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記之三十八(1 / 1)

“提要:(我不知要點是什麼,也許可以概括為:丟棄的煙蒂。)”我一覺醒來,光線很強,照得眼睛疼。我眯起了雙眼。頭腦裡仿佛飄著嗆人的藍色煙霧,一切都籠罩在迷霧中。在蒙矓中我突然想起:“我並沒有開過燈啊……怎麼會……”我爬起來一看,I-330正坐在桌旁,她一隻手托著下巴頦,麵帶譏諷的微笑望著我……現在,我正坐在這張桌旁寫這篇東西。緊張得就像拚命上緊了的發條似的十到十五分鐘已經過去了。可是我卻覺得她好像剛剛出去把門關上,我還可以追上她,拉住她的手,而她也許會莞爾一笑對我說……I-330剛才就坐在桌子這兒,我跑了過去。“是你啊!我去過……我看見了你的房間——我還以為你……”但是我話說了半截就撞上了她那硬撅撅的長矛似的眼睫毛,便把話噎了回去。我想起來了:那次在“一體號”上,她也是用這樣的目光看著我,所以我必須立刻爭取用一分鐘的時間把一切都告訴她,讓她相信我,否則就永遠……“你聽我說,I,我應該……我應該把全部情況……不不,我馬上就說——我先去喝口水……”我口乾得很——總覺得嘴裡好像貼上了一張吸墨紙。我倒了杯水喝下去,還是不解渴,就把杯子放回桌上,雙手緊緊抱起長頸水瓶……直到這時我才發現,那藍色的煙霧原來是香煙冒出來的。她把香煙送到嘴邊吸了一口,接著就像我大口喝水一樣,把噴出的煙霧也大口地吞了下去。然後她才開口說:“不必了。彆說了。說不說都無所謂,你不是看見我畢竟還是來了嘛。樓下有人在等著我。這是我們最後的幾分鐘時間,難道你願意讓它……”她把煙蒂扔在地上,整個身子隔著椅子扶手向後仰去(那邊牆上有個按鈕,很難夠到),我記得當時椅子一搖晃,它的兩隻腿就從地麵上抬了起來。然後牆幔落了下來。她走過來緊緊地摟住我。她的膝蓋透過衣裙釋放出作用緩慢、藥性平和、散發著能夠滲透到全身各個部位的溫熱毒汁……突然之間……常有這種情形:你已經完全沉入甜蜜、溫馨的夢鄉,突然有個東西把你刺痛,你猛然一抖,兩隻眼睛又大大地睜開了……眼前的情形就是這樣,我突然想起她房間裡地上那些被人踩過的粉紅色票券,其中一張寫著字母“F”和幾個數字……這些數字和字母在我頭腦裡像團亂麻似的糾結在一起,那種滋味直到現在我也說不清楚,但是我使勁壓了她一下,疼得她叫了起來……在這十到十五分鐘裡,又有一分鐘的工夫,我看著潔白的枕頭上她那向後仰著的頭,半閉著的雙眼,一口鋒利而甜蜜的牙齒。這情景總是使我想到一件此時此刻不可以也不應該去想的事,而這個想法卻又揮之不去,使我感到很荒唐而又痛苦不堪。於是我更加柔情,也更加凶狠地擠壓著她——在她身上留下了更加清晰的青紫色指痕……她說(沒有睜開眼睛——這一點我留意到了):“聽說你昨天見過造福主?這是真的嗎?”“是的,是真的。”這時她的眼睛刷的一下睜大了,我欣然地觀賞著她的臉如何迅速地變得蒼白,如何漸漸地變得模糊,如何慢慢地消失,最後隻剩下了兩隻眼睛。我把事情的全部經過講給她聽了。隻是不知為什麼(不對,其實我知道為什麼),有一點我隱瞞沒說,就是造福主臨末了說的那句話:他們之所以需要我,隻因為我是……她的臉、臉頰、潔白的牙齒、嘴唇,就像浸泡在顯影液裡的照片,漸漸地顯現出來了。她站起來,走到了衣櫃的鏡子前麵。我又感到口乾舌燥。我給自己倒了杯水,但是我看著那水直反胃,就又把杯子放回桌上,然後問道:“你到這兒來,是因為你需要問清楚這件事,對不對?”她從鏡子裡看著我——我看見了她那兩道炭黑的眉毛嘲諷地挑到了太陽穴,恰似一個銳角三角形。她回過頭來想說什麼,卻什麼也沒有說。不用說。我知道。和她告彆吧?我移動自己的(又像是彆人的)雙腿,碰翻了椅子——它像死屍似的四腳朝天躺在那兒,就像那天她屋裡那把椅子一樣。她的嘴唇涼冰冰的。有一次就在這間屋子裡,我床邊的地板也是這麼涼冰冰的……她走後,我坐在地板上,低下頭來看著她扔掉的煙蒂……我寫不下去了——我不願再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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