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辰睜開眼,從地上爬了起來。
教室裡的七麵鏡子嘩啦啦碎了一地,發出的聲音極其刺耳。
司辰拿出手機看了眼,時間竟然過去了整整三天。
怪不得肚子有些餓。
白熊麵試官哼著歌,從門外走了進來。
然而,在看見完好無損的司辰時,麵試官愣住了。
它甚至沒能控製好自己語氣裡的情緒:“你——”
幼兒園成為折疊區的這麼多年,來刷副本的人裡,有單兵作戰的,有團夥作案的……但無論是誰,都沒有活著走出這個房間。
麵試官猛然掉過頭,看向了牆上。
這7麵鏡子全碎了。
鏡子上的貼著的符紙也散落一地。
由此可見,司辰不僅通過,甚至還在規則允許的範圍內,團滅了整個評委團。
麵試官沒有體會過鏡子的威力,但他很清楚裡麵是什麼樣的恐怖。
七麵鏡子照著你的人生,你的靈魂在其中,被記憶的洪流裹挾。
評委們是遊戲劇本的設計者,能窺見人心,很明白這些人心底最恐懼的東西是什麼。
摧毀所有的美好、摧毀彆人的生活;這就是《鏡像人生》的研發初衷;總之,是一款充滿惡意的遊戲。
麵試官見過從遊戲裡出來就精神恍惚吞槍自儘的;見過兄弟反目成仇同歸於儘的;更見過無數迷失在鏡子裡的靈魂。
這些靈魂被困在虛假的生活裡,現實裡的身體卻一點點衰敗,最後死去。屍體上,還帶著幸福的笑容。
這就是螻蟻妄圖反抗的下場。
麵試官見得多了,不覺得可悲,隻覺得可笑。總有人不自量力,妄圖挑釁神明。
它聽過很多難聽的話,無非說它是倀鬼、是人奸,叛徒,畜生。
為了融入圈子裡,它的表現一直比其他高維生物更癲狂,更下作。這樣管理員才明白,它隻是一條嚇破了膽的、可以讓人放心的狗,而不是什麼“救世主”。
管理員的脖子以上依然是白熊頭套,然而這個熊的表情卻詭異的扭曲起來。
“恭喜您……進入了第三輪麵試。真是,讓我非常意外。”白熊道。
司辰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在口袋裡摸了摸。
他的口袋裡,有一麵薄的像是紙片一樣的愛心形鏡子;還有三枚沉甸甸的硬幣。
司辰問:“在哪兒交小孩的學費?”
他依稀記得,花元幼兒園招人宣傳的時候,說的是全日製全托幼兒園,包食宿,一次繳費,不再需要繳納任何費用。
不交學費,他擔心司淵在學校裡會沒地方吃飯睡覺。
白熊歪過腦袋,古怪地“嗬嗬”一笑。
它戴著白手套的手捧住了自己的頭,然後微微一用力。
司辰聽見了類似金屬齒輪碰撞的聲音。
麵試官把自己的頭摘了下來。
白熊頭套下果然也是沒有腦袋的,有的是一個燈管狀的血紅色肉球,就像是放大的棉簽頭。
司辰多看了一眼,發現這個棉簽頭其實本來是一個人頭,隻是被硬生生擠掉了水份和腦漿,然後捏成了棉簽的模樣。
這個腦袋看不見皮膚,偏偏五官還黏在上麵,錯位的五官給旁觀者造成了強烈的精神汙染。
見過真容,司辰覺得,麵試官戴頭套出現,已經算是對求職者的仁慈。
麵試官把這個白熊的頭套抱在自己懷裡,他指向頭套的頭頂,道:“這裡有個投幣口。”
司辰把硬幣扔了進去,白色的硬幣掉進頭套裡,卻沒有任何聲音。更沒有從頭套下方的洞口掉出來。
麵試官把頭套重新塞回了自己的脖子上:“司先生,那我們開始第三輪麵試吧,第三輪麵試的地點,是在園長的辦公室。”
司辰摸了摸自己口袋裡僅剩的39塊錢心靈幣,問:“等一下,幼兒園提供食堂嗎?一頓飯最低多少錢?”
