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煙花，也許還挺浪漫的。

可惜司辰天生對浪漫的東西沒有特彆的興趣。他看著煙火從閃耀到熄滅，比起感動，更多的是思索。

司辰並不清楚自己到底多少歲，他的生日是撫養院的登記日期。

而按照身份ID卡上的數據，哪怕是加上時空錯亂的折疊區，他離27歲依然差那麼一年半。

這個數字，讓司辰想起了下午看見的新聞。

伽馬星，八方科技，克隆人覺醒，27年前。

克隆人壽命一萬天，一萬天算下來，也是27年。

他不是生性多疑，隻是忍不住聯想。

八方科技擅長製造克隆人，還為管理員生產“容器”，也就是降維用的身體。

誇父說，他是完美的容器。

宋白說，在害怕他是錨點。

司辰喃喃了一句：“‘容器’也是克隆人嗎？”

“如果你指的管理員需要的容器，”圖靈回答，“不一定是克隆人，也可能是高強度的原材料生產出來的合成物。容器唯一的要求，就是能承載管理員的‘靈魂’；不過最優解的確是人型。”

司辰陷入沉思：“你在哪？”

圖靈繼續道：“我現在的狀態類似於被關在一個盒子裡，而我的部分意識，遊離在盒子外，通過雲腦連線，操控中了病毒的員工……”

說到這裡的時候，圖靈難免停頓了半秒。

“另外，給你找的這具身體，是伏羲提供的。我和他初步達成了合作，他需要病毒來解除雲腦的控製；而我需要協助。暫時可以相信他。”

這樣一來，伏羲拉卡俄斯進組也很好理解。

他知道卡俄斯已經換人了，他想知道換成了什麼人。

司辰拉上窗簾，去洗手間打開水龍頭，讓噪音淹沒了自己的聲音：“為什麼要給我準備身體，你知道我會來？我剩下的身體在哪？”

他的語氣裡帶著顯而易見的警覺。

司辰從小到大，都習慣一個人做事，無論是學習還是工作，同伴裡很少有人能不拖他的後腿；這讓他很難相信彆人，也學不會依賴。

圖靈聽出了他語氣中的警惕，但隻是溫和地解釋著：“這具身體是我給自己準備的，隻是剛好監測到你來了。”

“我沒想過你會來。卡俄斯是A級員工，還是機械進化，對我來說很方便。”

司辰耳朵難免一熱：“……哦。”

“獵場相當於黑森林市的折疊區；不過是開放狀態的。管理員Y派職工到獵場，是希望為自己的身體尋找原料。員工獵殺高維生物，並把收集到的軀體投入熔化爐中冶煉。”

“在獵場，因為距離較遠，雲腦的控製會弱很多，我會想辦法和你見麵。”

“好。”

“很抱歉。”圖靈吐出了這三個字，“我沒有處理好這裡的情況。”

他認為司辰會來到這裡，完全是自己的失職。

或許是因為卡羅爾人的程序設置，圖靈總會下意識往自己身上攬責。哪怕有些事並不是他的錯。

幸存區的卡羅爾人關閉了圖靈，導致留守在卡羅爾星的人類滅絕。後來見到了青周，圖靈的第一句話也是抱歉。

“你不用自責。”司辰想了想，“這不是你的問題。就算沒有你，我也會來。你在這裡我會感到安心。”

司辰聽見了電流聲，聲音不大，但因為是噪音，顯得很是刺耳。

在電流結束後，圖靈回複：“好。”

*

第二天集合是在一區公司總部頂樓。

在卡俄斯的記憶裡，除了開年會，他還沒有到一區來過。

他住的地方離1區不近，為此，早上四點就起床，租了一輛摩托車，往1區趕去。

這次是戰鬥部高層集體行動，路上偶爾也能看見一些同事。

就司辰觀察，生物進化和機械進化的兩類人的占比，大概是9：1；怪不得季思成一直覺得機械進化不應該是人類最後的方向。

畢竟機械進化的科技樹，對大多數生物來說，還是過於困難了一些。

司辰來到總部，把摩托車停在了樓底，刷卡，搭電梯，到了18樓。

總部頂樓是一個寬闊的平台，像是大型廣場。四周牆壁上都有巨大的LED屏幕。沒有窗戶，但室內燈光格外明亮。

每個員工都有自己指定的組號，三三兩兩地站在一起。

他們的表情嚴肅，冷漠，像是設定好程序的機械人。數百人站在廣場集合，發出的聲音卻小的可憐。

司辰徑直來到了一組的集合點。

每個小組都有各自的區域，卡俄斯原本在的小組排名靠後，集合點像是公交站台一樣簡陋。但第一組財大氣粗，完全是機場貴賓室的待遇。

司辰走進去，擺著按摩椅的會客廳對麵，休閒娛樂設備一應俱全。

他是最後一個到的，昨天見過的半馬人波塞冬手一揮，在他胸口貼了個標簽，“13”。

司辰是1組的13號隊員。

“大人，13到了。”

