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辰打開了櫥櫃，找到一套還沒碎的骨瓷茶盞。

他打開茶葉罐，舀了一勺熟好的“東方美人”，放在茶碗的底部，然後衝泡熱水。

這種喝法，放在外麵，大概會被人痛心疾首地怒斥牛嚼牡丹。

宋紫玉在門口探頭探腦，像極了第一次被老師叫去辦公室訓話的乖小孩。

宋紫玉對危險有著遠超常人的感知力。

這種能力在折疊區，曾經救過他很多回。

司辰沒有轉頭看他，隻是隨隨便便往那一站，宋紫玉都有種拔腿就跑的衝動。

很顯然，司辰又進化了。

宋紫玉身後，被拉來壯膽的沈雁行十分莫名：“你到底進不進去？”

聽見聲音，司辰側過了頭。

他的目光落在門口，打量了一下兩人的身體狀況。

很健康，也沒有菌絲寄生。

司辰對健康的標準和普通人有些不一樣。

隻要身體沒壞到用不了，或者留下一些嚴重的基因病，在他眼裡，都算“健康”。

宋紫玉雖然斷了一條手臂，但出去後能換仿生學義體，肚子裡的奚和更是好好的，甚至長胖了一圈……大概是沒什麼問題的。

至於沈雁行，白撿了兩條新胳膊。雖然體內殘留了一些菌絲，卻不算壞事，大大增加了這具身體的強度。

司辰自己就更不用說了，或成本次折疊區最大贏家。

總結：這波是賺麻了。

宋紫玉坐在了沙發上，明明是自己家的車，拘謹地像是第一次上門的兒媳婦。

“你終於醒了，”宋紫玉小聲道，“當初到底發生了什麼？”

這是他最關心的問題。

司辰回答：“我在三樓遇到了母體，但是已經解決了。儘管身體發生了一些改變，但我還是我，不用想太多。”

母體最大的錯誤，大概是想要寄生司辰，而不是直接殺死他。

但同樣要感謝生博士的幾次傾力貢獻，要不然司辰也沒辦法用孢子反過來吞噬母體。

司辰接受了母體留下來的全部遺產。這份遺產甚至能直接讓他抵達第七天梯，隻是他放棄了這個選項。

儘管司辰的語氣輕描淡寫，但其中的凶險隻有他自己清楚。

宋紫玉：“能問問你現在幾階嗎？”

這件事，如同高考結束後問分數；或者向不是很熟的同事問工資；不是很受人待見。

但宋紫玉真的太好奇了。

司辰思考片刻，緩緩道：“第六天梯。”

具體來說，是6.9階。

宋家現在的家主，差不多就這個水平。

家主今年89歲，從3歲開始進行生物改造。

如果資料沒被篡改的話，司辰是去年年初才成為進化者的。

有的人，研究生都還沒入學，已經快要滿分畢業了。

宋紫玉沉默了：“……”

