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接完母親出院,難得的,他今天晚上六點,已經能準時回家。原本,母親舍不得他,讓他回家裡小住一段時間陪著。後來,他想想被自己窩藏在樓上的那位女住戶,多多少少放她一個人在家,有點不放心,隻能搖頭拒絕。開鎖,推門。他提著一大袋的泡麵。單身漢的生活本就如此,不是泡麵,就是便當。隻有承宇在的時候,他才會打電話讓附近的餐館炒一些家常菜過來。隻是,承宇的適應能力很強,完全已經融入美國的飲食習慣,每次對著飯店裡用油爆炒的中國菜,反而有些勉強。所以,有時候,他會見到承宇悠閒下廚的樣子。通常,他站立難安,會幫忙洗碗、洗菜。也許是因為不喜歡味精又少油的關係,承宇做的菜淡而無味,每次,他吃的也很勉強。但是,那時候,往往是他們之間最有默契,最和睦的時刻。……一推開家門,他就聞到滿室的飯香。錯鄂。是承宇?自從承宇在他家門口,從大年初一到大年初七,兩個人一見麵,承宇就黑著臉向他要鑰匙。他給了。所以,現在承宇能自由出入他的家門。他走近,桌上擺著三菜一湯。清蒸免魚,醬燒牛肉,清炒白菜,蛤蜊蛋湯。真真豐富,令他有種食欲大作的感覺。這些,絕不可能是承宇的水準。承宇隻會燙白菜,燙紅蝦,燙肉片,承宇的所有烹飪技術,隻會在熱水裡溜一圈的水平,和他相差無幾。不不,比他好一點。老實說,他就是很怕火,可能是因為小時候親眼見過母親過油火候太過,整個鍋子燒起來的關係,所以,能用微波爐熱一下的食品,能用開水燙一下的泡麵,他絕不用到火。所以,他一向離廚房遠遠的。摸一下盤緣,蛤蜊蛋湯還是熱的。“砰”剛巧,電飯鍋的煮飯鍵,剛剛好,跳到保溫開關。有人,把他回家的時間拿捏的很準時。他看著一桌的菜,有些許的呆。一年前,同一張餐桌上,他會幫她吃掉她討厭的紅蘿卜,而她每次都會幫他剝掉蝦殼。吃飯的時候,她喜歡有說有笑,而他總是堅持咽完最後一口飯才能說話,無論她如何逗他,他總是迅埋頭苦吃。那時候,她也總是為了保持菜肴的熱度,把他下班的時間拿捏的相當準時。以前,他們常常一起吃飯。但是,那些好像真的離他很遠很遠了一樣,久到他已經有點忘卻自己當時的心情。也許是因為受傷,所以那時的自己,遺忘了“叮當”。原來,得失憶症的人,不是她,而是他。他喜歡過她。會臉紅,會心動。但是,這些,他已經不想再去經曆。現在能如此淡定的麵對她,可能就是因為,當初他對她的心情,剛剛好隻維持心動與喜歡之間,做事按部就搬的他,剛想把感情放得更深一點時,她已經以嘲笑的姿態,推開他,決絕的離開。他的初戀,是一場騙局。他的心動和喜歡,都不過是一場笑話。當時,他好像,傷得很重,但是,現在回想起來,又遠遠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麼重。不然的話,他不會收留她。如果是“愛”的話,他不可能這樣自若麵對她。如果還有心動的話,一年以後,他家裡,不會又出現“田螺姑娘”。他環視了一下四周。頭頂造型精美,完全歐式的掛燈,好像亮了一點。他往望望掛燈,依稀記得,年前的時候,他好像看到上麵有小汙點。現在,不見了。他走到茶幾旁,他早上看過的舊報紙,被疊得整整齊齊放在下麵。隔壁,好像也被人用布賣力擦拭過,就連牆角的一些縫隙般的小地方,也擦得仔仔細細、乾乾淨淨。他脫掉拖鞋,在客廳走幾步,然後,低頭,抬抬自己腳底的白襪子。果然,一點黑印也沒有。而地板,光潔到如同剛上了蠟一般。不是他的錯覺。雖然布置沒有變過,但是家裡一下子變得太乾淨,改變那麼明顯,這樣,如何說服他,他的家沒有被人“動”過?!還有,她怎麼知道他今天會提早回家?難道今天早上,他一邊穿鞋子,一邊講電話的聲音,真的有響到可以令樓上聽見?雖然,醫院手機的收訊有點不佳,每次同樣的話,他都得說好幾回母親才聽得清楚,但是除非樓上的人時刻注意樓下的動靜,不然,真的很難說服他。他抬眸,望向樓梯的位置。那道門,依然緊鎖著,但是他卻神奇的能感覺到,門那麵,那道忐忑又期待目光。