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底能不能控製自己的夢境,這一直是個很玄學的問題。
大概是前一天睡太狠,司辰在床上躺了許久,都沒有一絲一毫的困意。
鑒於自己這個水平,想要被打暈還是有一定的難度。司辰思考片刻,從保險櫃裡拿出了一盒冷藏試劑。
這是他在基因博物館地下室內得到的戰利品。
當初剛到白帝城,司辰就委托沈雁行把東西送去了生化檢驗。
藥檢報告已經在幾天前發了回來。白帝大學的實驗室初步判定,這是一種基因進化藥,具體成分未知。雖然有些副作用,但應該不會喝死人。
藥劑的編號從A1到A5,顏色由淺至深,層層遞減。
司辰喊了聲:“小淵。”
長生淵每次吃飽後都會犯困,這種困意也會直接作用在司辰的身上。相比之下,比直接打暈的安全性高不少。
長生淵:“吱!”
“伸手。”
長生淵十分聽話地從司辰手背的裂縫處擠出一根黑漆漆的觸手。
司辰把這條觸手浸泡到了藥劑管裡,看著水平麵緩緩下降。
基因藥劑喝起來是西瓜味。
但介於他的味覺係統異於常人,真實的味道大概是中度腐爛的魚肉味。
長生淵一口氣喝了五管。很快變得醉醺醺的,打起了嗝。
司辰躺在了床上,把手疊在了身前。
睡著和死亡的區彆,大概就是看還會不會醒來。
熟悉的困意襲來。司辰在半睡半醒間,感覺長生淵趴在了他的胸口,有些沉。
他終於開始做夢了。
第一個夢是在一條木船上,他對麵有一條長相很奇怪的狗。
比起狗,它其實更像是人。通體雪白,有一條細長的尾巴。臉上沒有五官,隻有一張豎起來的大嘴,像是植物大戰僵屍裡的食人花。
但不知道為什麼,司辰覺得它就是一條狗。
司辰見過他,在過去的夢裡。
那時候它是一隻小蘑菇,這條狗是種蘑菇的人。最後蘑菇熟了,它摘下蘑菇,丟進了自己的血盆大口中。
這隻狗的神態平和,但是在司辰轉頭的瞬間,又凶相畢露,看上去很想咬他一口。
狗的脖子上掛著一串鑰匙,鑰匙柄上有一個不太明顯的“Z”。
司辰想取下它脖子上的鑰匙,然而這條狗卻很快警覺起來,汪汪大叫。
他把狗一腳踹進了水裡。
第二個夢就更奇怪了。
他夢見自己拿著一把刀,在幼兒園的空地前,有個全身黝黑的小孩正趴在地上寫寫畫畫。
這個小孩黑到晚上穿著衣服走在外麵,會被人大喊“臥槽怎麼有衣服在飄”的程度。
司辰沒忍住,湊過去了一點。
小黑人用筆畫了一根小草,於是它的身邊真的長出了一顆草。隻不過這個草邊緣全是鋸齒,綠色的葉子長著黃色的斑點。
司辰在《高維生物圖鑒》上見過它,編號1104。雖然是植物的形態,但其實是動物。能生長到30米高,食肉,有劇毒。
1104彎腰,葉片朝著小黑人探去。
司辰幾乎是下意識地朝前,擋在了小黑人的身前。
他把這株還在發育的草連根斬斷,並且拔出了它深藏在地底的根須。避免它再次發育。
草木腥氣很重,綠色的血沾在他裸露的皮膚上,火辣辣的疼。很快就鼓起了一個充血的膿包。
司辰轉頭,看向了麵前的小孩,問:“你大人呢?”
他的認知裡,幼兒園放學後,是有大人來接的。儘管他沒上過幼兒園。
小黑人停下筆,轉頭看向司辰。
它的腦袋圓圓的,沒有頭發,一張臉上,眼睛的比例格外大。像是一隻沒長毛的小貓。
司辰看不出它的性彆,但是它穿著女款的水手服,裙子是藍色的。
小黑人看上去不會說話,它歪著腦袋,發出一句:“吱?”
和司淵叫起來一模一樣。
司辰難免升起了一點惻隱之心。他把這個小孩從地上拉了起來:“不要趴在地上,臟。”
小孩的膝蓋已經磨破皮了。
它的身上傳來了金屬物碰撞的響聲。
司辰一看,發現它的腳踝上拷著一條腳鏈。因為同樣是黑色的,所以格外不起眼。
這條腳鏈很沉,鏈條的部分埋在沙地裡。
司辰突然意識到,這裡不是幼兒園,是一間很大的牢房。
他喃喃了一句:“是誰把你鎖起來的?”
