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船回歸原位, 他們被掄了一圈,又和小白臉對上了。舵手被慣性甩出去,差點兒親上一張臉。他慘叫一聲, 連滾帶爬往後退。“所有人!下艙!”船長站在綁繩的樁上吼出命令。白色的風太過狂猛, 刮得他根本睜不開眼。吼完他就被人拽了一把,大批船員訓練有素地往船艙裡跳。大批人員倉皇逃竄,遊惑卻不退反進。他往白色風牆的方向走了幾步, 似乎想看點什麼……“彆看了!不要命了?!”大副又用中文吼了一聲,猛拽了他一下:“快下去!”眨眼的功夫,三艘商船的甲板就清空了, 大家全部鑽進了船艙。船員們立刻封上活板門, 拽著門上的繩子一屁股坐在樓梯上,麵無血色。大副靠在繩子上喘了一會兒,驚魂甫定。“那是什麼?”他問, “剛剛又急又亂, 我都沒看清, 隻顧著把人往下推。”狄黎跟他掛在同一根繩子上, 氣若遊絲地說:“你們的天使,來送行的吧。”大副:“……”他終於開始懷疑傳說的真實性, 沒好氣地叫了一聲:“船長——”船長剛剛吼得缺氧, 此刻正抓著一頂帽子扇風。他看上去也被小白臉震驚了一把, 不大痛快。“怎麼了?”船長問。大副說:“您究竟哪裡聽來的傳說,跟現實差距是不是有點大?”船長呸了一聲,滿臉菜色:“傳說要是能考證還叫傳說嗎?”狄黎聽不懂鳥語, 但根據表情能意會個大概。他斟酌著問大副:“能不能問問你們船長,傳說還提到過什麼?有沒有更細節的東西?”他心裡很清楚,npc手裡的線索一定不是最直接的,就愛打著傳說、筆記、地圖、遺言之類的幌子。有點誤差沒關係,信息夠多就行。狄黎懷抱著一點希望。大副又問了幾句,轉頭用中文解釋說:“問過了,沒有什麼了。那些傳說都是很久之前的,內容也含糊,就那麼翻來覆去的幾句,船長說都告訴你們了。”狄黎噗了漏了氣,撓著頭發愁。大副說:“實在抱歉,害得你們白高興一場。”不止是考生,其實船員也是。他們滿心以為能離開這座荒島了,沒想到關鍵時刻被一棍子打回原形。船艙裡籠著一層低氣壓,愁雲罩頂。狄黎掰著手指不信邪地數著:“返航的商船,三艘都修好了。”“最寶貝的貨物,我們跟著清點過,確認再三沒有少。”“吃的,直接捆船上了,還能自我再生,三船人航行多久就能吃多久。”“至於取暖的燃料,也備足了,省著點兒也能用很久。”“……還缺什麼呢?不缺了啊。”吳俐的白大褂實在很薄,正跟舒雪靠在一塊取暖。她坐在台階上抱著胳膊搓了一會兒,從口袋裡掏出一支錄音筆。“你還隨身帶這個?”舒雪有點意外。“會議多,工作需要。”吳俐撥弄著錄音筆,放出一段錄音。【1957年動,三艘荷蘭商船在途徑俄國時被冰封的海麵困住,暫時停靠在一個無名荒島上,等漫長的冬季過去。這是他們在此生活的第8個月,距離冬季結束海麵化冰還有15天,請各組考生幫助商船隊所有人員順利返航。】眾人愣了一下。這是剛進石洞的那天,係統播放的題目原題。他們現在聽來居然覺得有一絲陌生。人的記憶很神奇,總會下意識抓一個重點。他們抓住的重點就是“送商船隊返航”。其他鋪墊和修飾詞都被當做旁枝末節,自動忽略了。現在重聽一遍,李哥職業病作祟,立刻開口:“我摳個字眼,商船隊所有人員……”他在“所有”這個詞上加了重音。狄黎把脖頸從繩子上移開:“對啊……對啊!所有!這裡的船員嚴格意義上不能叫所有,還得加上8位去世的!”他們一激動,外麵的小白臉們似乎也激動起來。風拍得船艙咣咣直搖。大家一縮脖子,又把聲音壓下來。“那怎麼說?”“在這貓一會兒,等天使散了再出去。把那幾位船員一起帶走。”之前他們懼怕荒島的深夜,因為每過一夜,就會有人被送給章魚當晚餐。現在章魚自己成了餐,威脅便沒了,多呆一夜也無妨。他們高興的時候,遊惑卻沒有參與。