因為這個女人,他曾經摔得很慘,自尊剝離不剩、一絲不掛。那一次以後,他不再對愛情有所期待。他把自己的心鎖得牢牢的,不再輕易為誰動心。那一次以後,他整理了自己的感情,也整理了這份期待。幾乎很長的一段時間,他都再也沒有想起關於叮當的人和事,但是,他常常會憶起那段日子,是誰不嘲笑不指責,陪伴了他。他欠下的,不止一份感激。所以,潛移默化的,這一年裡,他不再談感情,卻默許了承宇的存在。一個人的取向,真的會被改變?這個問題,太觫骨,他不敢去認真考究。……他溫溫一笑。這些,都過去了。他一步一步踏向樓梯,在那道防盜門麵前,收住腳步。他輕輕敲了幾下鐵門。果然,不到三秒,鐵門馬上打開。露出她那張雖已經有點消腫、卻依然帶點淤青的麗顏。“你……找我?”她的十指死命扣著門沿,看得出來,很緊張。他突然覺得,她的臉好小,一個巴掌就能罩住。這就是女人和男人的不同。還有,她在緊張,她在害怕什麼?他都能明顯感覺得到,她聲音裡的懼怕與討好。懼怕他會責備她?樓下怎麼說也是他的私人空間,她卻未經他的允許,擅自下樓。他該生氣?樓上沒有廚房。雖然他從來不曾允諾過什麼,但是,他不會苛刻至此。“樓下,謝謝你……”其實,她的過分殷勤,他並不喜歡。樓下,已經和一年前不同,他的房間裡,多了很多不屬於他自己的私人用品,他不希望被彆人看到。但是,小時候,媽媽就將他教育的很好,即使不喜歡,但是彆人的好意,一定要說謝謝。她鬆口氣,露出笑容。‘這種笑容,很單純,不應該出現如斯老練的她的麵孔上。其實,再仔細看她,她的五官精致,但是偏向豔麗。交往的時候,他就現,她笑起來不像茗茗一樣是朵暖暖的太陽花,她像海棠,花開茂盛、豔麗、生命力極強,但是,她卻現在露出那種與海棠不符合的淡雅芳香、又羞怯膽小的微笑。這樣的笑容,很容易,迷困男人的心魂。他幾乎以為自己又見到了“呂天然”,那個她曾經刻意營造,個性單純的女孩。“要不要下樓一起吃飯?”他溫和邀約。才十幾秒的時間,他的目光搜索到她身後那一碗快要泡開的泡麵。讓他在樓下大魚大肉,她在樓上默默啃著泡麵,這些,他做不出來。“我……可以嗎?”聞言,她露出很歡喜的神情。唉,這樣的她,一點也不世故。甚至所有情緒都寫在臉上,比“呂天然”時,更好懂。難道,真的是摔怕腦袋了?“當然可以。隻是,如果和我搶洗碗的話,我會翻臉。”他先將醜話說道前頭。他不是少爺,更不會像個大爺似的,覺得有被伺候的必要。他不喜歡欠人。所以,既然是她燒了菜,那麼就由他來洗碗。分工合作。一頓飯下來,他的話,反而比她要多。他會問問她的傷勢,然後順便告訴她一些官司的進展。但是,她很反常,動不動就含著筷子,望著他呆,好像一副,對他,怎麼看也看不夠的樣子。他看起來有這麼奇怪?他差點以為自己是不是臉上粘了臟東西。吃完飯,他放下筷子,覺得,得把話說清楚。“叮當,我很感激,但是,打掃、收拾、煮飯,這些事,你真的不必做。”他儘量把話說的婉轉一點,因為,他又感覺到她馬上瞬間緊張的情緒。她怎麼了?他自認自己性格、脾氣,都算容易接觸,並不是一個太苛刻和挑剔的人。但是,為什麼老有一種,她在小心翼翼討好他的感覺?他有這麼難相處嗎?他有給她這麼強的壓迫感嗎?“擦……得……不乾淨?”她小心謹慎的問。他懷疑,他要是點一個頭,她馬上會嚴肅的保證自己會再接再厲,努力追求完美。“不是。”他深思幾秒。很乾淨。就是太乾淨了,他才覺得不安。他選擇最保守的說詞,“前段時間我有點忙,才會把家裡搞成這樣,現在我的作息正常了,這些事情,我自己能行。”這個拒絕,應該不傷人吧?!但是,她好像完全聽不懂,隻接著又露出那種單純的笑容,“沒關係,我臉上的傷……還沒好……閒在家裡也是閒著,我可以幫你打掃!”如果他願意每天回家吃飯的話,她還可以燒可口的菜給他。對廚藝,她有信心。隻是,以前他怎麼從來懶得在生活上照顧孟川?果然,對女人來說,做任何事情,一定要有特定的對象,才會有衝勁!光是替他燒飯,她都覺得很幸福。能留在這個屋簷下,他覺得老天對她不薄,讓她因禍得福。