他想去天台抽根煙，但是想起肚子裡的孩子，忍住了。

他從小被稱為天才。這大概是因為，周圍人都沒有見過真正的天才。

在司辰的對比下，其他人的履曆都顯得黯淡無光。

母體死亡，司辰掌控了時空碎片，還成為了新的母體。如果他想，隨時都能撤下這個折疊區的結界，開車出去。

不過司辰並沒有立即行動。

宋白當初能帶著考生隨意進出考場，是因為他掌握的那片時空，並沒有真正的“降臨”。他們進進出出，就像是登陸全息遊戲。

司辰掌握的不一樣，它有實體，存在於低維宇宙的土地上。司辰關掉結界，兩個維度的空間會發生一些融合。

他需要對這個折疊區進行消毒處理，免得裡麵的高維生物影響到現實世界。

空氣裡，菌粉的濃度正在逐漸降低。

因為不同的地理環境、氣壓、土壤，以及司辰的有意操控，這裡生長茂密的菌子開始大片大片死亡。

這些不同種類的蛇杖菇都是製藥的重要原料，可以製作出數以萬計的菌絲膠囊。

當年，生博士為了培育這些蘑菇，投入的資源足以再養出一個“蛇杖基因”。

司辰雖然融合了菌絲，但並沒繼承生午和母體的記憶，他並不知道配方。

但就算知道配方，他也不會把這些蘑菇拿去製藥的。

菌絲人的悲劇，上演一次就夠了。

**

司辰現在的狀態很奇妙。折疊區裡，所有的菌絲都是他的眼睛。他足不出戶，就能感知到很多東西。

譬如這個折疊區綿延一百多公裡，基因博物館附近就是蛇杖基因總部所在的城市。因為折疊區範圍的限製，這個城市隻進來了一小半。

又譬如，司辰感知到了地下室內，被司雎鳩藏起來的負二樓。

那裡有幾個棺材一樣的收容箱，收容著一些強大的變異菌絲人。

司辰在夜裡，瞞著房車上的其他人，又去了博物館一趟。

博物館裡的菌絲無風自動，輕輕搖擺，像是在歡迎他回家。

他直奔地下室而去。

通向二樓的路已經被司雎鳩堵死，司辰直接在地板上鑿出了一個大洞。然後從這個洞裡跳了下去。

二樓的水電全都年久失修。長生淵趴在司辰的肩上，儘職儘責地舉起了手電筒。

它現在，處理這些瑣事已經非常熟練。

司淵不僅會舉手電筒，還會洗碗、刷牙、用帕子擦觸手。

司辰為了養好長生淵，惡補了不少育兒知識，從不吝嗇自己的表揚和獎勵。

得到誇獎後，司淵乾活就更加賣力了。

司辰憑著菌絲反饋回來的信號，往走廊深處走去，最後停在了一麵毫不起眼的牆壁前。

這麵牆壁連接著二樓的廚房，很厚。司辰操控著菌絲，一點一點碾碎了牆壁。翻出了牆壁裡砌著的收容箱。

這樣的收容箱隻有三個，裡麵裝著的都是變異菌絲人。

菌絲人還活著，隻剩本能，不具備智慧。擁有強大的戰鬥力和自愈能力，隨風傳播的菌粉還能感染人類。放在外界，都是噩夢級彆的恐怖存在。

空間折疊結束後，這片區域是開放的。

沒有完全可靠的密室。司辰擔心這些收容箱裡的菌絲人，會在他不知道的情況下被放出去。

所以他打算自己動手清理這些菌絲人。

司辰低頭，看向了自己的手臂。

一根根深紅的菌線從肌膚底下浮現，比起菌絲，更像是隆起的血管。

他身上的菌絲隻有一條，但這條菌線很長，幾乎代替了血管。主乾上有無數細小的分支。

現在，手臂上的菌線緩緩結出了一個金黃色的孢子，隻有豌豆大小，裡麵的菌線像是血絲。

司辰深吸一口氣，打開了其中一口棺材。

棺材裡的菌絲人已經變成了粘稠的黑色，在看見司辰的瞬間整個軀體都彈了起來，像是一攤黏液，想要跳到司辰的臉上。那裡有大片大片的皮膚，能方便它進食。

不用長生淵動手，司辰直接拿手抓住了這攤黏液。

菌絲人身上的菌絲觸碰到司辰身上的菌線，直接被吸收了一截。

它發出了不甚明顯的尖叫。

長生淵是克製，母體同樣是克製。

這種克製，讓它哪怕處於第八天梯上，也抵抗不了司辰的吞噬。更何況它才剛從收容箱裡出來，虛弱異常。

如果打開收容箱的不是司辰，而是其他生物。大概率已經變成它的養料，被吸收消化。

司辰把原本西瓜大小的菌絲揉成了一小團，然後把孢子塞了進去。

這個菌絲人不願意被孢子控製，激烈掙紮起來。

司辰剛種下去的孢子被它擠出了身體內。掉在地上，如同玻璃珠一樣，摔碎了。

再怎麼弱，這具身體好歹也抵達過八階，怎麼可能被六階菌絲生命體生產出的孢子操控！

司辰歎了口氣：“那沒辦法了。”

