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麟送回盛京時,石慧已經請來了北平最厲害的外科醫生,又打電話給滬上那邊的人讓他們去請專家前來會診。慕容麟受傷的真相如何已經不重要了,為了不動搖軍心,他們能做的就是將事情壓下去。不管能不能治得好,至少態度要拿出來。慕容麟的傷勢非常重,那一撞不僅令他的脊椎骨骨裂脫位,也傷到了神經線,當時就已經整個下半身都沒有知覺了。經過滬上和北平趕來的專家醫生會診,結果比預料的更嚴重。或許慕容麟終於用儘了他這輩子的好運。如果說脫位的脊椎還有複原的可能,損傷的脊椎神經便是石慧也沒有辦法了。黑玉斷續膏這樣的神奇存在也隻是斷筋續骨,卻無法讓壞掉的神經線恢複。這樣的病情根本無法瞞過病人,知道自己無法站起來,慕容麟褪去了所有的從容和風度,宛如瀕死的野獸一樣,失卻了常性。石慧隻能讓人收起了他房中所有可能傷人的東西,避免他傷人和自傷。親自送滬上過來的專家上車,還要派人護送人家回去滬上不說,石慧送完人回來就看到慕容子淙一臉狼狽的從樓上下來。“淙兒,這是怎麼了?”“大娘,我沒事!”慕容子淙擦了擦臉道。“三少爺想為夫人分憂,進去伺候老爺吃藥,沒想到老爺搶了水杯砸了三少爺的頭。”石慧不由歎了口氣,將人拉到自己麵前,細細檢查了一遍,低聲抱怨道:“也就虧了他這會兒用不上力,要不然就不是被潑一臉水了。”“大娘,父親他是英雄,隻是一時不能接受現實,我們不要苛責他。”慕容子淙一雙明亮的眼睛望著她,央求道。慕容子淙自小就是個敏感的孩子,與府上的大多數孩子一樣,平日與父親的感情不太好。不過這場戰爭倒是讓他們轉變了不少,慕容麟成了英雄。孩子們自動自發為父親常年忽視自己找到了理由,他要忙於公務,忙於保護更多的人。看著孩子赤忱的眼睛,石慧委實說不出真相。算了,真相是什麼又有什麼重要呢!每個孩子心中都有一個英雄,至於這個英雄是否完美並不重要。慕容麟或許私德有虧,至少大義上沒有錯。“回去上課吧,你父親這裡自然有人照料。”石慧低聲道,“等他平靜下來,再來看他可好?”慕容子淙點了點頭,帶著幾分期待:“娘,父親的傷會好對嗎?”“我們已經請了最好的醫生來看你父親了!”石慧避重就輕道,“這些事不需要你們操心,回去吧!”“嗯~”慕容子淙點了點頭,自己回東樓去了。石慧正要上樓,管家卻匆匆自外麵跑了進來:“夫人,傅小姐過來了,說是想要見司令。”“隻怕這會兒司令誰都不想見,不過來了,就請進來吧!”傅明玉追隨慕容麟也有十幾年了,不過保養的極好,三十多歲的人依舊身段苗條,穿著白色洋裝,宛如少女。隻是此刻,這位傅秘書的臉上卻充滿了焦急和擔憂。“傅小姐——”傅明玉迫不及待地打斷了石慧的話,急切道:“我要見司令,司令在哪裡?”“管家,帶傅小姐去見老爺吧!”沒有理會傅明玉的失禮,石慧淡淡道。傅明玉聞言立即跟著管家上樓去了。這位傅秘書也是個妙人,她跟隨在慕容麟身邊,卻一向不太看得起慕容麟的妻妾。在此之前,傅明玉從來沒有到過慕容府,而石慧若是去了公館,傅秘書也是愛理不理。因此,對於傅明玉這樣的態度,石慧並不覺得意外。世上有各種各樣的人,石慧唯獨怕戀愛腦。傅明玉不喜歡理會她們,倒是省事。原本還想上去看看,見傅明玉來了,石慧也懶得上去打擾這對真愛。自慕容麟回來,忙著接送各位會診的專家,以及處置相關事情,她也委實有些累了。不過,這個時候,石慧也沒有回東樓,直接在客廳坐下,讓女傭泡了一壺茶過來。隻是茶剛送上來,還沒進嘴裡,樓上就傳來了宛如野獸的咆哮聲和女人的哭泣聲。沒一會兒,傅明玉就失魂落魄的從樓上下來了。目送傅明玉離開,石慧也沒有過問,略喝了一杯茶,才起身上樓。房內,慕容麟趴在床上,醫生護士正在檢查他的傷有沒有因為掙紮而重新錯開,女傭在擦地。“寧醫生,司令的傷勢有沒有惡化?”“我們給司令打了鎮定劑,看來近期還是不要讓人前來探望,以免刺激病人。”寧醫生建議道。石慧點了點頭:“我明白了,司令的傷勢就勞煩你們了。如今這樣也是沒辦法,隻是再不能惡化了。”