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自己的身體慢慢腐朽, 是一件令人崩潰的事。皮肉消融,白骨一點點顯露出來……這個過程就像將死亡拉成了慢鏡頭,每一秒鐘、每一處細節都被清晰地記下來, 放大成折磨和煎熬。但秦究還好。他遠沒有到崩潰的地步, 隻是感到遺憾。也許是因為這個過程太魔幻了,讓人覺得不太真實。也許是因為他真的過於自信了。他自始至終坐在廢墟那個老位置上,外套脫在一邊, 白色的綢質襯衫沾了大片的血。他曲著一條腿看著自己的手骨,耐心地等著。等到身上的血滲無可滲,才拆開了922塞給他的紗布。他對欣賞破皮爛肉沒有興趣, 所以沒脫襯衫, 直接將紗布纏在了襯衫外。021進監控室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個場景。她皺著眉問:“怎麼這樣裹?彆告訴我001號監考官根本不會處理傷口,開什麼玩笑?”922說:“怎麼可能不會。”“那他這是乾什麼呢?”“擋血吧。”021一愣:“啊?”“擋血, 不是止血。”154說。果然, 監控屏幕上, 秦究在襯衫之外又裹了一層紗布, 手指……不手骨上也裹了。那些血又沾染在了新一層紗布上,但滲透力已經沒那麼強了, 換言之, 血已經沒那麼活了。他架著手肘晾了一會兒, 目光看著遠處不知在想什麼。等血跡乾透,他才重新穿上禮服外套,從口袋裡掏出手套又戴上了。等到禁閉時限將至, 他站起身,禮服修長筆挺,除了最初幾個動作有些凝滯,幾乎看不出絲毫問題。就好像他的傷依然隻停留在手掌一樣。隻有意誌力強悍到極致的人,才能做到這個份上……但有什麼必要呢?真的隻是硬骨頭作祟,不想露出任何軟弱麵?021看著屏幕,心裡咕噥著。屏幕裡,秦究兩手交握著將手套往裡抵了抵,又抬頭掃了一圈。他似乎在找什麼東西。很快,他停住目光,居然隔著屏幕和021對上了。“……他不是在看我們吧?巧合吧?”021指著屏幕問。154“唔”了一聲說:“應該就是。”“真的假的?他還能感受到監控在哪?”021說,“怎麼可能?”922點頭說:“真的,他以前在監考處,總能指出係統的視線集中在哪裡……”154想了想說:“他特彆、特彆討厭受束縛,比一般人更討厭,所以這方麵一直有點敏銳……”說話間,秦究真的對著屏幕比了個手勢,示意監考官去一趟,然後抵著嘴唇“噓”了一聲。021:“……”她想了想,還是悄悄去了禁閉室。遊惑還在睡,她想起秦究那個手勢,噤聲繞過他走到禁閉室旁開了門。秦究站在門邊,壓低嗓音說:“我比其他人先進來幾分鐘,公平來說,是不是可以先出去?”021皺起眉:“你——”秦究又抵了一下嘴唇。021瞥了不遠處的遊惑一眼,也悄聲說:“你乾嘛?”秦究挑眉不語,隻問她:“答不答應?”021瞪著他,愣了一瞬間突然明白過來。他想先走一步,想提前回去做某件事,也許有點瘋也有點冒險,所以想避開其他人……不對,一般人根本跟不上他的節奏,也無法跟他結伴。他想避開的隻有一位。021看著秦究。這人明明一副病容,臉色蒼白,卻依然有著強勢而旺盛的精神力。她突然有些茫然。因為那些往事和傳聞,她以前是真不喜歡這個順位第一的主監考,但這兩場接觸下來,秦究總能讓她意外……她突然開始懷疑自己認知有誤了。兩分鐘後,021監考官生平頭一次順了秦究的意思,掐著最早的時間點,把他放出監考處。***古堡中,空氣裡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有死去考生的,有公爵自己的,也有牆上那些黑影的。幾次下來,趙嘉彤終於發現,那些黑影並不是隨機出現。隻會公爵最虛弱的時候張牙舞爪。