小黑人抱緊了手裡的本子和筆:“吱。”
司辰覺得,如果司淵有人形,長得應該和這個小孩差不多。
他沒能控製住自己內心的憐愛,把它從地上抱了起來。
因為是在夢裡,司辰的狀態很奇怪。他覺得自己的行為受自己控製,又好像被看不見的東西操控。並非完全的自主。
“我帶你出去。”司辰說。
小孩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司辰不知道該往哪走,所以他決定順著鐵鏈的方向走。
這條鐵鏈真的很長。司辰抱著小孩,走了半個小時,終於來到了鐵鏈連著的另一端。
司辰的心裡難免一驚,眉頭微微蹙起。
鐵鏈的另一端,是一個巨大的球。這個球的材質很特殊,是一具又一具的屍體壘成的。
不知道多少具屍體手牽著手聚合在一起,有些人的表情茫然,有些人的表情痛苦。
這個肉球沉甸甸的。地上壓出來的血水散發著腐敗的臭氣。而鐵鏈就從中貫穿。
懷裡的小孩開始微笑,它似乎很愉悅,發出了一陣又一陣的笑聲,清脆的像是鈴鐺。
它捧起了手裡的紙和筆,往前翻了一頁。
小草的前一頁,是兩個簡筆畫的小人。一個高一點,一個矮一個。
白紙上,高個子的人手裡拿著一把刀,矮個子的人抱著頭,蹲在地上。
高個子的人是司辰,矮個子的人是小黑仔。
它似乎預知到了什麼東西。
小黑人舉起筆,在高個的人脖子處,劃出一條重重的紅線。
司辰的脖子一疼,他伸出手,捂住自己的脖子。
頭斷了,但是沒有流血。紅色的菌絲從傷口處冒了出來,長出了玉米一樣的穗。
原來是個壞孩子。
小黑人瞪大了眼,眸光裡充滿了震驚的神色。轉身就想逃跑。
司辰拽住了鐵鏈,把它了回來。
司辰拎起小黑人的後衣領子,讓它和自己對視,緩緩詢問,“惡作劇很有趣嗎?”
“吱。”
小孩的表情有了懼意,整個人都是瑟縮的,手腳僵硬。
它看上去是出現了應激反應。
司辰覺得不該這麼放過它,但是畢竟自己也沒有受到什麼真實傷害,最後歎了口氣,把它放了下來。
他在自己外套口袋裡摸了摸,翻出了長生淵最喜歡的吃的小魚乾零食。
作為一個優秀的母親,隨身攜帶孩子喜歡的零食,屬於必備技能。
司辰把魚乾遞給了它:“吃嗎?”
司辰養小孩的經驗不算豐富,但大體來說,和訓狗是有共通點的。
小黑人遲疑片刻,接過了魚乾,低頭,小口小口地咬了起來。
司辰問:“我可以看看你的繪畫本嗎?”
小黑:“吱。”
看起來是同意了。
這個繪畫本已經用了一大半,司辰直接翻到了扉頁。
扉頁上,寫著小黑仔的名字。
“觀星”。
第一頁是三個舉著弓的大人,圍攻著一個小孩。
第二頁,地麵出現一個坑,坑裡有條肚子鼓起來的大蛇。
第三頁是一個蜥蜴人,手裡拿著槍,正對著小孩的腦後。
下一頁,畫了一個牆角。牆角靠著麻袋,血紅色的液體從麻袋滲透出來。編織袋的邊上還有一把槍管折斷的槍。
司辰想,他應該知道這些人最後都去了哪,那個大球就是最好的證據。
偶爾,畫麵上會有食物,衣服和玩具。
司辰拿筆在嶄新的一頁紙上,畫了一個蘋果。
天上並沒有蘋果掉下來。看來有問題是不是素描本和筆,而是小黑人自己。
司辰問:“你爸爸叫先知嗎?”
觀星的表情充滿困惑:“吱?”
司辰耐著性子道:“你有爸爸嗎?”
觀星歪著頭,思考許久後,對著司辰喊了句:“爸爸!”
