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承歡空洞得沒有一絲表情,空洞裡蘊藏著種種讓人無法猜測無法理解的物質,一個人到了怎樣的心境才會有這樣的神情。哀莫大於心死!恐怕任何人在聽了自己心愛的女人說出這番話時,都會有心死的感覺。那番純美的愛戀,在一夜之間崩塌掉了,等那層愛情的華麗外表被剝去之後,留下的隻有欺騙、謊言,甚至陰謀!葉承歡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裡,審視了丁香半晌,就好像在看著一個從沒見過麵的陌生人。然後,他再也沒說一句,快速的轉身,大踏步走出屋子,他走的很快,姿態一點兒不瀟灑,往日的那些倚馬斜橋、放蕩不羈的氣質再也沒有,倒像是一條被主人趕出家門的喪家狗!等他走到院子門口,伸手剛剛碰到大門的時候,丁香忽然遠遠的喊了一聲:“葉承歡!”葉承歡忽然定住,手也停在半空,整個人好像凝固了一般。他沒有回頭,沒有言語,但他在聽。丁香頓了一頓,把嘴唇咬得發白,最後才道:“你永遠也不要再找我!永遠!”葉承歡遲疑片刻,頭也不回的拉開院門,徑直走了出去。就在男人最後一抹衣角消失的時候,丁香整個人一下子癱軟下去,蹲在地上,兩手捂著臉,無聲的哭了起來。司馬風雲老臉蠟黃,看著女兒好像被人扯走了心肝肺一樣的樣子,他也心如刀絞。他飽經風雨,多少沉浮,什麼事看不出來,他知道丁香之所以說那麼絕情的話,就是為了把葉承歡逼走,讓他不至於受到連累,可他更清楚,丁香這麼做要承受多大的傷害。“香香,你這又何必呢,那小子值得你這麼用心麼?”司馬風雲歎道。丁香站起身,撲在父親懷裡,哭得更痛了,“爸爸,除了這麼做,我沒得選擇,我沒得選擇……”時間緊迫,沒工夫再兒女情長下去,邱健鴻道:“老爺子,咱們接下來怎麼辦?”司馬風雲拍拍女兒肩膀,把她放開,“爸爸不好,全都是爸爸的錯。”然後,他在屋子裡環顧一周,“你們以為我在燕京這麼年會沒有防備麼,所謂狡兔三窟,我當然早就想好了會有這麼一天。”說著,司馬風雲一屁股坐在虎皮交椅上,右手在扶手猛地摁下去,隻聽“酷”的一聲,背後的硬木桌案竟緩緩移開,露出一個黑黝黝的洞口。“這是……”邱健鴻、司馬兄弟和丁香都不知道在風雲會總壇還有這麼一處地方。“這就叫狡兔三窟。”司馬風雲道。話音剛落,門外響起激烈的槍聲,很快,血鷹帶著鐵血十三鷹的幾個兄弟衝進來,全都披著一臉血,神色再也不像剛才那般冷靜:“老……老……老爺子,外麵……”“外麵怎麼了?”司馬風雲沉聲道。“姓葉的那個家夥他……”剛說到一半,他的聲音便被激烈的槍聲掩蓋。丁香霍然衝了過去,一把抓住血鷹:“他怎麼了?”“他……他……他居然用自己身體給我們當盾牌!”話音未落,槍聲再次大作,好似放鞭炮一般。丁香怔怔的站在那裡,一臉迷惑神情,訥訥的說不出半句話來。“我們快走吧,再不走就走不了了。”司馬風雲被眾人拉扯著進了地道,緊接著是司馬兄弟和風雲會幾個堂主,邱健鴻一把拉住丁香,用力搖著她木然的身子,“快走,沒時間了!”可就在這時,槍聲頓然止息了下。丁香悚然動容,眼淚滾滾落下,她已經能想象到葉承歡出去後發生了什麼,以她對那個男人的了解,他一定不會那麼輕易去投靠警方,即便自己說的話再惡毒,他也一定是在用自己能力全力保護自己逃開。想到這裡,丁香心裡又恨又惱,嘴裡失魂落魄的喃喃道:“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我要是不逼走他,他也不會這樣……”“你沒害他,那是他自己自找的。”邱健鴻道。丁香恍惚的目光忽然鎖定了邱健鴻:“邱大哥,你說什麼,你再給我說一遍。”她身不由主的抓住邱健鴻,把他一步步推到牆上,很顯然,她早已喪失了理智,連最基本的思考能力都已蕩然無存,自打聽到外麵的槍聲,她就已經不是她自己了。葉承歡要是死了,她還會活著麼?她已經暗暗打定主意,隻要能讓自己父親平安之後,她會從容赴死,葉承歡怎麼樣,她就會怎麼樣。“快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邱健鴻一把抓住丁香的胳膊,愣是拖著她往地道口而去。“我不走,我要去找他,我一定要找到他。”丁香發了瘋似的掙開,跌跌撞撞的衝動門口。