他是真的餓了,胃都有些燒灼似的疼。
司辰其實自帶了乾糧,但是他想在幼兒園裡多逛逛。看看能不能搜集一些情報。
而且,之前鏡子評委對第三輪麵試的描述,也讓司辰的心情有些沉重。
服從性測試;完成麵試官的一個請求。
要麼自殺,要麼殺了司淵。
如果真的是這種情況,司辰還沒想好到底要怎麼辦。
不過他已經交過司淵的學費了;小淵在幼兒園裡應該不那麼容易出事。否則園方是要負責的。
實在不行,他就放棄麵試爸爸這個職位,先想辦法和宋白彙合。
司辰覺得人的確是有軟弱的劣性的。
哪怕是他,想起老師在這個折疊區後,也會略微感覺鬆了一口氣。
麵試官的語氣多了幾分驕傲:“我們幼兒園用的都是最好的食材,一頓飯最少500。”
吃不起。
司辰走到教室外,找了個凳子坐下,從自己隨時攜帶的包裡掏出了營養液,用吸管喝了起來。
隔了會,他想起了一件事:“你們幼兒園食堂,用的是正常的食材嗎?”
他還記得花元市肉廠,賣的最貴的肉叫“活肉”。
麵試官冷笑:“什麼食材是正常的?對於蔬菜來說,我們是不是高維生物?說不定牲畜和蔬菜也有自己的文明,隻是還沒有被人類察覺。你憑什麼說蔬菜就是正常的食材?人被吃就可憐,菜被吃就不可憐了嗎?”
它不知道受了什麼刺激,行為舉止變得格外古怪,像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質問司辰。
可惜這個白熊頭套上隻有一個固定的表情。
麵試官的手指屈起:“就算你說蔬菜沒有文明。但你又不是蔬菜,你怎麼知道蔬菜沒有?說白了,人類就是想吃肉和菜然後給自己找了冠冕堂皇的理由——‘我們吃的東西的命不算命,它們沒有知覺。’誰會在乎肉和菜怎麼想?因為人不吃飯會餓死!管理員也一樣,憑什麼說管理員是錯的?你們就像是不聽話自己長黃葉病的香蕉,增大了彆人吃飯的難度!”
司辰:“那沒辦法,誰讓我有思想。”
他沒辦法心甘情願被吃掉,也沒辦法和一棵白菜共鳴,因為白菜隻是單純的長在那,不會和他互動,不會說“媽媽”和“謝謝”。
但司辰的確會同情和他一樣的人類,這是人類的天性。
麵試官不說話了。
司辰一口氣連喝了三袋營養液,這才感覺自己的身體好受了一些。
因為菌絲生命體的特性,他現在對營養液的偏好遠高於營養膏。
司辰起身,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淡淡道:“走吧。”
麵試官站直了身體,重新彬彬有禮了起來:“先生,請跟我來。”
白熊麵試官的辦公室離這裡不遠,就在六樓。
司辰本來還擔心它會弄出什麼幺蛾子,但一路上無事發生,隻是安靜的過分。
花元市幼兒園的園長,是管理員Z的分身。
那他會在辦公室裡遇到管理員嗎?
不過之前,在鏡子裡,管理員Z說過,他要去找宋白。
辦公室的大門看起來很樸素,麵試官從自己的西裝口袋裡拿出門卡,掃了一下。
擁有園長辦公室的權限,看來麵試官在幼兒園裡的等級絕對不低。起碼深受管理員信任。
它推開門,裡麵黑漆漆一片,透不出半點光,陰冷的氣息迎麵而來。
麵試官轉頭,它陷進門內的那半張臉都是純黑色的,像是進入了異次元結界:“您是客人,您先請。”
司辰蹙起眉,緩緩思考著開門殺的可能性。
白熊的臉上露出了奇怪的笑容:“還是,您害怕了?”