他跟船長借了懷表,正在看裡麵的肖像。這枚懷表其實是他帶回來的。他在章魚進食的船艙裡撿到,見花紋和船員常用的東西相似,就給了大副。沒想到轉了一圈,落到了船長手裡。不過他在意的不是這些,而是那副肖像畫上的人。那是一個長發男人的半側像,深眉高鼻,嘴角微微下拉,顯得有些嚴肅。比較特彆的是,這個男人的嘴唇上方、人中位置有一顆小痣,左側眉毛裡同樣有一顆。再栩栩如生的肖像畫,也會跟現實長相有些出入,但這兩枚痣不會。遊惑看到他的瞬間就想到了一個人。不,準確而言,是一張臉——他跟秦究巡島時,在冰下見到的第一張臉。那張蒼白的臉仰頭看了他很久,他清楚地記得,對方嘴唇上方和眉毛裡有一模一樣的痣。長得也和這幅肖像畫有八分相似,很可能就是同一個人。遊惑問船長:“這是誰?”船長一貫樂嗬嗬的表情消失了,他垂下眼睛接過懷表,拇指摩挲著肖像邊緣。片刻後他抬起眼,又恢複成一貫的輕鬆表情說:“m \'n vader.”遊惑:“……”他轉頭把大副招過來。大副翻譯說:“這位是船長的父親,也是商船隊上上任船長。”他的話吸引了考生們的注意力。等他說完大家才知道,百年來商船隊有過很多任船長,巴倫支的父親就是其中之一。他18歲進船隊,因為能力出色做事嚴謹,23歲就成了商船隊的船長,在風浪中來去多年,成功送達過無數貨物。29歲那年,他和船隊碰到了風暴,葬身大海。那時候,現在的巴倫支船長剛滿4歲。巴倫支骨子裡流著航海者的血,注定是要加入這支船隊的。他成為船長的那一年,剛好也是23歲,跟父親一樣。這麼多年來,他偶爾會有所幻想,也許某一天,他能在海中找到父親遺留的痕跡。但他始終沒有找到,直到今天,直到剛剛……登船的時候,他看到了堆在雜物裡的鐵匣和懷表,和幼年記憶裡的一模一樣。時隔三十年,居然如願以償。***儘管知道他們隻是題目中的一部分,考生們依然有些感慨。他們黯然消化了片刻,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所以那些小——”狄黎給了自己嘴巴一下,改口道:“外麵那些……都是在這裡遇難的船員?都是這個商船隊的?”“應該是……”“那破船艙裡那些骨頭??”眾人麵麵相覷。“應該既有船員又有考生吧。”這些年裡,一批又一批船員誤入這片荒島。那三隻章魚有考生的時候抓考生,沒考生該死就抓船員,總不會虧待自己,日複一日,在那個破舊的船艙裡堆出了山一樣的白骨。怪不得白臉們看到章魚會那樣憤怒……命都是在它們那裡送的。如果還活著,他們會是某個人的父母、某個人的孩子、某個人的戀人、某個人的家……***遊惑四下掃了一圈。船艙裡少了一個人,這居然讓他不太習慣。趁著眾人七嘴八舌一片混亂,他打開活板門板。人臉糾纏而成的風含著潮濕水汽,像一大片迷蒙的雲,以呼嘯而來的張揚姿態籠罩在商船船頭。在它們麵前,站著遊惑在找的人。活板門吱呀一聲響。秦究轉頭看過來。“你沒進船艙?”遊惑翻身上了甲板。秦究愣了一下又眯起眼睛:“特地出來找我?”“沒有。”遊惑走到船頭,說:“突然想到一件事,來確認一下。”“什麼事?”“確認一下它們的攻擊性。”遊惑指著那些白臉。既然小白臉們都是曾經的船員和考生,那也許……對他們並不懷惡意。傳說中,化冰的時候它們會出現,也許隻是為了提醒啟航的人彆把它們忘了,彆把它們遺落在這裡……遊惑本打算順便上來確認一下,沒想到秦究占了先。不過這位001先生並沒有聽到“小白臉的故事”。他說:“我隻是好奇,如果硬碰硬它們能把我傷到什麼程度,所以留了一會兒堂。”遊惑默然無語,又覺得毫不意外。秦究抬起左手,掌心上有一道血痕,很長但並不深。“起初挺凶的,現在老實了。”“為什麼?”“我差不多能猜個大概,所以對他們說,什麼時候消停什麼時候帶他們走。”