她殺了公爵五次,那些黏稠的黑影也出現了五次,像永世不得安息的亡靈。直到第一批回來的考生帶回了“遊惑秦究遭受詛咒”的消息,趙嘉彤才終於回歸理智。她被其他人攔在牆角,喘著粗氣紅著眼,眼睜睜看著公爵又一次死而複生,拖著長長的披風走下樓去。“殺不死,燒不壞,拆開還能合上……”趙嘉彤說,“究竟要怎麼樣才能弄死他?”最重要的是,在不受詛咒的情況下弄死他。現在遊惑和秦究變成什麼樣,她已經不敢想了,一想就難受得不行。她不想看見那兩個活生生的人變成不能見光的亡靈,永遠被困在黑暗陰濕的老教堂裡。“就算想到辦法,現在也不敢試。”有人一針見血地說。“對,沒法試。試了那兩位傷得更快。”“不止,按理說我們喝過酒吃過東西,相當於都將身體貢獻出去了。這詛咒肯定會漸漸蔓延開來的。”“是啊!”有人納悶地問:“我們都吃了東西的,為什麼沒事?”“你吃了多少,人家吃了多少?我覺得可能是公爵一夜之間複生太多次,詛咒轉移得很急,就先挑了兩個。一來他們吃的東西多,二來他們最厲害,三來他們最先動手殺公爵。”“說到這個……我看他們晚餐沒有刻意少吃,不會就是為了吸引火力吧?”眾人麵色沉重心情複雜。“我不知道有沒有記錯,這場考試期限是多久?題目有說麼,我怎麼沒有印象了?”有人突然問道。趙嘉彤低聲說:“沒有,題目沒給確切時間,我可以確定。”眾人沉默許久,問:“那豈不是連熬時間都不行?該怎麼出去?”“既然……”有人在沉默中開了口,“既然殺不了公爵,那就隻能殺病人了。”解脫有兩種——殺了公爵,所有巫術回溯到最初。殺了所有病人,死個痛快。第二種方式他們始終在極力避免,但如今看來,已經避免不了了。有幾個考生咬了咬牙,當場就要去鎮子上。結果剛跑幾步,就聽見趙嘉彤說:“所有病人……是不是也包括剛受詛咒的?”那幾個考生瞬間刹住腳步。“……以前的考生是怎麼通過的?”“也許有人下得了狠手,也許連續幾場都沒人通過。那些npc還是不是最初的npc,說的話是台詞還是真的,誰知道呢……”“反正我下不了手。”至少目前還不行。眾人徹底被這個問題困住,掙紮、糾結,遲遲找不到兩全的方法。而公爵殺完人總會歇一陣子,始終沒有再上樓來。不知過了多久,古堡大門被人推開,秦究回來了。趙嘉彤幾乎立刻衝了下去,到一樓才發現楊舒比她跑得還快。這位嘴上沒好話的小姐心腸還算柔軟,聽說了詛咒的事,藥包就一直攥在手裡,見到秦究當場就掏出了針。誰知001先生避開了針頭,笑了一聲說:“省著點吧,我用不著。”楊舒眼睛都豎起來了:“放屁,你是醫生我是醫生?我說用得著就用得著,省就不必了,我這裡還有,另一位回來照樣要紮。”楊小姐一貫強硬,恐怕跟021很有話聊。秦究估摸著,不讓她如願自己可能走不了,勉強答應下來。楊舒說:“手臂露出來!”秦究卻沒有照做:“手臂就算了,我怕把你針頭撅了。一定要打針的話,打這裡吧,好歹剩點好皮。”他說著,把衣領往下拉了一點點,像個吝嗇的鐵公雞。楊舒舉著針筒愣了片刻,突然明白了他這話的意思。很稀奇,這樣倔脾氣的姑娘眼睛居然有一點點發紅。她眨了眨眼睛,突然收回了針筒,把趙嘉彤往前麵一推,轉身匆匆走了:“我還是去看看周祺,萬一醒了呢。”趙嘉彤比她好不到哪裡去。她萬萬沒想到,自己居然會有替001揪心的一天,也突然領會到這位排名1號的主監考真的很強,強到她快看不下去了。“你……”“還行,還在忍耐範圍內。”秦究打斷道:“不過可能得先休息一會兒,其他的事,等人都回來了再說吧。”趙嘉彤本來還想說幾句,一聽他說要休息,立刻說:“那你趕緊去睡一會兒,我不拽著你了,人齊了再說。”秦究打了個招呼,匆匆上樓。走了幾步又轉頭對她說:“我睡覺不喜歡有人敲門,所以……”“高齊回來我讓他先在我們房裡呆著。”趙嘉彤說。“謝了。”五分鐘後,古堡腳下的草地傳來輕響。