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黎差點停止呼吸。他在窒息中突然想起一件事——他知道自己在哪見過這位熒光綠了!在照片裡。他之所以對這位先生印象不深, 不是因為自己記性不好,也不是對方表現太差。是因為他隻見過照片裡的對方。那是考試的第一階段,在雪莉家的小樓中。書房的玻璃櫃裡有一隻紙箱, 裡麵摞著一堆雜物。壞掉的小儀器、表盤、網球, 打卷的便利貼還有一堆相冊和相框。多數是雪莉父母的舊物,跟當時的題目關係不大,很多考生都沒有細看。但狄黎不同。這位小同學有著理科高中生特有的毛病——刷題刷多了, 喜歡逐字逐句摳條件,還生怕漏掉隱藏條件。他在探索雪莉家的時候,就像一條搜尋犬。每一樣東西都要過目, 不管重不重要, 反正他腦子裡要有個一二三四的關係樹。那應該是一張合照,照片裡有雪莉一家和熒光夫婦,就在雪莉家後院拍的。他們是鄰居。相框背後應該還有字, 但是字的內容狄黎現在想不起來了。他當時每樣東西都用手機拍了照, 以防萬一。現在隻要掏出手機就能看, 但是……熒光綠的手指已經將窗戶拉開一條縫, 緊扣的卡鎖變了形,根本關不住他。他就要進來了!狄黎一蹦而起, 猛撲過去。他拽住伸進來的那隻手, 按著滑動的窗子狠狠砸過去, 卡住了熒光綠的手腕。對方進也不是,出也不是,吊在四樓窗外跟他較勁。熒光綠似乎並不惱, 隔著一層玻璃衝他緩緩咧開嘴。狄黎這才看清,他的牙也是又細又密。我日。一瞬間,雞皮疙瘩直衝天靈蓋。狄黎用了此生最大音量尖叫:“哥——鏡像人!!!活的!!!”砰——他出聲的同時,房門被人撞開。這麼快?!狄黎眼前一花,兩個人影已經掠了過來。熒光綠的笑凝固在嘴邊。他想縮手,已經來不及了。下一秒,他的手被更大的力道抓住,猛地往裡一拽。咣!他被拽得一頭撞在窗玻璃上,臉都變了形。熒光綠瞪著眼,對上遊惑麵無表情的臉。他又用力掙了一下。咣!又撞一回。綠:“……”他掙了三次,被拽著撞了五回!頭撞暈了,脾氣也撞沒了。那倒黴催的窗戶終於完全打開,熒光綠被人強行拖進房間裡。他媽的……力氣比他還大!他轉頭就衝窗外喊:“彆管我!快跑!”秦究探身出去,就見熒光粉緊緊扒在三樓和四樓之間,正仰頭看著這裡。“跑啊!!!愣著乾嘛!他難道能上牆追你嗎!”熒光綠伸長了脖子,又對老婆吼了一句。剛吼完,他就看見秦究翻出去了。熒光綠:“……”遊惑回頭看了一眼,嗤聲說:“他還真能上牆追。”熒光綠臉氣紅了。片刻之後,他跟他的夫人就團聚了。兩人被捆得結結實實,坐在放映室中間。旁邊圍了一圈人,一人手裡抓著一根箭,箭頭齊齊對著他們。好像隻要說錯一句,就會被紮成刺蝟。眾人臉色很緊張,時不時瞄向大門。又過了好一會兒,門開了。楚月閃身鑽進來說:“帶回來了,三個人都活著。小吳說失血量不算太大,傷口處理一下就沒問題。”說完,她又轉身去給遊惑、秦究幫忙。不一會兒,隔壁三個倒黴學生就都躺在了屋角。吳俐拿著藥盒進來,跟楊舒兩人一起蹲在地上處理著。狄黎說:“躺地毯上不好吧?旁邊休息室裡有床,或者沙發也行啊。”“就在這裡吧。”秦究走到窗邊,撩開簾子往外看了幾眼:“這三個小鬼身上血味太重,一路過來也不知道有沒有引來什麼東西,說不定再來扒回窗子呢。”說完他拎了一把椅子,和遊惑一起遠遠坐在牆角。狄黎正納悶,就聽屋裡一陣七零八落的椅子響,除了兩位醫生,其他所有人都自覺挪遠了。