邱健鴻火急火燎,幸好衝了過去,扯住丁香的身子,硬是要拉她回去。丁香眼睛裡一片空洞,腦子裡不停出現葉承歡的名字,不管不顧拚命往外衝。邱健鴻急了,拿起槍把重重打在丁香的後腦上,女人兩眼翻白,身子一軟,便失去了知覺。也不知過了多久,耳邊傳來雨打窗戶的聲音,她幽幽的睜開眼睛,頭頂的燈泡晃晃悠悠,有些刺眼的不適,她馬上又閉上了眼睛。回憶起之前發生的種種,好像有根針一下刺進柔軟的心房,狠命的翻攪著,眼角有種濕濕熱熱的液體溢出。過了半晌,她再次睜開眼睛,便看到司馬風雲正坐在床邊,凝眉看著自己。丁香嘴唇動了動,想要說什麼,但忽然感到一陣鼻酸,眼淚大滴大滴的湧出來,她撇過臉去,如墨的青絲下,那張精致的臉龐越發蒼白。“孩子,我們沒事了。”司馬風雲輕聲道。四下裡一片平靜,窗外黑漆漆的看不到任何星光,人,仿佛呆在一口大鐵鍋裡。這一切的平靜還不是靠那個男人用命換來的麼?“這是哪兒?”丁香用毫無色彩的聲線問道。“市區的一家小旅館,你放心,老板是馬王黨的人,嶽峰已經幫我們安排好了一切,沒人能找到這裡。”司馬風雲道。過了好久,丁香嘴角嘗到一股血腥,剛咬了下嘴唇,便感到一陣撕裂般的疼痛,這才發覺嘴唇早已被自己咬破了。她伸出素白的小手,掖去眼角的淚痕,慢慢從床上坐起來,一聲不響的下了地,腦子裡忽然一片眩暈,身子搖了搖,扶住床邊才沒摔倒。她把心一橫,一聲不響的就往門口走去。“孩子,你要去哪兒?”司馬風雲驚道。“我去找他。”丁香一字字道。司馬風雲當然知道她說的是誰,揪心的道:“他已經死了,你永遠也見不到他了。”聽到那個“死”字,丁香忽然頓住,“不,不會的,他答應過我,我不讓他死,他永遠都不會死的。”司馬風雲歎息一聲,知道女兒已經陷得太深了,如果早一天聽自己的話,不和那個男人交往,也不知現在要承受這麼大痛苦。不過,另一方麵,他自己都不能不承認,要是沒有那小子,自己這些人一個都活不成。“孩子,你醒醒吧,你是司馬風雲的女兒,一個男人就把你打敗了麼!”司馬風雲大聲道。丁香木然回身,嘴角似乎掛著某種嘲諷:“沒錯,我是司馬風雲的女兒,但我得到了什麼,什麼都沒有。”“至少還有你爸爸,你放心,隻要我還有一口氣在,咱們一定能東山再起。”“東山再起?為了你的東山再起,死的人還不夠多麼,你的眼裡除了這四個字之外還有什麼。”丁香的聲音不大,語調也很平靜,但每個字都擲地有聲。司馬風雲怔了半晌,才道:“就算你找到他又有什麼用,對著他的屍體大哭一場,他就能活過來麼,彆傻了孩子,現在外麵都是警察還有天龍幫的餘黨,你要是出去,走不出這條街就會有危險。”丁香靜靜的來到窗口,望著黑沉沉的外麵,在窗玻璃上留下一張寂寞的剪影。不再有哭聲,也不再有眼淚,因為她的心已經死了。哀莫大於心死!一個望著窗外,一個望著女兒憔悴的背影,父女倆在這麼沉默的呆在屋子裡。司馬風雲第一次陷入深深的自問,他不是一個簡單淺薄、喜歡意氣用事的人,正相反,他深沉老辣、他明察秋毫,他是黑道上少有的有大智慧、大氣魄、大手筆的梟雄。他相信如果他生在亂世,一定不次於那些名垂史冊的亂世豪傑。可那些又有什麼用呢,偌大的風雲會一夜之間就垮了,十年的努力到頭來隻是一場浮雲,那些個機關算儘、心血熬乾又換來了什麼,到現在還不是像條喪家狗一樣躲在這裡,眼看著自己女兒痛苦絕望又無能為力。丁香說的沒錯,她是司馬風雲的女兒,可自己又給了她什麼?司馬風雲似乎蒼老的幾歲,鬢邊的白發好像又多了幾根。他來到丁香身邊,想說幾句寬慰的話,又不知該從何說起,窗外一片黑沉沉空寂,仿佛一片茫茫的未知世界,天地之大,卻沒自己父女一丁點兒的容身之地嗎?忽然,他猛地看到遠處似乎閃過一道槍火,腦子裡電光一閃,來不及說聲“危險”,一下便擋在窗前,剛好擋住丁香的身子。嘩啦!窗玻璃砰然碎裂,司馬風雲身子一震,悶哼一聲,他顧不得自己,拚儘全力將丁香推倒在地。與此同時,窗外一片嗖聲,看不見的子彈雨點般灑了進來,把頭頂的燈打個粉碎,屋子裡頓時一片漆黑,把對麵牆上的石英鐘打個稀巴爛,床上的被褥也給狠狠撕開,棉花碎屑飛了滿屋子。咣的一聲,門被踹開,邱健鴻帶著司馬兄弟闖了進來,不顧一切的衝到司馬風雲跟前,“老大,你怎麼樣?”司馬風雲奮力推開他們,咆哮一聲:“彆管我,保護丁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