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院中就見兩麵僧舍門都虛掩著,東側兩間和西側一間共有三間屋子有燭火透出,到了近處絲竹歌詠之聲反而聽不到了。蘭若寺鬨鬼多年,本地人避之不及,不想這裡不僅住了人竟然還不止一個,倒是稀奇。石慧循著亮燈的房間走去,敲了敲南邊第一扇門,裡麵就傳出一聲不耐煩的暴喝:“深更半夜,吵什麼吵?滾!”這時代娛樂活動少,亥時確實不算早了,不怪人家如此生氣。石慧精通易容術,也善於模仿各種人的聲音。從對方的聲音推測,此人不僅不是鬼怪,還是有些武功的漢子,隻不知道是好人還是壞人。“打擾了!”石慧略有些歉然,退開兩步便向下一個房間走去。隻她才走出兩步,身後門突然開了,一個絡腮胡大漢走出來,打著哈欠道:“怎麼又是個窮酸?晦氣!走走走,你再往南走二十裡就是金華府了,這裡已經沒有你的房間了。”“這位大哥,如今時辰不早了,怕也是進不了城了。這往前走是墳地,我一個人不敢走啊!”石慧道,“你看著廟挺大,多我一個也不多不是?”“你這窮酸好生麻煩!”大漢吹胡子瞪眼道,“人家說寧可墳地過夜,不可獨住荒廟,沒聽過嗎?”一個人不進廟,二人不看井,三人不抱樹。走夜路,情願墳地過夜,不可獨住荒廟:其一是荒廟很容易有末路豪強棲身,對於普通百姓而言不安全;其二則沒有香火的寺廟鎮不住鬼神的,妖魔鬼怪容易在此聚集;最後,寺廟是供奉神靈的,未經允許,凡人進去休息是對神靈的大不敬,有損氣運。“我看大哥你住的也挺好的,這裡不住了不少人嗎?也不是獨住啊!”石慧好脾氣地笑道。“酸書生,你懂什麼,快走快走!總之不要在這裡吵老子睡覺。”絡腮胡不耐煩道。兩人正說話,對麵的門“吱呀”一聲打開了,一個粉麵書生不耐煩地看著他們道:“大晚上的吵什麼呀,打擾人看書。”“兄台,在下錯過宿頭,欲在此借宿一宿,叨擾之處還請見諒。”“房間這麼多,自己挑,彆吵了!”粉麵書生“砰”一聲關上門道。“我勸你還是早點走,要是打擾老子休息,對你不客氣!”絡腮胡示威性地揚了揚拳頭,也“砰”一聲關上了門。石慧也不生氣向裡麵第三間有亮光的屋舍走去,不待她敲門,就有個書生開了門。這書生倒是生了好相貌,雖然比不得她的長子白錦堂,亦是相貌堂堂。哪怕穿著一身洗的發白的布衣,也遮不住書卷氣。“兄台可是到婺州(金華)府趕考的,在下與對麵那位蘭溪生也是本屆考生。考試還有幾個月,租不起屋舍,就暫住在此。兄台若是不介意,今晚不妨與我住一間,可一道探討學問,明日再灑掃一間屋舍不遲。”“如此多謝!尚未請教公子尊姓大名。”石慧拱手作揖道。“不敢當,在下寧采臣,永康縣人。” 寧采臣忙抬手還禮。“在下浦江縣任慈。”“原來是任兄,外麵風急天冷天冷,裡麵請。”寧采臣笑道,“住最南麵的那位義士叫燕赤霞,陝西人,他喜歡安靜,不太願意被打擾,看起來凶巴巴並非惡人。對麵那位是蘭溪來的考生,傍晚才到,主仆兩個也喜歡僻靜,就選了西麵僧舍。任兄若要住下不妨選了我隔壁的屋舍,到時我們也可一處溫書作伴。”“如此甚好,多謝寧兄。”石慧隨著寧采臣進門。解試三天考三場,雖說就在州府,可為了了解同屆考生的水平,一道賽詩論學以及了解主持考試的學使風格,許多考生都會早早來到州府。隻因解試將近,州府物價高,許多寒門學子付不起租金就會選擇住在郊外。寧采臣家境貧寒,便選了此處讀書,連租金都省下了。屋舍簡陋,寧采臣灑掃乾淨,又在板塌上鋪了些蒿草當床,架起木板當桌子。桌上一盞豆大油燈,攤著一本《中庸》。石慧掃到他正看的一頁,與他說起學問,寧采臣對答如流,顯然是用心讀書的。卻不知寧采臣也為這位新來的任生折服,隻幾句對答便知對方也是腹有詩書之人,隻恨不得可以秉燭夜談。這蘭若寺不要租金雖好,隻到底冷情了一些。昨日來時,遇到燕義士亦是滿腹經綸,隻是燕義士卻總勸說他離開蘭若寺。離開蘭若寺,到哪裡去尋個不要租金還如此幽禁之所讀書棲身?至於那蘭溪生似乎不太愛和人討論學問,隻喜歡獨自苦讀。興之所至,石慧從書箱之中取出茶葉,兩人煮了茶對飲:“寧兄在蘭若寺住了幾日,除了你們三人,可還有其他讀書人暫住此地?”“隻比任兄早一日到罷了,我來時南邊那位燕義士已經住著了。除了任兄與蘭溪生,其他讀書人沒見到。”寧采臣忽然皺眉道,“倒是北邊小院似是住了女眷。”“我見寧兄神色,莫非這女眷有何不妥之處?”“讀書人不可背後道人長短,任兄到時便知了。”寧采臣歎息道。石慧見他這般說,也沒有追問,兩人隻煮了茶,說學問。石慧目能視陰陽,視力卻不佳,然耳力卻極為過人。