月裡,四層高的水泥房已經算是小村裡富有的象征了。然而, 二十多年的歲月侵蝕,已漸漸磨去了它曾經的風光。周圍更高的樓房比比皆是,外牆都貼著瓷片,光鮮亮麗,而她家的舊房立在其間就顯得粗陋而黯淡了。摩的在村口停了下來,立刻就有熟人大聲地叫出她的小名。向老師家的柔丫回來了。向老師指的是她的父親,六年前就已經過世了。隻因他是這個村子裡第一個考上大學的男人,畢業後由去了城裡的高中執教,這在當時貧苦的村子裡是件讓人羨慕的事。向小柔笑得沒心沒肺,跟熟的不熟的人打著招呼,七大姑八大姨……村子很小,鄰居間都是沾親帶故的關係。走到離家十幾米的時候,她就看到母親瘦小的身子在門前張望,在昏暗的路燈下,顯得格外心酸。向小柔的笑容就突然間收斂了快樂,雖然仍舊是笑著,卻多了沉重的感覺。“媽!”她遠遠就叫出聲。母親笑著迎了上來,叫著她的小名,嗓門很大,一點都沒有二十多年前剛嫁進這小村時那文弱嬌羞的少女影子。看著母親花白的頭發,微陀的背,消瘦的臉,還有臉上親切快樂的笑容,向小柔的鼻子發酸。門前狹小的石板道路,母親疲憊的身影,還有那房裡透出的燈光,讓六年前的她不願回憶的悲傷,帶著讓人無法逃避的真實感,撲天蓋地地襲上她的心頭。悲傷無處可逃。跟著母親進了屋,屋子的一樓,隻有一個廚房、一個小飯廳和一個前廳。飯廳的桌上已經擺了一桌子的菜,都用盤子扣著,熟悉的菜香讓她肚子開始發出陣陣轟鳴聲。晚飯非常豐富,雞鴨魚肉滿滿當當的擺了一桌,向媽媽就像填鴨子似的不停往她碗裡夾菜,她也十分合作地往嘴裡塞菜,一直到肚子滿得再也裝不下任何東西。“嗝!”她坐在板凳上打個飽嗝,表示自己真的再也吃不下東西了,母親才作罷。“彆動,放下,我來收拾吧!你去給你爸上柱香!”向媽媽一掌拍開向小柔準備收拾碗筷的手,一邊說著一邊麻利地收拾起來。向小柔隻得放手,走到前廳。前廳很簡單,隻設了一張長案,案上供著佛龕,燭台香爐還有插著花的供瓶,一應俱全。佛龕的邊上,放著她爺爺、奶奶以及父親的遺相。牆角堆著好幾撂的金銀錫箔,被折成元寶金條的模樣,想來是母親疊好了預備明日父親忌日使用的東西。她點上香,按著輩份給三個最親的長輩上了香,最後停在父親的遺相前。遺相上的父親,眼神寧靜,笑容自信,眉眼間和她有著七八分的相似。她想,她的清高驕傲,是來自她的父親,而她骨子裡的堅強與溫柔,是源自她的母親。父親是一個清高的讀書人,一輩子不服輸。雖然他表麵上看來儒雅溫和,骨子裡卻有著書生的酸氣,她母親稱之為臭脾氣,而外人卻說那是一身傲骨。向小柔看著相片中清俊的父親,腦海裡出現的,卻是父親去世前那段時間骨瘦如柴、眼窩佝僂的模樣。那段艱難,卻終己過去的時光。她和母親傾儘所有,放下尊嚴與驕傲,仍舊交換不回父親的生命。那張20萬的支票,曾經讓她恨不得撕碎了扔在卓天臉上,最後卻隻能痛苦接受。生活用最真實的殘酷,撕碎了她引以為傲的,與父親如出一轍的驕傲。然而,她沒有後悔。在生活麵前,每個人都是普通人。向媽媽的呼喚打斷了她的思絮。“小柔啊,你和小江最近怎樣了?明天有沒有叫他來吃飯呢?”小江,江智堯……向小柔突然間想起來,自己和江智堯分手的事,還沒有稟告母上大人。這兩年母親已經把她的終身大事看得比什麼都重要了,江智堯一直是母親心中的最佳女婿人選。看著母親臉上溫柔慈愛的笑容,她不敢想像母親會有什麼樣的反應。沒完沒了的相親?!各種各樣的極品男?!她想著都不禁渾身打顫。“呃,他今年沒空,有生意要談!”她轉開臉,決定還是先瞞著吧。“什麼沒空?!你們倆是吵架了吧,我昨天剛打電話給他,他說明天有空,一定會過來的。”向媽媽得意洋洋,笑得就像一個揭穿了成人謊言的孩子。“我說女兒,你們交往這麼多年了,早點結婚吧。小江條件這麼好,對你也不錯,你們還猶豫什麼?。”“什麼?!他說明天要來?”向小柔一驚,不禁提高了聲音。“你這麼大聲做什麼?什麼不好學,偏學你爸那臭脾氣,犟起來九頭牛都拉不回來。好好改改你的脾氣,都這麼大的人了,彆把我的女婿給氣跑了。小兩口吵吵架過了就是了,可彆擱在心裡老彆扭著。”向媽媽不滿地望著女兒。“行了行了,我爸要沒有那點犟脾氣,當年能娶到你嗎?現在能有我嗎?你還嫌棄呢?”向小柔不想繼續談論江智堯,擺擺手,揭過這個話題,準備一回打電話給江智堯問個究竟。向媽媽歎口氣,從衣服口袋裡掏出了一張紙,拉過向小柔的手,將那紙平整地放到了她的掌心。“小柔,你爸病的那時候,是媽對不起你,拿走了你那20萬的支票。我知道你這兩年都在努力存錢,想償還這筆債。這裡,是媽的一點積蓄,你拿著吧。不管你是想還給人家,還是留著投資、做嫁妝,都隨你的意。”向小柔低下頭,掌心裡靜靜地放著一張8萬元的存單。薄薄的一張紙,似乎有著千斤的重量,讓她無法承擔。“媽,你拿回去吧。當年那20萬,與你無關。是我自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