“乾嘛啊這是?”狄黎問。於聞捏著鼻子說:“那邊有血味,聞久了會餓,離遠點免得失控。”狄黎:“噢…………”這話剛說完,熒光綠激動地嗚嗚幾聲。“嗚什麼呢?”遊惑前傾身體,伸手摘了他嘴裡堵著的手套:“說。”熒光綠呸掉嘴裡的線頭,說:“你們也是鏡像人???那你抓我乾什麼?”真是個哪壺不開提哪壺的棒槌。遊惑又把手套塞回去。熒光綠:“……”狄黎一拍腦門,掏出手機就開始翻相冊:“差點忘了。他們兩個本來就是這裡的鎮民,然後變成了鏡像人,不是考生。他們是雪莉的鄰居,我記得雪莉父母在日記裡提過有一對亞裔鄰居,還有一張合照。我都拍了,等我找找……”他抓著手機走到遊惑和秦究麵前,拇指飛快地翻著。其他人也跟了過來,於聞指著他的手機說:“我天,你怎麼連床底下的襪子都拍?”狄黎理所當然地說:“我一進房子就拍了每個角落,包括一些東西的擺放順序和位置,以防萬一嘛。還有一些我認為特彆的東西,會重點拍一下。不考慮周到一點,怎麼活這麼久?靠蒙麼?”蒙了十八年的於聞一臉羞愧。“草坪……草坪……”狄黎咕噥著,突然眼睛一亮:“找到了!”那確實是一張合照,雪梨一家站在左邊,熒光夫婦站在右邊,背景是一片簡單的草坪和小樓一角。看到照片的瞬間,遊惑眉心擰了起來。照片中的熒光夫婦沒有穿得這樣休閒,他們穿的是白大褂,像是醫生或者實驗員會穿的那種。也許是他過度敏感吧,他忽然想起了他媽媽。狄黎“啊”了一聲,說:“我知道當時為什麼重點拍這張了。”“為什麼?”於聞問。狄黎:“因為他們兩個是唯一有身份象征的人。”於聞:“?”“我看過雪莉家所有照片,有用的沒用的,各種合影。”狄黎說:“彆人都穿的是毛衣、t恤、牛仔褲、裙子,反正就是誰都會穿的那些,一大堆照片看下來,我對照片裡的人也不了解,他們每個人的信息都是模糊的。你懂我在說啥麼你就點頭?”於聞撓了撓頭說:“唔,你繼續說。”“這麼說吧,鎮民就是不相乾的npc,雪莉日記說張三是木匠,那他就是木匠,李四是老師,那李四就是老師。所有的信息都是從雪莉和雪莉父母這裡獲取的,他們本身是沒有區彆性的,都是路人甲懂嗎?”狄黎說。“但是這對夫妻穿著白大褂,這能限定他們的身份,跟彆的路人甲鎮民不一樣,所以很特彆。”狄黎咕噥說:“我當時以為他們是什麼關鍵人物呢,結果考到最後也沒用上。”他當初的重點都在白大褂上,反倒忽略了長相。所以熒光夫婦換了身衣服再出現,他就沒能立刻認出來。他又往後劃了一下,翻到下一張照片。就見相框背後是雪莉父母寫的字,說這張照片是和lee以及lee的妻子一起拍的。“他們最近剛結束工作在這裡休假,lee似乎有心事,總是鬱鬱寡歡。也許是工作的事令他擔憂或是不開心?不過他們非常友善。”“lee?”熒光綠嗚嗚兩聲。遊惑摘下堵嘴的手套,熒光綠喘了幾口氣。他嘴角還有一絲血跡,除此以外,很難把他跟那些不人不鬼的鏡像人聯係在一起。就像狄黎說的,這對夫妻和其他鏡像人、和這座小鎮格格不入,就像把真人投進了動畫片裡。“你是這裡的人?”遊惑問。lee的眼光茫然了一瞬:“這裡?”秦究補上名字:“布蘭登鎮。”lee愣了片刻,點頭說:“哦,對啊,我和kelly搬來了這裡,我們休了一個長假。”他頓了一下,又補充道:“很長的假期,之前太累了。”“那你之前是做什麼的?”“我之前……”lee卡殼了,他扭頭看向妻子說:“你們能把她嘴裡的那玩意兒去了嗎?我們跟其他鏡像人不是一夥的。