伏羲51坐在沙發上，沒有抬頭，正在翻著雜誌，黑色的長發像是瀑布一樣垂落。

在這裡，紙質書早就停止了生產，是流行於上流社會的、極其昂貴的收藏品。差不多相當於現實裡的古董瓷器。還得是唐宋那個時期的瓷器。

司辰看向了伏羲握緊書冊的手。那顯然不是正常人類該有的尺寸，十指長而細，覆蓋著一層黑色的細鱗，有著一層金屬質感的反光。

在卡俄斯的記憶裡，伏羲51用這雙纖細的長，親手在年會上捏爆過一位董事的頭。深紅的血液和粉白的腦漿，沿著指間淅淅瀝瀝地下落。

除此外，伏羲的頸側和耳側都有鱗片。人種顯然不是靈長目智人。

司辰閉上了右眼。

[伏羲51（已感染）]

等級：9

介紹：克隆了51次還在第九天梯的狠人大帝，種族龍（蛇型）。背著管理員Y主動感染了圖靈-季病毒，一個符合刻板印象的ENTJ。他對八方科技當然充滿熱愛，還能為此再工作99999年。但管理員Y，算了吧。

司辰不由得想起了楚伏羲女士，聽說她的基因就是從伏羲身上提取的。不過兩人走的是完全不同的進化道路。現在看，倒是有些浪費基因。

沒人和司辰這個新來的說話。

司辰默默環顧了一圈，發現八方科技的員工的確大多都是人外。

比如1組的職工，除了有隻半人馬外，還有隻趴著的大蜥蜴。棕褐色，翅膀貼著腹部收在身體兩側，像龍。因為沒有進化出聲帶，因此在腮的位置安裝了翻譯器。金色的眼眸像兩顆玻璃珠。

如果不是這隻蜥蜴穿著防彈甲，馬甲上還有一個跟他一模一樣的工牌“12”，司辰還以為是哪個大人物的坐騎。

其他人也或多或少帶著其他物種的痕跡。

伏羲已經是裡麵很接近人類的生物了。

上午八點，規定的集合時間一到。周圍的顯示屏不約而同地播放起了同一個畫麵。

“大家好。我是管理員Y。”

屏幕上，出現了管理員Y的像素圖像。一隻樸素的大眼珠子，周身環繞著秩序的鎖鏈，背後還有三對偌大的翅膀。

因為是卡通畫的形象，管理員Y看上去不怎麼恐怖，反而還有幾分可愛。

Y道：“這次去獵場的目的，想必大家都已經知道。整個星係唯一的生命星已經死亡，這顆衛星也隻是苟延殘喘。如果不想走向滅絕，這次獵場是我們最後的機會。隻有成功為我製造出身體，我才能領導大家找到更適合生存的新世界……”

管理員Y洋洋灑灑說了一大堆。核心思想是如果沒能給他製造出身體，那麼大家一起完蛋。而到了低維宇宙，他們都會有更光明的未來。

司辰覺得，這種恐嚇大概也隻對高級員工管用。讓底層社畜聽了，說不定會當場笑出聲。

誓師大會召開完畢後，頂樓的天花板十分有科技感地向兩側旋轉展開。

獵場的位置在這顆衛星的另外半邊。運輸這批員工的載具是製式統一的航空飛行器。伽馬星

相比集合點，飛行器裡的空間狹窄許多，再加上1組裡很多人都是大高個，十三號人難免看上去過於臃腫。

司辰走進車廂內，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低頭，抱住了懷裡的長刀。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了最低。長刀是卡俄斯的武器，通常裝在背後。

半人馬忍不住小聲抱怨：“12個人其實剛剛好。13個人，我喘氣都不得勁。”

伏羲回答：“這次界門開的比以往都大，可能會有精神控製類的物種。這種話我不希望在團隊裡聽到第二次。”

