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呈說完之後,屋子裡沉默了好一會兒。相比於許呈的情緒激動,許司安從頭到尾都冷靜得過分。他打量著自己弟弟漲紅的臉,哭得這麼可憐,滿臉都寫著心碎。許呈是很少露出這麼難過的表情的。許司安心裡想道。他不是一個有著柔軟感情的人,整個家族裡,也隻有這個弟弟是他和肖藍一手帶大的,他還從來沒見過自己弟弟崩潰成這樣。但是再給他一次機會,他還是會做出和三年前一樣的選擇。十六歲的愛情,談什麼驚天動地,至死不渝。-“坐下說話。”許司安抽了張紙巾,準備把許呈臉上的眼淚擦掉,但是許呈偏過了頭,不讓他碰。許司安倒也沒生氣,隻是把許呈摁到了沙發上。他們兄弟兩個相對而坐,中間隔了一張茶幾,可以清晰地觀察到彼此的表情。“我承認是我隱瞞了你,你剛剛說的所有都是對的,我確實消除了你在烏檀鎮的記錄,我還授意醫生,讓你忘得更徹底,最好永遠不要想起來,”許司安聳了下肩,“不過看來沒怎麼起效。”他看見許呈的臉變得更加憤怒,像是馬上就要說出什麼極端的話來。但是他在許呈開口前,就問道,“呈呈,你告訴我,拋開你對方汝清的感情,告訴我。如果你是我,你的弟弟才十六歲,離家出走了七八天,在這七八天裡莫名其妙地愛上了一個男孩子,還說要跟他在一起,”許司安嗤笑了一聲,“你是我,會同意嗎?這個男生也許是個騙子,也許是個犯罪,而我隻有你一個弟弟。”許司安說完,氣定神閒地看著許呈。他本來就是一張陰柔漂亮的臉,皮膚在燈光下有種病態的蒼白,看上去堪稱脆弱,惹人憐惜,可他的眼神卻是高高在上的,帶著與生俱來的輕蔑與高傲,無形中給人以壓迫。許呈心裡泛起了無力感。他悲哀地看著自己的哥哥,輕聲問道,“哥,你以為我隻是恨你沒讓我和方汝清在一起嗎?”許司安抬了下眉,“不是嗎?”許呈苦笑了一聲,他看著許司安,他這個哥哥,從來是天之驕子,除了自己在乎的人,誰的感受都不在意。“哥,我當年才十六歲,你想保護我,不同意我愛上一個陌生的男孩子,我能理解你,”許呈說道,“可你把我帶走的時候,想過方汝清會怎樣嗎?”許呈說到這裡,眼中又不受控製地流出了眼淚,一滴又一滴,從他白皙柔軟的臉上滾下來,滴在了手背上。他隻要一想到方汝清度過了怎樣的三年,他就心如刀絞。三年的杳無音信,方汝清得靠著怎樣的意誌才能支撐下來。“你可以把我帶走,你可以告訴方汝清你不同意他和我在一起。但是你不該故意把關於我的一切從烏檀鎮抹去了。方汝清還在酒店裡等著我。哥,他在等我,可我再也不會回來了。他可能會以為我不要他了,可能會懷疑我出事了。你說他怎麼都找不到我的時候,他得多絕望。然後他抱著這樣的絕望過了三年。”許呈的腦海裡想起那一天的早晨,他從車上看見方汝清的背影,他也是這樣絕望的,“你想過這件事嗎?““哥,你明明知道找不到一個人是什麼滋味,”許呈直勾勾地看著他哥,眼睛裡也許是因為有眼淚,看上去亮的可怕,“你忘了找不到肖藍哥的那段時候嗎?你都變得不像你了。你隻是失去了肖藍哥半年,但是方汝清失去了我整整三年。”許司安的臉色終於起了一點變化。他眼色沉沉地看著許呈,肖藍那失蹤的半年確實讓他整個人都要失控了,如今許呈舊事重提,他幾乎是立刻被勾起了不好的回憶。“你彆扯到肖藍身上,這不一樣。”“有什麼不一樣,”許呈看得出來許司安神情中的變化,他其實一直知道他哥的痛處在哪裡,他隻是出於對他哥和肖藍哥的維護,不提罷了,但是現在他太難受了,他非要去讓他哥也設身處地感受一下方汝清的絕望,“哥,你總是這樣。你從來不在意那些你不關心的人的死活,方汝清是這樣,肖藍哥也是這樣。你和肖藍哥是從小就認識的,可是你是從小就珍惜他嗎?我記得不是的。”“肖藍哥十五歲就喜歡你了,你明明知道,還讓他看著你和其他人約會。肖藍哥二十歲還喜歡你,你還是不在乎,你讓他當個床伴,讓他看你訂婚。你不在乎他,他對你死心塌地,但你卻覺得他的感情根本無足輕重,所以你想怎樣作踐都可以。”許呈看見許司安臉上出現了怒氣。他哥哥生起氣來是很嚇人的。但他一點都不害怕,他還是說了下去,“哥,你這麼看著我也沒用,是你把肖藍哥傷害到這份上的,不是我。現在他回到你身邊了,你很高興,但你還是很害怕他又一次離開你,對不對?我想方汝清也是這樣害怕的。”