我們不害人。”“不害人?他們三個鬼害的?”於聞指著牆角三個學生說。lee囁嚅著:“我們太餓了,非常非常餓。但我們確實不想害人,所以每個隻喝了一點。”狄黎說:“那你們爬我窗子乾什麼?”“因為不夠。”lee說:“你看到其他鏡像人了嗎?他們瘋起來能吸乾一個人。我們可以克製,但也得吃飽,不然餓久了會失控的。”他看了屋裡人一眼,咽了一口口水,說:“我本來想,這麼多人,每個隻要一小口,就夠我們撐過一天,你們也不會有事。我們可以非常好地相處下去。誰知道……”誰知道撞瘟神槍口上了。秦究忽然問他:“為什麼不想害人?”lee不知想起什麼,麵露厭惡:“因為我們跟這裡的人不一樣。”他麵色蒼白透著病態,說話倒是有條不紊:“最開始變成這樣的時候,我和kelly喝過對方的血,因為……怎麼說,我們覺得這其實是一件非常私密的事情。但結果很糟糕,喝完當天是有用,但第二天的饑餓感會成倍累加,那一瞬間我覺得我快瘋了!太難受了我扛不住,所以隻能找普通鎮民。”他看了一眼那三個學生,麵露遺憾地說:“這已經是我們能想到的最好辦法了,少吃多餐。”神特麼少吃多餐。眾人一臉無語。遊惑的表情不太好看,按照lee的說法,明天他會更加煎熬。“少吃多餐也不是長久之計吧?”舒雪說。“當然不是,但至少可以維持到我們變回普通人。”lee說。“可以變回去???”眾人突然激動的模樣嚇了lee一跳。“可以。”lee說:“鎮子上有一麵鏡子比較特彆,可以讓我們變回去。”遊惑不太信:“你確定?”“確定。”lee說:“但鏡子的擺放位置總在變。”“那鏡子有什麼特殊標誌麼?”“上麵雕著一個六芒星。具體我也不清楚,沒見過。但它肯定是特彆的,見到的時候一定會認出來。”lee說。能變回去就算好消息,眾人鬆了一口氣。遊惑又問了他幾句關於以前的事情,發現他非常迷糊。不知道是考場沒給他設定過去,還是……就像很多監考官一樣,受係統影響太久忘了過去?大家七嘴八舌商量著,各自回了之前呆著的房間,準備收拾一下就去找那麵鏡子。遊惑卻沒有動。他鬼使神差地從手機裡調出一張照片,遞到lee和kelly麵前,問道:“認識她麼?”照片上,他媽媽坐在病床上,病容深重。lee愣住了。他扭動了一下被捆的身體,問遊惑:“你認識她嗎?她是誰?我、我好像跟她一起工作過。但我不記得了……”“我不記得了……”lee茫然地念叨幾句,突然說:“我的皮夾!對,幫我拿一下皮夾!”“在哪?”“口袋裡,在衣服裡麵的口袋裡。”說話間,秦究已經從他休閒衣的領口伸進去,掏出一隻棕色錢夾。錢夾深處藏著一張照片,那是一張很舊的照片,看時間拍攝於很多年前。“你們究竟多少歲?”秦究問了一句,把照片遞給遊惑看。lee說:“四十……四十多吧。”他連自己多少歲都記不清了,他居然一直沒有意識到。因為這個鎮子上的人從不會問這些問題。如果不是碰到這幾個人年輕人,如果沒有被審問,他可能會繼續在這裡渾渾噩噩地轉下去,喝血、活著,然後花不知多久的時間去找一麵鏡子。遊惑看著手裡的照片,照片裡有一排人,都穿著讓他熟悉的白大褂。除了年輕十多歲的lee和kelly,他還看到了兩個熟悉麵孔。一個是他媽,一個是他在國外休養時的負責人吳醫生——吳俐的大伯。遊惑全身的血都冷了下來。作者有話要說:抱歉久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