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一打森蚺掉進了阿裡亞烏的接待廳,它們高達半噸的合體體重成功地砸到了兩名遊客,他們的慘叫與其他人的驚叫混雜在一起。。被交配集團驅離在外圍,處於極端暴躁與狂亂狀態的公蚺當然不會對額外的妨礙者抱有什麼寬容的態度,在其中一個僅被壓住雙腿的遊客劃動著手臂竭力掙紮著試圖往外爬的時候,一條公蚺從蚺團上脫落下來,它就像水流那樣快速、柔軟、輕盈地纏繞到那個倒黴蛋的身上,然後收緊。一秒,兩秒,三秒……人們聽到了如同鳥群起飛時的細密嘩啦聲,好一會兒,他們才明白,那是人類的骨骼與肌肉在碎裂與扭曲。暴怒中的森蚺毫不吝嗇地使用著自己的力量,一分鐘內,它連續放鬆與收緊了兩次,順利地完成了史無前例的耗時最少,效果最佳的瘦身課程——據凱瑟琳目測,那個體重明顯超標的家夥成功地將自身的體積與表麵積縮減到了原有的三分之一,這可真是一件值得祝賀的事情,雖然那個教練索取的報酬過高了點。氣味和顏色同樣古怪的液體從卷成了圓珠筆彈簧狀的森蚺與它的獵物之間滴滴答答地流下來,逐漸增多,最後甚至聚合為一條粘稠的水柱,像是吸滿水的海綿正在被一隻緩步加強力量的手擰乾。也許是受到了血腥味的吸引,第二條,第三條公蚺從蚺團中脫離了出來,它們啪地摔落在地上,微微的昂起頭,向擁擠在房屋角落的“新鮮食物”遊去。它們的行動倒是給那些被突如其來的狀況弄得暈頭轉向的可憐家夥們提了個醒,他們現在既不是在溫暖的屋子裡,窩在柔軟的沙發上嚼著大包薯片欣賞某部恐怖片或者國家地理紀實;也不是在安逸隱秘的俱樂部圖書館裡喝著香醇的咖啡翻閱某本顏色鮮明,形態逼真的動物畫冊;他們正和位於亞馬遜叢林食物鏈頂端的爬行動物麵對麵,之間距離不過三英尺,甚至沒有一塊動物園的蛇類區常有的防彈玻璃。遊客們再度發出尖叫,並推搡著向隨便那個看起來比較安全的通道中跑去,一個無論體格還是頭腦都頗似大猩猩的男人猛地撞在了傑克身上。傑克被撞在了牆壁上,頭暈目眩,兩眼發花,當他終於能夠憑借著自己的力量站穩時,他向自己的左手看去——那兒空蕩蕩的。凱瑟琳跑了。“見鬼!”傑克大聲咆哮著詛咒了一句,隨即轉身向外衝去,他已經不打算繼續遷就凱瑟琳了,惡毒的預感就像冰錐一樣在他的腦袋裡鑽來鑽去,傑克以前可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狀況。他敢以自己母親墳墓發誓,死亡已經迫在眉睫。***“請小心,夫人。”安東尼.霍普金斯伸出手,抓住了一個瘦小的女性遊客,在免於她摔到的同時溫柔將她推向通道深處,。他今天照樣是一身好質地,好做工的緊身獵裝,但式樣和顏色與阿裡亞烏的工作製服非常相近,這讓他能夠長時間地在大廳與通道的連接處待著而不引起任何人的主意。他安安靜靜地看著遊客們進進出出,看著半個屋頂在蚺群的碾壓下轟然塌陷,看著人們驚慌失措的到處亂跑,看著凱瑟琳借著這個“意外”擺脫了她的搭檔,向隱蔽在一個角落的撒沙跑去——撒沙伸出了手臂,而凱瑟琳一下子把她抱了起來。很好,安東尼想,一切順利,他很高興看到“凱瑟琳”的姐妹也能像她那樣疼愛撒沙,他希望撒沙能夠從這個女人的身上得到那些因為“凱瑟”的早逝而不得不缺失的部分。當然,如果想要確定這個溫馨的小約會不會被什麼不可預測的事故打攪,他還要做些事情。安東尼.霍普金斯走出通道,在接待廳一角的酒吧裡迅速地搜尋了一番,利用自己的長手臂與靈巧的手指從櫃台內取出了一把調酒用的長匙。他顛了顛分量,確定它是由不鏽鋼製造的。***傑克發現自己暫時無法離開這兒。森蚺中的大部分仍然在抵死纏綿,但已經有四條公蚺從交配球上脫落下來,接待大廳成了它們的臨時遊樂場,它們高高興興地遊來遊去,好奇地吐著信子,感覺著周圍的一切,而另外兩條森蚺已經開始用餐以補充交配時消耗的體力,食材當然就是那兩個被砸到的可憐蟲。即便如此,那個交配球仍然大得不可思議,傑克估計裡麵最起碼有八到十條公蚺和一條大母蚺。它們散發著腐爛了一星期的死人才能有的臭味,彼此緊緊纏繞,塊塊肌肉在鱗片下波浪形地徐徐滑動,像足以吊起成噸建材的鋼索那樣富有彈性而堅韌。