秦究站起來,往身後星星點點的陽台看了一眼,朝某個方向走去。那裡有條馬車道,順著車道繞過卡爾頓山腳,就可以看到坐落在夜色中的小鎮。***遊惑被021弄醒的時候,第二批關禁閉的考生已經不見蹤影。他看著敞開的禁閉室窄門,問021:“你又給我加劑量了?”021指著922說:“問他,我不管事。”她丟下這句話便走了,麵容鎮定,但很像落荒而逃。她上樓就鑽進了監控室。922拍了拍自己的肩說:“你這邊也壞了一大片,剛剛血都滴在地上了,我們就……就給你紮了個止痛針。”他吞吞吐吐地解釋完,以為遊惑要跟他計較一下。沒想到對方隻是出了一會兒神,問他:“他們走多久了?”“20分鐘吧。”遊惑點了點頭,起身進了禁閉室。922咕噥了一句“見了鬼了”,也溜上了樓。如果是平時,係統這樣惡意將人分隔開,遊惑肯定要做點什麼惡心一下它。但今天卻例外——他想單獨做點事。不知道結果是好是壞,所以這一次不想拉上秦究。黑暗中的三個小時異常漫長,但終究還是過去了。021把遊惑送到山腳,崩著一張例行公事的臉指著鐵柵欄說:“穿過去就能看見古堡。”誰知遊惑卻問:“往哪邊走是鎮子?”021:“啊?這邊。”她指著反方向的一片荒草地,說完才驚覺不對:“你現在去鎮子乾什麼?”“刑訊逼供。”遊惑扔下這句話,轉頭消失在夜色裡。他穿過草地上的水霧,那座鎮子果然就在麵前。中央水池旁,小教堂陰森森地站著,彩窗裡透出幾星壁燈光亮,像憑空浮著的鬼火。遊惑強行忽略掉各處不適,從教堂側麵翻進了後院,單刀直入進了地牢。巫醫被堵了嘴捆得結結實實,縮在地牢牆角。他的兩隻手已經被替換成了豬蹄,所以知道遊惑和秦究真的什麼都敢做,並不隻是嚇一嚇他而已。遊惑揪起他的衣領,一拳掄醒他問:“公爵究竟怎麼殺?”巫醫下意識想摸一下被打的地方,卻隻能動一動醜陋詭異的蹄子。他麵色陰沉了一瞬,又忽然笑起來:“哎呀,發現問題了?”“公爵怎麼殺?”遊惑冷聲問。巫醫眼珠轉了一圈,不知在想什麼,也許想賣個關子或者談個條件。遊惑扔垃圾一樣鬆開手,轉頭拖了一隻羊來,麵無表情地舉起了刀。他和秦究有多嚇人,巫醫見識過,一度留下了心理陰影。此時一看他要剁羊腿,當場蜷起自己的腿,喊道:“必須他自願去死!”遊惑停下手,刀鋒離羊腿隻有幾寸。巫醫長出一口氣。“說具體的。”遊惑盯著他。未免再出現之前的錯誤,他得把巫醫的話逼完。“被殺的瞬間,他必須是心甘情願的。”“怎麼可能?”遊惑皺起眉。巫醫盯著他的刀尖,一看他又往下落了一寸,連忙說:“不是完全不行!”“什麼意思?”“你忘了,他用的是彆人的身體。”巫醫輕聲說,“他這裡跳著的是彆人的心臟,想讓他心甘情願也不是不可能呀,想辦法喚醒一下殘留的良知?”“告訴你一個秘密。”巫醫對他說:“有的軀體意誌力非常驚人,公爵瀕死的時候,那些殘留的東西也許會被逼出來,能幫幫忙也說不定呢。殺了公爵之後,記得有多遠走多遠,彆讓他接觸到活人氣息。”遊惑將信將疑:“公爵死了,你會怎麼樣?”巫醫歎了口氣說:“有點麻煩,不過也不至於絕望。”從他這裡也挖不出新的東西了,遊惑把他扔回去。轉身就走。回到小屋裡的時候,突然聽見了細細索索的輕響。有人哀吟著叫了他一聲。遊惑循聲找了一下,在床底看到了血淋淋的神父,對方抓著他的靴子,啞著聲說:“你不是剛走?怎麼又回來了?”顯然,可憐的人縮在這裡已經分不清今天明天了,下午的事記到了半夜。神父輕聲說:“燒成堡,記得……殺死公爵後一定要燒城堡。彆聽巫醫的,要燒啊,火能救贖亡靈。”而在他們看不到的地下,巫醫又偷笑起來:“軀體死了三天以上,神都喚不醒。”作者有話要說:比預計的長,還得一章才行,頂鍋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