於是……小白臉們消停在了半空中,成了一大片靜靜漂浮的雲霧。***沒多久,考生和船員們也注意到了這點,紛紛從活板門下探出頭,接著長長鬆了一口氣。知道問題,就不難補救。他們在荒島上奔走,在大副的帶領下找到了埋在冰下的8位船員,又花了一夜時間,用火把烤化一部分冰,把那艘裝滿骸骨的舊船剝離下來。年複一年,骸骨早已混在一起,分不清誰是誰。但至少全都在這裡,一位也沒丟。船員拋下一根長繩,大家七手八腳把這艘舊船緊緊扣在商船身後。天邊泛起魚肚白,一切已經準備就緒。經驗老到的船員遠眺片刻,說:“是一個少有的晴天,隨時可以出發。”大家興致高昂,紛紛爬上甲板。可高興了沒一會兒,他們又頹喪起來……“係統親口說了,短期內沒有新的化冰期。這個短期的概念太籠統了,誰知道要等多久……”狄黎膽子越來越肥,抱怨完就開始蠕動嘴唇罵係統。剛罵兩句,秦究說:“想現在走也不是不可以。”狄黎兩眼冒光:“嗯???”遊惑瞥了他一眼,問:“我是無所謂,你確定你可以繼續這麼玩?再往下貶沒地方裝了。”秦究笑了一聲,毫不在意。狄黎看他們打啞謎,一頭霧水。沒多會兒,遊惑和秦究解了捆章魚觸手的繩子,隻留下捆臉的部分。觸手一旦得了自由,當即瘋舞起來,好幾次差點兒打到船帆,看得大家心驚膽戰。但兩位大佬卻甚是滿意。接著他們跟船長借了一根羽毛筆……狄黎小心湊過來,就見遊惑隨便找了塊乾淨木板,在上麵寫下了四個數字:922 154 021 078***監考處小白船上,四位監考突然收到一份考生求助。078一看到考生名字就是一陣窒息。021恰恰相反,但她沒有表現出來。922臉色非常詭異。唯獨154說:“他居然有求助的時候?”078突然想起來:“哦對,晚上不是收到係統消息了麼?他們錯過了化冰期,也許現在正在發愁?”遊惑正在發愁!這句話就讓監考官身心愉悅。078二話不說開船拔營,直奔荒島。20分鐘後,小白船航行到荒島邊緣。離島還有幾十米,四位監考官上了甲板。他們理了理大衣,本打算正一正威信。結果一探頭,就看見不遠處,三艘商船掄著無數觸手,張牙舞爪就呼了過來。“……”什麼玩意兒這是?!監考官原地轉身,頭也不回鑽進船艙。078直撲船舵,伸手就掄,企圖來個急轉彎。但反應再快依然有個過程。監考小白船往前衝了幾十米,擦著岸邊掉了頭,所到之處,冰封的海水自動融化。商船上,船長抱著鐵匣子一聲令下,舵手吆喝著打了個滿舵。小白臉組成的風牆及時撲來,船帆倏然飽脹。長風呼嘯,海水翻湧。三艘商船帶著張牙舞爪的章魚追著監考船往死裡啄。監考船所過之處,他們暢行無阻。***大副遊惑和秦究上了甲板,叫了船長一聲。“來了?給我個地址吧,不知道你們怎麼想,反正我當你們是朋友了。以後如果有機會,我給你們寫信。”船長說。那一瞬間,他一點兒也不像什麼npc,就像一個活生生的人。生活在某個國家某座城市的活生生的人。遊惑接了筆,抬手寫下一個n,又愣了一下。他住過很多地方,沒有一處是n開頭的。卻不知怎麼下意識寫了出來。“怎麼?”大副問:“如果不願意的話也沒關係。”遊惑搖了搖頭,把n字劃掉,寫了於聞家的地址:“寄這個吧。”大副又把筆遞給秦究。秦究卻沒有接。他垂眸看著遊惑的筆跡,說:“我收不到的。”就連遊惑都愣了一下。秦究又笑起來,指了指遊惑對大副說:“等我哪天能收了,我會找他要你們的地址。”船長和大副理解地點了點頭。……他們身後,跟著那艘濕漉漉的舊船。它擱淺多年,殘破不堪。如今滿載骸骨,竟然又能乘風破浪了。久違的太陽噴薄而出,給這條強行開出的海路引航。白霧奔湧,天使歸鄉。作者有話要說:這卷完~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