-肖藍把許呈送進辦公室以後,就一直沒有離開,他坐在外頭的小沙發上,心神不寧地喝茶。他還從來沒見過許呈哭成這樣。他心裡想著,許司安那王八蛋又乾什麼了?正想著呢,他突然聽見隔音良好的門內傳來了一聲悶響,像是有什麼東西摔在地上,碎的四分五裂。肖藍頓時茶都來不及喝,一下子站起來,推開了辦公室的門。卻見辦公室裡,許司安和許呈都坐在沙發上,兩個人麵對著麵,許呈臉上還帶著淚痕,而許司安的臉色則堪稱扭曲了,地上碎著一個琺琅藍色的花瓶,還是肖藍親手買過來的。“這是怎麼了?”肖藍驚疑不定地看著他們,他走到許呈身邊,看許呈哭得眼睛紅紅,心疼地彎下腰,給許呈擦眼淚,“怎麼了,呈呈?”他從來都是又溫柔又細心的那種人,比許司安更像一個可以依靠的溫暖的哥哥,許呈本來還強撐著,被他的手輕輕摸著額頭,心裡倒是委屈起來。但是許司安卻怕極了許呈開口說些什麼。他了解肖藍。當時烏檀鎮這事情發生的時候,肖藍在國外處理事情,根本不知道。但是肖藍如果知道了,再被許呈口不擇言地翻出他們兩個之間的舊賬……許司安想了想,臉色都變得難看起來。“沒什麼,呈呈有喜歡的人了,怕我不同意,在跟我鬨,”許司安淡淡說道,他看見許呈鼓起臉,像是要反駁,但他還是把後半句說完了,“可我已經準備同意了。”許呈唰得把臉轉過來,瞪著他哥。許司安麵不改色。倒是肖藍像是想起了什麼,“哦,你是說呈呈那個室友啊。”肖藍低下頭看著許呈,軟聲軟氣地跟他解釋,“我和你哥其實早知道你和那個方汝清的事情了,你哥一開始是有點介意的,但是他已經跟我保證不隨便乾涉你了。”許呈瞪大了眼睛,充滿狐疑地看著他哥。許司安哼了一聲,“你自己一進來就對我質問,還指望我自己說,我同意你們了嗎?”許司安站了起來,他覺得讓肖藍再在屋子裡待著總是不穩妥。他把肖藍從許呈身邊拉開了。剛剛麵對許呈的那種強硬冷厲像是一瞬間全從他身上退去了,隻剩下近似於撒嬌的討好,他知道自己好看,也知道肖藍喜歡他的這份好看。他對著肖藍說道,“好了,我不會跟呈呈發火的,你先出去吧,我再和呈呈單獨說幾句。”肖藍不是很放心,但是看許呈也沒反對的意思,到底還是順著許司安的意思出去了。-一直到辦公室的門重新關上,許司安才重新坐了下來。他和許呈互相看著,兩個人誰也沒先開口。過了好一會兒,許司安才像是投降了,說道,“你說的對,我從來沒考慮過那個叫方汝清的小子會怎樣。他難受也好,找你也好,不找你也好,管我什麼事。你才是我弟弟,他又不是。”許呈聽得也想拿個花瓶砸一砸。“但是許呈,你想過沒有,你都在我眼皮子底下和方汝清同居這麼久了,你覺得我會沒查出來他到底是誰嗎?”許呈聽出了許司安話中的意思,他愣了一下,隨即臉色露出了一點驚訝的神色。這次他是真的驚訝了。許司安歎了口氣,那張蒼白到有些病態的臉上又出現了懨懨的神情,像是在說什麼自己討厭的事情,“如果你要問我三年前的事,我隻能說,我就是這種處事手段,強硬,不近人情。但是如今,我不準備管你和方汝清了。你想和他在一起也好,想和他結婚也行,或者最後談崩了分手了,那都是你的事了。”許司安看著許呈,他想起了許呈還小的時候,坐在他懷裡吃著點心的時候,許呈從小身體就不算好,還總是需要人陪,以至於那時候他一邊在書房上課,一邊還要騰出手抱許呈。許司安的臉色稍微和緩了一點。他說道,“許呈,你是我弟弟。你說的沒錯,我從來不在意我不關心的人是死是活。但你和肖藍一樣,是我生命裡最重要的人。我當初這麼對肖藍,是我以為我不在意他。而我這麼對方汝清,是因為我覺得你們本來就是萍水相逢,沒有幾天就會忘的,即使想起來了,你也不會為他傷心。”“可是三年過去,你還是傷心了,”許司安有點無奈地笑了一下,“但我和你肖藍哥哥,都不想讓你傷心了,尤其是肖藍,他就差逼我寫保證書了。”許呈有點接受不了他哥這種轉變,一時間神情有點懷疑。他還以為按他哥的脾氣,他今天非得跟他哥吵得天崩地裂。“你,你什麼意思?”許呈吞吞吐吐地問道。他有點不信任地看著他哥,心裡蠢蠢欲動想把肖藍拉進來,最好真的讓他哥寫個保證信。“彆裝傻了,你不會不懂我的意思,”許司安看著窗外,“你應該慶幸,肖藍改變了我。他讓我知道感情也沒有這麼廉價,不管是誰的感情。”許呈聽見他哥輕聲說道。“你想去找方汝清就找吧,我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