正與寧采臣說話,就聽到北院傳來喁喁私語,似是有婦人說話。到了子時聽到對麵蘭溪生開了房門,語帶驚喜地低語:“姑娘,半夜來此,所為何?”石慧看了一眼坐在對麵的寧采臣,見他神色自如顯然沒有聽到。以她的武功若是有人經過院中去蘭溪生門口,當能聽到腳步聲。她沒有聽到腳步聲卻聽到了蘭溪生開門和說話,若非蘭溪生發了癔症,那麼來人不是武林高手就不是人了。三更半夜,荒野古廟,哪裡來的姑娘?心中疑心一起,石慧放下茶杯起身道:“寧兄稍坐,在下出去方便一下。”寧采臣並不疑心,溫聲道:“任兄請自便!”石慧自出門往蘭溪生門前而去,卻見蘭溪生牽著一貌美少女正要關門。那女子見院中忽然有人,略有些吃驚,下意識往蘭溪生懷裡鑽了鑽。“方才進廟,竟不知附近還有人家。姑娘為何人,家住何處?”石慧看著蘭溪生懷中女子,笑吟吟問道。“這位兄台,此事與你無關,夜已深了,還是各自安寢的好。”蘭溪生攬著女子,警告道。“道者,不可須臾離也,可離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慎乎其所不聞。莫見乎隱,故君子慎其獨也。(注)我觀公子也是飽讀詩書之人,家中有無妻室暫且不說,出門在外總要惦念一下父母。”石慧目光落在了那女子身上,“姑娘,在下的問題,你可想好了?”“小女子小倩,就、就住在蘭若寺後。”“如此說來小倩姑娘也算久居此地了,不知小倩姑娘十多日前可見過幾個書生來此地讀書?”“沒、沒見過,蘭若寺少有人來。”“小倩姑娘還是想好了再說!”石慧溫聲道,“我這人看起來脾氣很好,隻有時候打起人來,是不管不顧,管他男人女人在我眼中均是一般。”“小倩真沒有見過!”小倩搖頭道。“我說你為何來此糾纏,莫非是看上了小倩姑娘,要與本公子爭搶不成?”蘭溪生大怒,喊道,“本公子可不是一人出門的,方童,還不快出來,將這酸腐打將出去。”石慧沒有在意蘭溪生的話,隻看著小倩道:“不妨我再與姑娘提個醒,這幾位書生都是金華府人士,相約尋一僻靜之地讀書。其中有個俊俏公子叫白林堂,相貌與我有幾分相似。”白林堂與白錦堂是剛出五服的族人,隻白家人相貌很有特征,也有兩三分相似。石慧如今的模樣就是照著白錦堂和白林堂相似的那幾分為基礎易容。若有人見過白林堂,怕死一眼就能認出他們是同族兄弟。“公子,小倩真沒有見過什麼白公子。”小倩楚楚可憐地看著,石慧,目帶淚光似被人嚇到了。“既然如此,煩請小倩姑娘引路,予我去你家拜訪,許你父母家人見過他。”“你這酸腐,當本公子不在嗎?小倩莫怕,我會保護你的。方童,方童!”蘭溪生聽到石慧要去小倩家中拜訪,越發不肯,換了那書童出來。“公子,這就來了!”蘭溪生長得瘦伶伶,他的書童方童卻是五大三粗,見了主人召喚就要上前推搡。石慧隻隨意踏出一步,那書童推空,一個踉蹌差點摔倒。正要再上前,就見寧采臣疾步而來:“任兄、任兄,你不是要去如廁,如何與人爭鬥起來。大家都是讀書人,君子動口不動手,有話慢慢分說,切莫打架!”“來的正好,你將這酸腐帶走,沒得壞了本公子興致。”蘭溪生甩袖道。“方公子,君子不欺暗室,這姑娘來曆暫且不說,公子乃是讀書人,委實有辱斯文。”寧采臣目光落在蘭溪生與小倩牽著的手上,側目道,“不知任兄因何與他們口角?”“不瞞寧兄,在下來此不全是因錯過宿頭。我有幾位友人早些日子先來此地讀書,約好相見。今日我來此卻不見他們,聽聞這位小倩姑娘就住在蘭若寺後,便相詢一二。”“原來如此,我昨日到此,除了燕義士,也沒有見到旁人。若是小倩姑娘不知道,任兄何不問問燕義士?”作者有話要說:注?:“道者,不可須臾離也,可離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慎乎其所不聞。莫見乎隱,故君子慎其獨也。”出自《禮記?中庸》,意思是君子守德,不止於人前,獨身一人沒人看到也要如此,就是教人表裡如一了。原著燕赤霞是書生打扮,為了劇情需要我選用了影視劇形象。寧采臣隻說浙人,途經金華城北蘭若寺,反而死掉的書生主仆說是蘭溪人,我就胡謅了寧采臣永康人。這裡寫的是聊齋原著(不要代入哥哥的寧采臣以免幻滅),比較現實殘酷,後麵我考慮寫七夜聖君副本,太喜歡七夜了(小龍女中可能會選哥哥版本寫)。感覺原著寧采臣很搞笑,一直自稱“生平無二色”,妻子沒死帶小倩回家,妻子病死娶了小倩,當官後又娶了一個小妾。小紅包若乾,數量金額以及掉落時間隨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