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三娘的視線落在修羅臉上明顯停頓了一下,修羅的神情也滿是驚訝。紅河村一役,司馬三娘和修羅都是正魔兩道的主力,司馬三娘更是重傷了陰月太後,雙方自然認得。修羅有心開口提醒,石慧卻暗中對她擺了擺手,在一旁坐下,舉起了司馬三娘讓人倒的美酒:“酒極好,若是有下酒菜更好。”“原來是同道之人。”司馬三娘聞言放下酒杯,拍了拍手道:“你們還沒有聽到沒,快去給客人準備佳肴。”“在下石慧,這是弟子七夜。當年,在紅河村與莊主也算有一麵之緣。那時,便覺得莊主英姿颯爽,巾幗不讓須眉,不想還是酒國中人。”石慧微笑道。“紅河村?”司馬三娘愣了片刻,旋即舉杯笑道,“石先生也到過紅河村?我觀先生氣度非凡,若是當日在紅河村,不該沒有印象才是。”“我見過賢夫婦,賢夫婦倒是不曾見過我的真麵目。”司馬三娘不由嘲諷道:“妖魔之輩,就愛藏頭露尾。”七夜聞言立時起身道:“家師心懷坦蕩,前輩又何必出口傷人。”“七夜這名字倒是有趣,陰月皇朝的第一位君主叫一夕,上代魔頭為六道,你叫七夜,莫非是六道那老魔頭的兒子?”司馬三娘輕笑道。“你——”石慧伸手按住了七夜笑道:“好孩子,你可不好對莊主無禮,紅河村一役,莊主夫婦於你家有救命之恩。”“你方才說什麼?”司馬三娘忙坐起身,有些激動地問道。“莊主怕是不知,吾之弟子七夜原是紅河村寧氏長子。當年他的孿生弟弟寧采臣得蒙賢夫婦善心,一力相護,得以在玄心正宗手下活命,此恩於寧家不可謂不大。”石慧道,“隻那一夜七夜與那女嬰一道被陰月皇朝所擄,直到前些日子才知曉身世,與母親兄弟相認。”七夜心下一歎,他原本對於自己被擄走數年,弟弟可以長於母親膝下,頗有些羨慕。隻是想到當年弟弟差點做了他的替罪羊被人誅殺,又不免生出幾分內疚。“哈哈哈~有趣,這可真是有趣!原來七世怨侶都在陰月皇朝,那麼現在你們來這裡又是為了什麼?”司馬三娘冷笑道。“我與七夜不過遊曆至此,遇到莊主原是意外。”石慧道,“不過,今日能見到莊主也算一件意外之喜,在下原有些問題想要請教賢莊主。”司馬三娘摸著手上的酒杯,輕笑道:“你是陰月皇朝的人,憑什麼認為我會回答你的問題?且我已經退出江湖,你真有什麼事是自該去尋玄心正宗才是。”“我是要尋一人為我解惑,又不是找人打架?金宗主為人偏激,隻怕我去玄心正宗尚未開口,人家就要喊打喊殺了。”司馬三娘飲儘一杯酒,歎息道:“我今日心情好,你想問什麼,現在問吧!”“玄心正宗為什麼一定要用殺死七世怨侶這麼極端的辦法來阻止滅世?七世怨侶滅世之說,乃是說他們七生七世求而不得,怨氣衝天加上天魔衝七煞方有滅世之能。若一味喊打喊殺,難道就不怕弄巧成拙,殺一人留一人反而鑄成大禍麼?”“七世怨侶的預言由來已久,前幾世,玄心正宗的前輩也曾努力相助,希望他們可以功德圓滿。隻可惜命運弄人,他們總是會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懷著怨恨死去。”“於是,就想讓他們死了了解此事?”石慧輕笑道,“莫非玄心正宗還要將他們弄得形神俱滅?非如此,便是在他們年幼時殺之,難道他們不會再入輪回嗎?”“七世怨侶,說是滅世禍根,莫說當年隻是嬰兒,如今也不過是小小少年。他們什麼惡都不曾犯下,殺之已經殘忍,形神俱滅豈是人所謂?哪與妖魔有何不同?”司馬三娘嗤笑道,“天意難違,也許這就是天意吧!”“我從來不信彆人所說的天意,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世間萬物都在變化之中。所謂預言不過是個大概率,從來不是絕對的。”“那你是支持滅世還是阻止滅世?”“莊主認為呢?”“你是陰月皇朝的人,借著七世怨侶的衝天怨氣和天魔衝七煞一統三界本是陰月皇朝的野望。可你方才說過,你帶著這小子去與他的親人相認,說實話,我猜不透你的意圖。”“我什麼時候說過我是陰月皇朝的人了?”“難道不是?”司馬三娘挑眉看了一眼修羅道。“首先,我並不屬於陰月皇朝。