沒人敢去打攪這樣一個充滿愛與力量的集團。他盯著它們,謹慎地後退,沒發現一個敏捷的綠色影子正從一棵迷人的金黃色陸生蘭花身後繞過去,悄無聲息地走到他的身後。一隻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請離開這兒,先生,”安東尼.霍普金斯聲調輕柔地說道:“這裡很危險。”皮帶上方傳來一陣短促的寒冷與疼痛,傑克的四肢與舌頭一起癱軟了下去。***安東尼緊緊地攬住了傑克,拖扶著他後退,旁人看來,這隻是一個負責的工作人員在幫助因為過度驚恐而動彈不得的客人脫離危險區域。霍普金斯先生將傑克帶進了一個帶著輕微黴爛味兒的走廊,確定沒人衝進這裡避難之後,他打開了末端第二個房間的門。這個房間很小,堆滿了待洗的白色床單與枕套,它們在微弱的光線下看起來就像是陰雨天的雲朵。安東尼.霍普金斯在“雲朵”裡刨出了一個不小的窩,他把傑克扔在裡麵,而後從容不迫地用他細長蒼白的手指直接撕開了他的褲子,褲子裡麵的肌肉和血管。血液噴湧出來,立刻被上好的棉織物吸收得一乾二淨。“這裡既安靜,又安全,”安東尼說:“看你的運氣了。”他舉起一摞床單,把它們整個兒傾倒在傑克的身上。***安東尼離開這條走廊的時候,遇見了老朋友——至少在這兒算是——阿裡亞烏的警衛隊長喬。“這他媽的是怎麼一回事?”他絕望地叫嚷道,死了兩個遊客,無論責任在誰身上,作為警衛隊長的他肯定得滾蛋,但如果在此之前,他沒把事情處理好,或者弄得更糟,那麼等待著他的很可能就是監獄的電椅。“我想,”安東尼一邊善解人意地跟著他向另一個塔樓快步走去:“一個富有魅力的成熟女性與她狂熱的追求者們。”“以魔鬼堂兄的名義起誓,現在森蚺應該不會發情,”喬搖搖晃晃地跑著,兩眼無神,麵色蒼白:“這兒也不是它們喜歡的交配地點。”塔樓外圍的監視係統與防護裝置不知什麼時候被損毀了很大一塊——這件事情原本不該發生,至少不應該弄到像現在這樣無法收拾的地步。霍普金斯先生發出歎息聲表示讚同與惋惜。他轉動著手裡的長匙,沾有著些許暗紅色液體的長匙叉尖上頂著一枚熟透的紫色漿果,這是剛剛經過一枝碧綠的巴西莓枝條時,安東尼.霍普金斯先生順手獵到的。他把它放進嘴裡,薄薄果肉的酸味與血液的腥甜味配合得天衣無縫。***傑克聽見房門打開的聲音,然後是逐漸接近的腳步聲,最後,他臉上的床單被拉開了。一個神父。傑克想起來了,凱瑟琳說過,這次的遊客中有個神父。神父看起來有點驚訝,他並不年輕,但也不老,灰色頭發,藍色眼睛,黑色的法衣領口露出白色的硬領,戴著神職人員喜歡的寬簷帽,胸口垂著一個銀色的大十字架,十字架上或許銘刻著經文或者其他花紋,傑克看得不是很清楚,畢竟這裡的光線太暗了,而且他已經流了不少血。他掙紮著想要做出救命的口型,不過,即便他什麼也不說,神父看到的東西也應該能夠充分予以說明了。“‘將你所做的事告訴我,不要向我隱瞞’。”神父說,灰色的眼睛在黑暗中閃閃發光,爾後向他傾下身體,:“告訴我,這裡有沒有一個金色的卷發,紫水晶色的眼睛的小女孩?”傑克睜大了眼睛,這個家夥……他本能地想要閉緊嘴巴,卻發現自己什麼都做不了,哦,他想起來了,他的舌頭和身體正處於癱瘓中。好呀,他幸災樂禍地看向神父,又一個無法無天的危險人物,隻可惜你從我這兒什麼都得不到。但神父已經露出了滿意的微笑,很多時候,即便人們沉默不語,他也能從他們的麵孔,身體,手指乃至於一根頭發中得知自己想要的答案。他拉起床單,讓它重新蓋上傑克的臉。“抱歉,”他說:“打攪了。”“另外,“在關門之前,他補充道:“非常感謝。”(待續)注1:‘將你所做的事告訴我,不要向我隱瞞’。”——取自於聖經《約書亞記》——約書亞對亞乾說:“我兒,我勸你將榮耀歸給耶和華以色列的神,在他麵前認罪,將你所做的事告訴我,不要向我隱瞞。”注2:長匙——攪伴雞尾酒的工具。通常一端為叉狀,可用於叉檸檬片及櫻桃;一端為匙狀,則可攪拌混合酒,或搗碎配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