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訪”之後,就傳出俞錦熙隨北伐軍做了參讚,不日即將遠行的消息。.對此,安慶侯沐天恩頗有微辭,又不是沒有家世之累、年輕氣盛的小夥子,放著穩妥鐵定高升的編撰不做,去刀劍無眼的戰場上作甚!他沒有辦法理解,因為按照他對俞錦熙的了解——壓根不是建功立業、希圖封妻蔭子的人。介於全天下都知道的怪異的姻親郎舅之間的關係,他隻能默默接受了這一事實。並加倍對失去父母疼愛的外甥女俞清瑤好。這種好,到了什麼程度呢?每日都親自問學問功課、飲食起居,若有個乍暖還寒,底下的丫頭婆子也要各個問過,精心細致處,說是侯府的嫡出小姐也不為過。倒讓俞清瑤感覺不安了。開始,她以為是自己親爹親娘不對付,一場“天作之合”的婚姻鬨得轟轟烈烈的,自己作為唯一的結晶夾在中間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不上不下的太難堪了,所以舅父格外疼愛。可隨著時間的推移,這股“關愛”甜膩過了頭,等閒有個婢女對她不恭敬,說話刺耳不動聽,竟然動了刑罰!俞清瑤這才驚懼起來,托胡嬤嬤暗中打聽,卻得知一個讓她膽戰心驚的消息——舅父似乎有意,把她嫁給表哥沐薄言!表哥已經十七歲了,旁的侯府世子,不是殘疾、麵目醜陋的,這個年紀早就成婚,抑或有了正在籌備的親事。可安慶侯府遲遲沒決定未來世子夫人,原來是把位置留給自己的!舅父……也太疼愛自己了吧!俞清瑤哭笑不得。胡嬤嬤笑道,“這是老爺跟侯爺之間的默契啊!不然老爺離開前,為什麼特意上侯府一回?還特意吃了一頓飯?估摸說的就是這件事。 ~姑表親、打斷骨頭連著筋!姑娘能嫁回侯府最好不過······就是念慈庵夫人那邊,也挑不出什麼理。”俞清瑤沒空理會沐天華的想法,隻是搖頭,“不可不可!舅舅成了公爹、舅母成了婆母,日後有個什麼,我連最後的可以哭訴的娘家人都沒了。何況表哥未必對我有意·強迫他娶了我,又能落得什麼好?嬤嬤還是幫我想想,怎麼不落痕跡的婉拒了,又不傷害彼此的體麵。”“姑娘怎麼犯了擰勁呢?”胡嬤嬤急了·事關重大,關係俞清瑤一輩子,她自覺得比俞清瑤看得長遠,少不得苦心婆心的勸解,“傻姑娘啊!世子對你怎麼會沒有意思?他又沒個親生的妹妹,對姑娘你怎麼可能不放在心上。不說以前,在金陵的時候·他的信斷過嗎?半月一封,絮絮叨叨的問你過的如何。聽嬤嬤的一句勸吧,世上男兒有幾個像老爺的,也不會有人像老爺對姑娘一樣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心裡怕碎了。有著自幼相處的表兄妹情,比外人強多了!”俞清瑤沉默。她自然知道表哥比外人對她好。這麼多年,彼此的性情都了解了。多的不說,表哥在乎她·將來成了親,即使她犯了再大的錯,也絕對不會讓個丫鬟爬到她頭上作威作福。她的地位不會改變·甚至在某種程度上擁有一定的自由,不會受太多拘束,比嫁給陌生男子、陌生家庭,一步步適應,生怕哪裡做得不好擔心受怕,強多了。看起來,似乎沒後顧之憂。可她能答應嗎?心理下意識的就想反對。理由隻有一個,也是最重要的一個!舅母杜氏並不歡迎自己做她兒媳婦!前世杜氏為了擺脫她,赴了多少宴會隻為推銷?她當時對著各家的夫人、小姐幾乎笑僵了臉,記憶還不夠深刻嗎?這個理由沒有告訴胡嬤嬤·因為俞清瑤都能想象,胡嬤嬤一臉不在乎的回複——不是還有侯爺嗎?侯府當家作主的是侯爺!是,舅舅一定會向著她,處處想著她,提她出頭。可······為了自己,讓舅父、舅母融洽的感情生了罅隙·不會愧疚嗎?摸著良心說起來,杜氏待她不差,至少跟親娘沐天華比較,簡直慈愛無比!不是涉及性命攸關的大事,她不願意跟舅母翻臉,不想遠毀掉表哥一家原本的幸福。最後一個絕對說不出來的原因——表嫂人很好的。她性情爽朗、舉止大方,才是舅母的得意兒媳,是表哥的良配!可惜現在落難中,大概正在到處跑門路救出有牢獄之災的父親。