儘管麵試官的激將法沒有起到任何作用,但司辰在門口站了半分鐘,還是選擇走進了辦公室內。
有時候思考太多的確沒有意義。
時間隻會前進,不會後退,光錐之內皆是命運。*
園長辦公室比他想象中樸素。
房間不大,但是沒有窗戶。一張普通的辦公桌,有些舊的椅子,茶幾,沙發,書桌……
放在辦公桌上的茶杯,甚至還有層泛黃的茶垢。
沒有開門殺,也沒有任何危險。
普通的令人錯愕。
麵試官走過去,拿起了辦公桌上擺放的一張A4紙。
這是一份已經打印好,並且蓋了公章的聘用合同,隻剩幾個地方需要填寫內容。
第一,是入職員工的名字。
第二,是員工入職前需要完成的工作。
第三,是員工的簽名。
麵試官坐在了園長的椅子上,又不敢全坐下去,因此更像是半蹲。
他抽出鋼筆,在這張紙上開始寫字。
除了筆尖唰唰的聲音外,房間裡隻剩下麵試官的敘述。
“我們花元市幼兒園是曆史悠久、聲名遠揚的貴族學校。因此製定了嚴格的麵試製度來篩選員工。你應聘的職位是觀星的父親,這是一張聘用書,在你完成了我的要求後,這份合同會自動生效。”
麵試官笑了起來:“那時候,你就可以帶著觀星離開幼兒園了。當然,還有你的孩子。”
司辰的內心依然充滿謹慎:“所以,你的要求是?”
麵試官顫抖地遞出了手中的紙和筆,他正在承受一個極其強大的因果律,隻是他也不想在司辰的麵前示弱。
白熊頭套下方,粘稠的紅色血液汩汩冒出。
司辰低頭,看向了這份合同。
他視線的重點,是在麵試官手寫的要求上。
——“殺死園長。”
它甚至不敢寫“管理員Z”幾個字。
司辰略帶震驚地抬起眼眸。
而坐在椅子上的麵試官已經開始大口大口的吐血,聲音裡依然帶著笑意,聽上去卻格外慘淡:“如果我會恐懼,那就讓更勇敢的人……代替我去。”
“你會怕嗎,司辰?”麵試官的聲音聽上去就像是挑釁。
司辰沉默了幾秒,龍飛鳳舞地在合同上,簽好了自己的名字。
這本來也是他們進入折疊區的目的。
麵試官放聲大笑了起來,它坐在了老板椅上,雙腿十分放肆地架在了桌麵:“那去吧。再見。永彆。”
麵試官的身體抽搐起來,像是觸電。
麵試官用儘全身力氣道:“還有,如果你之後,真的能見到觀星,麻煩跟他說一句……算了,什麼都彆說了……也彆告訴他……”
沒有眼淚,但司辰知道,麵試官在哭。
司辰沒有問過麵試官的名字,但現在,這個問題有了答案。
它是李追月。
頭套上,白熊可愛的表情變得格外凶狠。
這個頭套甚至驟然長大嘴,啃咬起了自己的身體。
麵試官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他掐住自己的脖子,掙紮著,想要和這個頭套分開。
司辰沒有再看下去。他收好合同,轉身離開了辦公室。在關閉房門的瞬間,司辰聽見了裡麵堪稱淒厲的慘叫。
至少,在此時此刻,他願意給麵試官最後一點體麵。
作者有話要說:
*光錐之內皆是命運:原句來自劉慈欣。
如果你處於一件事的光錐之內,就可以肯定這件事已經在一段時間之前發生了。你看到的隻是它過去的影像,你隻能接受它的發生,這是命運的安排,因為在我們這個三維空間加一維時間的世界裡,不可能出現某物體沿時間軸逆行的情況,因為我們不能讓物體的時間倒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