半人馬抿住唇，回到自己的馬廄裡，憤憤地蹲下。

他的員工編號是4，跟在伏羲身邊起碼有七百年了，還為團隊犧牲過好幾次。

這種八級工，即使是廠長來，也要給幾分麵子的。*

因此，伏羲並沒有表現出不悅。

他來到司辰麵前，摘下手套，伸出了手：“您好，歡迎加入我的團隊。”

伏羲的目光落在頭盔上。

司辰總有一種錯覺，那就是對方的視線穿透了麵罩，落在了他的臉上。

這目光有探究，還有審視。

對方的語氣禮貌中帶著一絲謙遜；有極大概率是把他當成了圖靈。

司辰禮貌地和他握手，然後坐了回去。

車廂裡又恢複了沉寂。

車程一共九個小時，在第四個小時的時候，飛行器穿過了晝夜交界線。

窗戶外陷入了一片漆黑中。

不少員工閉上眼淺眠，很快響起了鼾聲。

在八方科技，死亡不是終點。身體死後，意識體會由雲腦回收，注入新的克隆體內。因此，哪怕是前往戰鬥點，車廂裡也沒什麼緊張的情緒。大多數人的態度就像是參加公司團建。

當大多數人都睡下後，坐在沙發上的伏羲突然抬頭，看向了司辰。

“要聊會天嗎？”伏羲指向茶幾上的空水杯，“他們的水裡我下了藥。”

司辰有些意外地挑起眉：“好啊。你想聊什麼？”

伏羲51的聲音很低：“在我還不是董事長的時候，我見過管理員XYZ。”

“什麼樣的？”

“我看不見。隻能通過電腦進行對話，”伏羲51回答，“我一開始以為是病毒，後來以為是鬨鬼，再後來才知道這叫管理員。你見過嗎？”

司辰：“見過。”

他把管理員Y和Z的像素形象都描述了出來，唯獨在談到管理員X的時候，有些語焉不詳。

司辰沒見過X的本體。對方長得和他一模一樣。

伏羲：“生產克隆體隻是八方科技最基礎的技術，通過克隆體的製造，可以把記憶一代又一代延續下去。

“我們的核心業務，其實是生產‘錨點’。”

伏羲的手指無意識地輕輕敲擊著書脊：“你知道有個遊戲叫《進化》嗎？管理員製造的。八方科技的生物科研室裡也有安裝。隻要收集器裡的原料充足，在遊戲裡合成的怪物，第二天就會出現在玻璃容器中。通過界門，把這些怪物丟到彆的世界，就像是把帶有定位器的魚苗撒進海裡。這就是‘錨點’。”

“這種行為，一直持續到27年前，管理員X拿走了鑰匙，關閉了界門。”

伏羲的眼神看上去是在回憶。

X拿走了鑰匙，關閉了這裡的通道，但又讓他把鑰匙合成了。

很難說，最近伽馬星係的界門重新鬆動，和司辰的行為有沒有什麼關係。

司辰沉默許久：“我玩過那個遊戲。怪不得在介紹上，說你們這裡是‘墮落的豬圈’。”

八方科技就是農場主的倀鬼。

伏羲51輕輕一笑，指了指天：“你知道的，我們沒有選擇。”

司辰覺得，這話邏輯不太正確。就像是一個消極的小孩，被父母逼著選了專業，逼著結了婚。好像什麼都是被父母逼的，一切不幸都源自他人。

伏羲，或者說八方科技，絕對也從這樣的行為中得到了好處。

不過，司辰沒有興趣和人打嘴仗。所以隻是微微點了點頭。

伏羲：“我要保護這裡的人。隻要看不見，另一個世界的人對我而言就不存在。如果你是我，你能怎麼做？”

司辰看向他的眼睛，很嚴肅地回答：“把管理員Y殺了。”

伏羲呼吸一滯，沒忍住哧笑出聲：“說得容易，你殺過？”

司辰想起了李追月，還有那條白狗。

伏羲看上去人模狗樣的，但實際上和李追月一樣，因為近距離感受過管理員的恐怖，從而變得軟弱。甚至升不起抵抗的念頭。

司辰點了點頭，儘量讓自己顯得不是那麼傲慢：“殺過，編號是Z。”

這次，伏羲徹底愣住了。

作者有話要說：

*八級工：20世紀50年代中國技能人才評價體係。從一級到八級。每個八級工都很珍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