司辰:“……”
他不是這個意思。
算了。
司辰等它吃完,拿出剩下的那條魚乾,道:“給我畫扇門吧。我想要一麵定向的門,能找到我想見的人。”
觀星把手背在背上,瘋狂搖頭。
司辰緩緩道:“我們還會再見的。下次來,我真正的帶你出去。”
觀星的表情有些掙紮。
最後,它還是拿起筆,在紙上畫出一道歪歪扭扭的門。
司辰的麵前同樣升起一扇歪著的門。
他摸了摸觀星的頭,握住門把手,拉開了這扇門。
麵前光明一片。
司辰轉頭,身後已經變成了一團濃墨似的黑色。
司辰走進了門裡。
白裙子還在拚拚圖,地上全是散落的小方塊。
司辰之前拚過拚圖。
那時候,他隻是憑本能尋找契合的鋸齒,讓這些小方塊拚湊在一起。
現在他都快7階了,終於能看清楚這些拚圖塊的樣子。
這些拚圖塊整體是白色的。看上去是一片地貌,像是衛星俯瞰圖。
“這是界門碎片嗎?”司辰問。
白裙子“嗯”了一聲。
“為什麼是白色的?”
他見到的碎片,都是黑色的。
“因為這個世界還活著。”
司辰追問:“拚好之後,會發生什麼?”
白裙子起身,握住了司辰的手。
他帶著司辰緩緩飛了起來,一直到了半空中。
司辰得以俯瞰這裡的全貌。
遠處是一眼望不見邊界的迷宮,最中央有一片空地。
地麵上,擺著一麵巨大的拚圖,無數白色的拚圖塊組成了它。
隨著時間推移,原本拚好的部分突然脫落。一個拚圖塊飄起,另一個又落下。
白裙子隨手抓住一個飛起的拚圖塊,放進司辰的掌心,然後握住了他的手。
司辰的腦海裡頓時塞滿無數畫麵。
他看見了一片時空,大概有一個生存區的大小。數以百萬人在其中生活。
儘管這裡的環境和場景都很陌生,但司辰還是在客運站的屏幕上,看見了熟悉的名字。
【今日發車】
平陽區-北城區(客運暫停)
平陽區-江川區(9:35檢票)
……
無數人在這裡生活著,他們吃飯,交流,學習,工作。有人在笑,有人在哭。
過於龐大的信息量讓司辰的大腦撕裂一樣的疼。
換一個沒有經曆過進化的普通人來看,大概會直接失去自主意識,變成智障。
神大概也是站在這樣的視角,去看整個人間的。
司辰聽見白裙子的聲音:“不要去記。”
白裙子鬆開了手。腦海裡的畫麵瞬間不見蹤影。
司辰看著手裡的白色拚圖塊,把它摁回了原本應該呆著的地方。
毫無疑問,這是他的世界。
這就是白裙子平時看見的場景。
他沒有騙司辰,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它就是神。
白裙子的聲音聽不出什麼情緒:“儘管我還在努力維持秩序,但整個世界依然在崩潰。而且速度越來越快。遲早有天,它們會變成黑色,和之前無數個世界一樣。”
他指向了白色拚圖裡一個黑色的拚圖塊。
“這片拚圖對應的地點就是北城區,現在正處於空間折疊的狀態,因此暫時變成了黑色。”白裙子道,“我知道你為什麼而來。”
司辰的表情很凝重:“你有辦法嗎?”
“聯盟已經看見了你發的視頻,他們進不去折疊區,但是調動了所有武器和高階的進化者,守在了結界邊緣。如果圖靈失敗,在結界消失的時候,聯盟會立刻發起進攻。”
其實聯盟的意見並沒有白裙子說的這麼統一,但過程並不重要。
司辰問:“圖靈呢?”
白裙子笑了笑:“我不知道,折疊區不受我掌控。”
意識海掌管的是靈魂,具體到不同宇宙裡每一個微小的、有神智的生命體。
迷宮掌管的是世界,包括已經毀滅的,和正在進行的世界。
白裙子繼續道:“我原本的打算,是讓這裡成為‘禁區’,用結界把裡麵的東西關起來。直到我也關不住的那天。”
“現在有兩個辦法。第一是我撤掉結界,女媧號會暴露在現實世界中,聯盟可以直接對上女媧號,但勝負未知;第二,我把你的意識體送進去,你在裡麵,可以暫時借用彆人的身體。”
意識體,靈魂,鬼;在白裙子這裡,指的都是同一種東西。
結界撤掉是不能再裝回去的。
方法一的風險太大。哪怕隻剩百分之一的能源,女媧號也能實現降維打擊,完成對附近區域的屠殺。
至於方法二,同樣充滿不確定性,好處是失敗後,對現實世界的影響不大。
司辰毫不猶豫地回答:“我想進折疊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