“夫人放心,我們會仔細的。”慕容麟再次醒來的時候,就發現房間內很安靜。夫人就坐在窗前的椅子上,閉目而憩,初冬暖陽通過窗戶,照在她身上,讓人生出幾分歲月靜好的感覺,心竟然也寧靜了幾分。這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可是慕容麟已經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有認真看過了。不過,這十年來,妻子顯然不過的不錯,歲月沒有奪走她的光彩,反而沉澱了更多的美好。熟悉的臉孔卻是完全陌生的感覺,慕容麟恍惚間覺得自己似乎做了一場漫長而荒誕的夢。到了前線,收到後勤送上來的充足丹藥和消炎藥、傷藥,慕容麟才意識到府中的女人每天忙得所謂生意到底是什麼。想一想這十年,他對身邊的人和事務竟然都是如此陌生無知。慕容麟正想的出神,石慧卻忽然睜開了眼睛。“你醒了?”石慧溫聲道。慕容麟立時閉上了眼睛,以此表示自己並不想說話。“你可知道這一戰,我們有多少士兵犧牲,有多少人傷殘?”石慧歎息道,“這世道能活著都不容易,一個大男人,可不要在尋死覓活了。”許是累了,亦或是開始接收事實,這次慕容麟倒是沒有發脾氣,隻是不說話。石慧也不生氣,叫了醫生進來看,又讓人輪流貼身照顧著。到了傍晚,孩子們也過來看他,小的幾個沒讓進來,隻讓幾個大的進來給父親問安。慕容麟同樣沒有搭理,不過孩子們也沒有放在心上,還細細安慰父親。第二天,傅明玉又來了,慕容麟醒著卻讓人直接打發了。府上的七姨太、八姨太過來看,也不許人進門。七姨太和八姨太也就罷了,傅明玉哭的和淚人似的離開了。大約是物極必反,經此一事,慕容麟似是受了刺激一般,不說身邊的女人,就連女護士都不待見了。隻是奇怪,石慧每次出現,他倒是很平靜,也不會喊她出去什麼,隻是不說話。見他心情平複了一些,石慧就讓副官每日拿了前線的戰報念給他聽。慕容麟雖然不說話,不過石慧卻注意到他有認真聽。看來,對於男人而言,權利始終是最重要的。慕容麟還在養傷,前線的戰事卻出現了一些變動。隨著天氣越來越冷,野外作戰對於敵我雙方都是一個挑戰。久攻不下,日本人終於減緩了攻勢,有了停戰的意圖,第三軍還趁勢拿回了一些失守的地盤。自開戰以來,東北三省難得迎來了一片寧靜。各師團也趁機開始休整,補充病員等。慕容麟的傷逐漸好了,隻是站起來卻不可能了,腰部以下基本沒有了知覺。在彆人幫助下,至少能夠坐起身,不用趴著了。自從殘了之後,他性格便有些陰晴不定。不過隻要不太過分,石慧也不會乾預就是了。休整中,雖然心不甘情不願,慕容麟還是簽署了新的文件,正式任命任慈為副司令,暫代司令之職。慕容子湛則做了任慈身邊的副官,學習軍務。有了慕容麟簽署的這份任命,多了些名正言順,任慈做事情到底順手多了。到了次年大地回春,東北軍選擇了主動出擊。然而日本對此卻頗為敷衍,甚至主動讓出了一些市鎮。直到五月,傳來了日軍在大沽登陸,進軍天津、北平的消息。一旦天津北平被攻陷,慕容氏就會成為一個孤島。任慈迅速將第四軍往南調度,隨時可支援北平。北平如今還算白氏的勢力範圍,末代皇族在亡國後也被圈禁在北平,並沒有被趕儘殺絕。日軍從大沽上岸,大沽守軍毫無抵抗之力,幾乎是當年聯軍入京的噩夢重演。北平城也是一片混亂,白氏怕北平守不住竟然企圖洗劫紫禁城和幾處王府。日本人則派了探子聯絡上了被軟禁的末帝和他的死忠舊臣,允諾助其複辟,可謂是亂成一團。石慧當機立斷趕往北平,與白家談判,以五萬盒盤尼西林的代價從白家手中換取了北平的控製權。紫禁城中除了金銀錢財,其他東西不得動。白家原本無心死守北平,如今得了這麼大的好處,自然樂得認出這個燙手山芋。須知盤尼西林每年市麵上流通的也不過一千盒,價比黃金,如今卻得了五萬盒,豈不是比去紫禁城拆那些笨重玩意劃算。於是白氏帶著前頭的兩萬盒盤尼西林退出了北平,由慕容氏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