他拿出刀，直接削掉了放太久不能吃的變質部分，把這根菌子喂給了司淵。

半個小時後，司辰走出了博物館。長生淵被他抱在懷裡，一個勁的打嗝。

它沒有肚子和胃，但整隻淵都像是吸飽了水的海綿一樣腫了起來，就連藏在肚子下的那根紅色觸手也不例外。

自從司辰讓它分裂後，司淵在外麵的時間就越來越多了。一部分是因為司淵剛成年，對外麵還有很強的好奇心。另一部分則是司辰有意的訓練。

孩子長大了，總歸是要離開媽媽的。

哪怕司淵自己不願意，司辰也會幫它完成精神斷奶。

除非有朝一日，司辰做出和白帝一樣的選擇：從人進化成長生淵。

他拒絕了白裙子的獎勵，放棄成為菌絲人，自然也不會選擇成為長生淵。

**

這次來博物館，司辰吃的很飽。

他吃完飯，走出博物館，攤開了隨身攜帶的考卷。

因為解題過程發生太多意外，卷子上的題他空了一半。

他有好幾道題都是空著的，比如“在地下室等到空間折疊結束”。

好在這張試卷很懂事，直接把附加題“殺死菌絲母體”的分數添了一個0。

最後，司辰一共得到了118分。

試卷最後，還寫了一行小字：考試結束，恭喜考生提前交卷。

考試結束，但上麵的題並沒有消失。隻能等到有信號的地方，去問問白帝。

司辰回到房車上的時候，沈雁行和宋紫玉正準備吃晚飯。

從江川到白帝城，車程預計14天。他們帶的食物本來能吃一個月。

隻是意外進入折疊區，車上的保姆機器人又壞了。宋紫玉不會做飯，毀了不少原材料，儲備糧提前告罄。

因此，晚上的飯隻能就地取材。

司辰看了眼，有爆炒牛肝菌，竹蓀湯，椒鹽烤香菇。

宋紫玉端起碗，眼巴巴問：“司辰哥，你吃嗎？都是剛摘下來的，還蠻新鮮的。沒毒。”

司辰搖頭：“我不餓。”不僅不想吃，甚至有些反胃。

他語氣淡淡地補充：“對了，高維入侵已經結束了。車上有信號增強器嗎？把消息告訴附近的企業，讓它們派人來處理吧。”

大菌子處理了，但這片折疊區，依然留下了很多有意思的財富。

宋紫玉一愣，隨即大喜過望。

根據地圖顯示，離這裡最近的企業是蛇杖基因。

但沒有關係，他會不遠萬裡地通知混沌集團趕緊過來撿漏。

宋紫玉當即放下碗筷，重進了操作室。

司辰也回了臥室，拿出了充滿電的手機。

他的神態和平時沒什麼區彆，隻是每隔一會就解鎖屏幕看看信號好了沒，有著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期待。

司辰等了十分鐘，終於等到宋紫玉接通了信號塔。

現在是晚上8點23分。

他打開社交軟件，點進了和季楚堯的對話框，發了三個字過去。

“在乾嘛？”

剛通的網，信號不好，對話框一直在轉圈圈。

大概半分鐘後，聊天界麵彈出了一堆消息。時間從大半個月前開始-

你老師今天來四季島了-

他下了一筆訂單，定了很多機械義體和重工車間，但是好像不準備給錢-

我爸讓我好好努力，爭取早日打過白帝-

你還沒到白帝城嗎？算算時間，應該差不多了吧？

季楚堯發的最後一條消息，時間是在七天前-

希望我沒有打擾到你。

儘管文字沒有聲音，但司辰卻無端腦補出了一些沮喪的敗犬。

他在聊天框輸入：沒有，我意外進入了空間折疊區，剛出來……

司辰還沒來得及把這條消息發出去，一個電話就打了進來。

來電人是季楚堯。

司辰選擇接聽，青年溫潤的嗓音從擴音器內傳了過來：“剛出折疊區？”

“嗯，是。”司辰回答，“遇上了一點小麻煩，但已經解決了。”

司辰並不意外季楚堯為什麼會知道。

車上的人身份金貴，一直沒到白帝城，肯定會有人調查。

事實也的確如此。

在房車信號失蹤的當天，宋家、季家、白帝城，都展開了調查。

得到的結果是，這輛車誤入了5A級空間折疊區。

這個折疊區本來不該出現的，之前衛星監測，也毫無征兆。但它就是出現了。

這個概率相當於喝水被嗆死。

5A是什麼概念，就是把白帝丟進去，都不一定能全須全尾的出來。

而車上的人，最高也才5階。

那時候宋白還在四季島做客，聽說是為了養傷。

季楚堯帶著情報網傳回的資料去找了宋白，沒人知道彆院裡發生了什麼。

隻是聽說白帝和季家大少爺發生了很大的齟齬。

季楚堯至今都能清晰回想起白帝當時說的話。

【“物競天擇。他總不可能一直活在誰的羽翼下。”】

【“你這麼想救他，為什麼不自己去？原來是自己做不到啊，大少爺。”】

【“但無能就要學會認命。”】

季楚堯覺得白帝說的沒錯。

所以他把機械義體換回了原本的身體，這段時間剛做完手術，正在契合；還給製定了一份極其嚴苛的計劃表。給誰看都覺得他可能是瘋了。

這種因為自己的無能而產生的挫敗和痛苦，比任何情緒都讓人難以忍受。

季楚堯閉上了眼，低聲道：“你沒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