胡嬤嬤苦心勸了許久,奈何俞清瑤鐵了心的不肯點頭。“嬤嬤待我的心,我豈會不知。隻是這事不僅僅關係我的終身,也涉及侯府未來的百年。舅舅、舅母對我的疼愛,嬤嬤都看在眼底。沒有能力報答就算了,還要拖累她們嗎?舅母……不大看上我娘,您也知道。說起來,也怪不得舅母。換了彆人未必能比她做得更好了。日前聽說,端王又要冊立側妃。以沐府女子的身份嫁給端親王,到時候我算什麼呢?”俞清瑤自嘲道,看來自己的親娘壓根就沒為她想過一點,可歎她以前真是糊塗了!“舅舅疼愛我,不忍心我無處可依。難道舅母也會疼愛我不顧表哥的未來前途嗎?如果我知趣一點,舅母多少疼我,要是厚著臉皮……婆婆教育兒媳婦,可是天經地義!當麵沒什麼,背地裡折騰人折騰得苦不堪言,也是常有的。到那時,我向誰哭訴去?俞家?舅公?還是念慈庵那位?抑或千裡之外的父親?”俞清瑤下定決心,自己這些天請安時該避諱什麼,該表現什麼,一一尋思了。次日清晨,天氣晴好,她領著胡嬤嬤、默兒等人往凝暉堂去,春芽在內屋裡伺候,柳芽在廊簷下笑著說夫人還在洗漱。正巧以前的小金嬤嬤也帶著一個小丫頭過來。現在的小金嬤嬤不大一樣了。俞清瑤仔細看了兩眼,經過默兒提醒,“小金嬤嬤梳的是婦人頭”,這才晃過神來。奇怪了,小金嬤嬤也算教養她一段時間,怎麼嫁人了也沒人通知她?況且,在侯府,她嫁給誰了?小廝下人絕對不可能,到底出皇後宮裡出來的。管事?成管事娘子了?那應該跟其他管事娘子一起啊!怎麼就獨自過來了?俞清瑤並不蠢,可在聰明的人也有繞不過的彎。看著柳芽笑眯眯的行禮,喚一聲“金姨娘”,她還愣著神——什麼,小金嬤嬤做了姨娘?三年前她就二十有四了,不可能給表哥做姨娘吧?唯一的可能……俞清瑤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總存著一股希望,是她想錯了!可事實就是如此,不會因為她的意願而轉移。梳洗完畢的杜氏笑著讓金姨娘坐了,上了茶,問了幾句底下丫頭可還儘心,隨後才看著俞清瑤,笑容依舊和往常親切,隻是眼中一片深意,叫人琢磨不透。俞清瑤用十足的忍耐力,才能不在看金姨娘的眼神中下刀子—這會子,她算明白當初小金嬤嬤死活不肯跟著她去金陵了。原來,她要留在侯府裡“勾搭”舅父!竟然還讓她勾搭成功了!一想到這,俞清瑤就忍不住為杜氏抱不平。無論容貌、才能、家世、氣度,小金嬤嬤哪一點能比得上杜氏?即便是春芽、柳芽開了臉,抬了姨娘,俞清瑤都未必憤怒若此!她以為憤怒的原因是——她自己都不肯嫁到侯府來,破壞了舅母、舅父之間的感情,都被小金嬤嬤破壞了!太可惡!實際上,最不能容忍的是,小金嬤嬤一直在利用她!利用舅父對她的深厚感情,以達到自己的目的!沒有人願意自己成為彆人的踏板吧!請安後,小金嬤嬤熱情的邀請俞清瑤去她院子裡做客,被一口回絕了!彆的外甥女寄居舅舅家,須得看主人臉色,配得罪了人,這一點不能套用俞清瑤身上。她回到靜書齋,立馬派人去查,小金嬤嬤是怎麼成為姨娘的!時隔一年,並不算太長。即便沒有現場經曆過的,大約也聽到過什麼小道消息。真被俞清瑤猜中了,去年八月中秋,舅父思念自己,徘徊月下,正碰見在拜月的小金嬤嬤,聽到小金嬤嬤為自己祈福,十分感動……後來就成了金姨娘了。俞清瑤完全能想象,杜氏的氣苦!世間哪個女兒能大度的跟彆人分享丈夫?好在杜氏是明白人,知道不關自己的事情,否則肯定要遷怒!真是一筆亂帳!因此,隨後的日子俞清瑤更加注意言行。跟小金嬤嬤麵對麵,從來不加顏色,即使當著舅父的麵也隻是淡淡的,話裡話外都透露著生疏。舅父問起,她便回“以前是清瑤房裡的針線嬤嬤,現在身份有彆,不好親近。”每日隻跟杜氏請安問好。此外,舅父隱晦的提及“婚事”,她總是岔開,要麼笑眯眯說自己還小,要麼笑嗬嗬問表哥沐薄言,到底想給她娶個什麼樣的表嫂?她都好奇壞了!轉眼四月,杜氏帶著俞清瑤參加了一次京城權貴夫人的集會,巧不巧的,遇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