其次,我尋到七夜收為弟子細心教導,絕不會坐視愛徒入魔喪失自我,成為魔界一統三界的棋子。最後,哪怕是陰月皇朝,也並非人人希望滅世到來,魔界一統三界。”“六道和陰月能夠同意嗎?”“六道魔君已經死了,而陰月太後如今修為儘去。陰月皇朝皇室血脈儘滅,如今他們隻能另推舉魔君,或者將希望放在七夜身上。”石慧回眸望著七夜道,“七夜是人族,我和他的母親是絕不會讓他入魔的。若有一日他為了陰月皇朝曾經的那點恩情,選擇回去,我想也隻會是為了人魔共處,而不是什麼一統三界的野心。”“如今他不過是孩子,未來的事情太難說。”司馬三娘歎道,“若是這麼容易,玄心正宗的前輩也就不會一次次失敗,硬是讓這件事拖到了如今。”“你們每次都希望七世怨侶圓滿,他們無法圓滿求而不得,懷著怨恨死去。那麼可曾想過,從一開始就斷了這個念頭。”石慧道,“世上的情不止一種,愛情或許是不由自主,可是親情友情呢?人生在世,不如意之事豈是一兩件。可一個人若有朋友,若有至親,那便是感情受些挫折,又有什麼不能看開呢?”司馬三娘不由一愣。“愛而不得導致心懷怨氣,那麼用其他感情去補足呢?”石慧道,“彆人我不知道如何,至少七夜我相信他不會為了一個不愛自己的人舍棄至親朋友。”關於七夜是七世怨侶之一,石慧不曾試圖欺瞞他,就是無憂的身份,石慧也沒有隱瞞。七夜非常清楚自己的來曆,人的每次轉世都是一次新的開始,對於旁人預言他將來愛上無憂最後求而不得甚至會墮魔,七夜其實不太理解。如今他不過是少年人,情竇未開,無憂在他眼中不過是個可愛有些吵嚷的小妹妹。他尚不懂情,卻記得老師曾經說過的兩情相悅。不管是友情、愛情還是親情,都需要一點緣分,凡事可求卻不可強求。“你的想法並沒有人嘗試過。”司馬三娘道。“七夜如今不過十三歲,在劍道上頗有天賦,孝順長輩,友愛弟弟妹妹,心存道義。隻因為所謂的預言就要給他一個將來會變成滅世魔頭的標簽?”“這個孩子你教的極好!”司馬三娘對上七夜清明澄澈的目光道,“我拭目以待,希望他可以永遠這般正直善良。”“七夜有師父,有母親還有弟弟妹妹,與師父一路上更是認識了許多朋友。不管日後發生什麼事情,七夜都希望人間依舊是人間,每個人都可以好好生活。”七夜認真道。陰月皇朝內部尚且不是人人讚成滅世,他是人族又怎麼會有那樣的念頭呢?有些不幸,你越是畏懼,越容易發生。七夜現在是個有勇氣的少年,日後他希望自己的勇氣也會一直存在。司馬三娘看著七夜,驀然落下淚來。自他們進入絕望山莊,不管是真心還是偽裝,司馬三娘的臉上一直帶著笑,這會兒眼淚從眼眶中落下,竟然連她自己似乎都沒有意識道一般。發現七夜的目光有異,司馬三娘仿佛才清醒過來,舉起袖子抹了臉,有些急促地倒了一杯酒喝下,卻被嗆的咳嗽了幾聲。“莫非莊主心中有什麼為難之事?”七夜見司馬三娘忽然失態,下意識問道。這一路七夜跟在石慧身邊行俠仗義,因他不是多言之人,外表看著有些酷,實際上卻是個內心火熱的少年。知曉司馬三娘是自家恩人,見她仿佛有什麼傷懷之事,便忍不住開口問道。這會兒太陽已經落山,外麵一片黑蒙蒙,隱隱還有雷聲,怕是大雨將至。司馬三娘建立這絕望山莊,用三個傀儡將自己困於結界之內,與世隔絕數年。她每日在傀儡陪伴下飲酒作樂,實際上內心卻藏著一段苦楚。也不知心事藏了太久,亦或是今晚是個適合傾訴的時節,司馬三娘站起身,漫步走到門口,看著外麵的黑幕歎息道:“我有一個女兒,年紀與你相仿。隻是離家多時,如今也不曉得去了何處。”“既然年齡與我相仿,該是個少年人才是,為何她不回家呢?”七夜奇道,“是因為她與父親在一起嗎?”七夜不能留在母親身邊,乃是希望在天魔衝七煞之前不被太多人知道他母親、弟弟所在,為人所趁。母親不在身邊,卻有待他如子的老師,總是有長輩陪伴左右。司馬三娘的女兒又為什麼離開母親,多年不歸家呢?司馬三娘搖了搖頭:“不是!”七夜再想追問,可是見司馬三娘滿是悲色,終究沒有問出聲。一個年幼的孩子離開父母總不歸家,大約少不得什麼難言的苦衷。他們之間到底沒有親密到可以將任何秘密說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