雖然,她早就注意到,他的臥室內,她種在他窗台的那盆小花,早就被丟棄。如同他們的故事一樣。但是,她不怨。她一向不喜歡怨天尤人,如果多多少少沒有看得開的個性,她早就對倒黴的人生,憤世嫉俗到不行。“我打電話給家政公司了,過兩天他們會派人過來定期打掃。”這個答案,夠了嗎?他起身,想收拾碗筷。但是,卻碰觸到她遽然呆滯的神情。她聽懂了。所以,受傷了。他僵住了。在這個屋子裡,他們曾經靠彼此的體溫取暖,他們曾經親密擁抱,他們曾經舌與舌糾纏、吻觸。雖然,這些,都是戲。雖然,這些,都仿佛如同隔世。但是,他們曾經真的如此親密過。他的心,一軟。“你的身體還不好,需要多調養。”語氣一轉,他隻能這樣勸慰。他收留她,不是為了難為她,不是為了對她冷言冷語。他這麼一說,她馬上就信了。不疑有他。迫切的。她不想思考太多。“我知道了!我的身體不好,需要休息,我會儘量少碰這裡的東西。”她的笑容,仿佛是理所當然的接受了他的說詞一般。但是,她的舉止,又好像多多少少明白了一點。他不懂女人,明明情緒寫在臉上,眼眸裡海隱藏著掩飾不了的沮喪,但是,唇角為什麼可以笑得如此歡娛?“但是,偶爾我可以用一下廚房嗎?”她還是忍不住問。他的胃不好。這幾天,他很晚回來時,她好幾次偷看到他一邊蹙著眉、捂著胃,一邊草草解決晚餐。她揪著,自己的胃也開始生疼。她這幾天一直窩在樓上,他在的時候,不敢輕易下樓,因為鏡子裡自己恐怖的容貌連自己都會嚇到,她不想讓他多看一眼,但是,不代表她不關注他。反而,無聊時,她唯一的樂趣就是觀察他,聽聽樓下的動靜。幸好,早上她現,今天自己的樣子,稍微能見人了。他沉慮片刻。她的夥食是個問題,借用廚房在清理之內。但是,絕不能讓她和承宇正麵遇上。“行。”他點頭,“但是,每一兩個月內,可能會有三四天的時間不可以,到時候我會通知你,你彆下來。”他會想方設法讓這兩個人避免碰麵。他倒不是怕他們之間有什麼情緒,隻是怕會再起事端。承宇的個性他了解,如果知道他收留叮當,叮當會遭殃。……為什麼每一兩月內,會有三四天的時間不行?他……女朋友會過來?但是,他的臥室裡,並沒有女人的私人用品。以前她賴在這裡時,常常讓他的浴室擺滿瓶瓶罐罐。所以,他沒有女朋友?還是單身?她揚揚唇,最終,還是不敢問出口。“那我們可以一起搭夥嗎?”她重新露出笑容,看似愉快的問。他怔了一下。不是這一次,是以後,都?“兩個人一起吃飯,熱鬨一點,也節省、方便一點。”她儘量讓自己的笑容看起來沒有任何私心,很單純的朋友式。他說可以做朋友,她真的很愉快。雖然,他現在可能還無法百分百對她真心以待,但是,她可以等。她的奢求不高,隻要他們能成為無話不談的好朋友就行!兩個人?一起吃飯,真的不代表什麼,中午在單位,他也是和固定的同事一起湊桌。“好吧,但是夥食費要算清楚。”他不再堅持。剛巧,每天晚上,他也為晚飯頭疼不已。“那當然!”她愉快的點頭。她懂,算清楚了,他們的友誼才能長久。他正還想說些什麼,手機響起,他一看來電,神情一斂:“以賢。”即使上一次見麵,高以賢說自己現在同樣隸屬普通公務員,但是,麵對“龍子”,他依然有份不自在。“太子說大家聚一下?……玩梭哈?”他不太會。手機那頭傳來爽朗的笑聲。對方好像說會給他放牌什麼。他笑了一下,並沒有在意對方的玩笑,但看一下手表,他還是點頭,“好,我出得來……那待會兒見。”希望他們不要玩得太大。他聽說過,他們這一圈人很喜歡玩女人,所以幸好,隻是玩牌而已。放下手機,他對上她深亮的目光。“我晚上出去一下,可以回來會比較晚。”他對她交代行蹤。希望,他這次與太子聯係友誼能成功。’他的期盼不大,隻希望能讓承宇有所收斂而已。畢竟,承宇已經有足夠的智慧明白龍爭虎鬥,對他沒有絲毫的好處。他累了,他放棄勸說,他加入敵營,讓承宇好好反思自己的陰暗麵。“恩,我不等門!”她用力點頭,順口接話。話一出口,他和她都覺得有點怪,可是又說不出哪裡不對勁。笑笑,最終,他選擇沒有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