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要順娘?”沐天華沉吟了下,見順娘臉色煞白,一朗活見了鬼的樣子,眉頭一皺。 ~.順娘想到自己前不久才指桑罵槐,好一頓羞辱人家,這會子被要了過去,還能有活路嗎?當下慌亂了,忙不及的跪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夫人,俺舍不得您啊!夫人,夫人······”總算她聰明,沒把俞清瑤“借機報複”的話說出來,留了一絲轉圜餘地。俞清瑤挑了挑眉梢,不動聲色,慢慢的用調羹舀起粉彩過枝雞心碗裡的燕窩粥,放到嘴角吹了吹,覺得不燙不冷了,親自送到沐天華麵前,乖巧道,“娘,給您嘗嘗。”吃著“貼心小棉襖”服侍的燕窩粥,感覺當然與彆的人伺候不同。不過沐天華不是真正的傻子,無緣無故要她這裡的人,換了旁人,早被打了出去——從逍遙彆墅帶出來的,可都是心腹!少說也是跟了五六年以上,至少精通三四門手藝,或釀酒,或刺繡、或梳頭、或按摩、或算賬,或舞藝、或歌唱,放到外麵能夠獨當一麵的。一時說要,她還真不舍得。見順娘哭求,她試探著道,“瑤兒,你看······”“是女兒孟浪了。順娘跟了母親多年,想來母親早就習慣她的服侍。女兒不能見天在身邊服侍,已經是不孝,再要了母親身邊慣常用的人去,豈不是罪上加罪?罷了,娘親就當女兒沒有提過。”說罷,真的掩口不提。暖閣裡擺上早餐,母女二人裝扮完了,一個穿著雪裡金遍地錦滾花鑲狸毛襖子,一個穿碧玉紅繡嫩黃折枝玉蘭花的錦緞鑲銀鼠毛的小襖,一起坐在紫銅熏籠上。富貴纏枝蓮紋花梨木上擺放十幾樣碟子,還有蒸籠。碟子是各種各樣的蘸醬,有甜有鹹又辣·蒸籠裡則是各色精致包子、饅頭,包子皮有絳紅色、黑色、白色,焦黃色各種,饅頭則有高粱、紅棗、蕎麥、黑米各種。一言不發的用過了早餐·俞清瑤喝了一口豆漿,再用漱口的茶漱過了口。剛巧,侯府杜氏打發人來接了。沐天華見女兒站起,言語得當的與李春家的對話,再向自己告辭,果然“不提要人”之事,心理反倒不能安定了。.親自送出門·俞清瑤表現的都很淡然—偏是這種淡淡的,讓人怪異啊!若是俞清瑤像以前顫顫巍巍,像個避雨的鵪鶉,或者滿腹怒氣、沉悶無語,她都會覺得小孩子,見世麵少,經曆的不多,過一二年就好了。可現在呢·她以為“胎毛筆”給了女兒,又說了那些掏心挖肺的話,應該把母女兩人之間的心結打開了啊!怎麼感覺女兒氣質清淡·仿佛距離她越來越遠了呢?沐天華眼看著女兒即將跨過垂花門,忍不住開口,“瑤兒,你……路上小心。”“嗯。”回望一眼站成一排的錦娘、順娘、安娘等人,她笑得溫婉,“娘,您也要小心······蚊子。大冬天的,彆讓蚊子到處亂飛。”說罷,故意在順娘麵上流轉一下,才姍姍離開了彆院。蚊子?冬天怎麼會有蚊子?沐華驚疑不定的看著女兒離開的背影·又收回目光,最後落到順娘身上。順娘心理有鬼,早知道破壞人家母女感情不成反要遭害,給多少錢她都不乾!垂下頭盯著自己腳尖,一聲不吭。錦娘熟知沐天華性情,暗自盤算—怎麼能過了這一關?領著順娘先認罪·既然小丫頭臨走擺了一道,隱瞞是隱瞞不了了,隻說是順娘心直口快,說了不當的話。 ~當時的情形,不是誤會俞清瑤主謀“大相國寺”之行嗎?說了些過激的,也能理解。接著,又讓順娘依依不舍的表明,自己本來是不願離開夫人的,但夫人若是覺得清瑤姑娘身邊需要得力人手,她願意過去雲雲。順娘當時就跳起來,“那怎麼行?錦娘,你彆以為我走了,你就獨占夫人。”“說什麼鬼話?夫人是王爺的,你我都是一樣的人,伺候的好,還有一二分薄麵。伺候的不好,下場怎樣,哼哼,不用多說。你且聽我的,現在關鍵是挽回夫人的心!夫人對你不舍,你還有回來的時候;若是不能,你將來打算怎樣?橫豎做做樣子,你去侯府,人家不好吃好喝的伺候你?誰敢欺負慢待了?到時不妨架子擺大點,等小丫頭身邊的人受不了,你再回來唄!”“嘿嘿,這招高!”錦娘得意的笑起來。兩人計劃完畢,去見沐天華。沐天華果真如謀劃的那樣,心腸柔軟,三分疑惑七分不舍,可終究放了順娘去侯府照顧她女兒了。可惜,算準了沐天華,算丕到俞清瑤。俞清瑤哪裡是真心要人?她就算蓬頭垢麵,也不需要順娘打理!根本不接受!說自己不能伺候母親有愧,怎麼把母親身邊的人要來呢。話說的好聽,順娘想厚著臉皮留下,被一聲令下關了院門,不準進!順娘心想,還能讓老娘在外過夜嗎?犟著呆了一晚,可人家就是心狠,真的不開門!沒奈何,流著鼻涕的順娘隻能灰溜溜的回到彆院。這時,沐天華再相信“僅僅過激的言語”才怪!她怒視著順娘,“瑤兒不是指名道姓要你嗎?怎麼才轉眼功夫,又不要了?定是你又說了什麼,惹她生氣!”“沒有啊,夫人,俺是冤枉的!姑娘根本不是真心要俺······”“不真心要你,乾嘛跟我開口?你說誰冤枉你?她?還是我?”“奴婢不敢……”“哼!涼你也不敢!你再去,這回給我誠誠懇懇的,收了你一身怪脾氣!當她是小孩子可以隨便欺負?要是讓我知道你仗著我身邊出來的,耀武揚威,看我怎麼收拾你!”沒有辦法,順娘隻能硬著頭皮再去侯府。可這次,哪怕她下跪認錯,言辭懇切,邊說便流淚,俞清瑤也絲毫沒動容,聽了半天,就叫她走人—因為她要搬家了。搬剿俞探花俞錦熙的居所,並且開春就要往金陵。這一去,少說一二年。順娘聽了,呆住了。她的家小、所有儲蓄,都在京城啊!沒奈何,隻能叫苦連天的回彆院去了。且說俞清瑤回到侯府後,往凝暉堂見杜氏。冬雪皚皚,院子裡的那些月季都枯萎了,早收了下去,隻有幾株山茶依舊在冰雪堆裡,濃綠的不改顏色,高大的廣玉蘭則掉光了,顯得光禿禿的。屋內,玻璃缸裡幾尾紅鯉魚遊得暢快。杜氏還是平常樣子,丟了幾粒魚食,引得紅鯉魚不停的擺著尾巴,吐著泡泡。晃動的魚缸,倒映著杜氏清傲如梅的麵容。以前,俞清瑤從來沒覺得這樣隨意的動作,會有“安穩”“愜意”的感覺。應該說,她被前世影響太深,對杜丘總是抱著敬而遠之的態度。大概,她從來沒真正了解杜氏吧?“回來了?”“嗯,讓舅母擔心了。“自家骨肉,何必如此。”杜氏歎口氣,看俞清瑤麵上的神情比往常多了些淡然隨和,似乎回到在大金嬤嬤手下學規矩時,看似柔弱的外表,內裡堅定的意誌,不為外物動搖。想著這半年多來,外甥女的不容易,越發憐愛,“這幾日,儘量少出去吧!你娘,唉!論理,舅母不該多言,隻是此事關係你與子皓的終身,舅母必須坦言。惠太妃上書五日了,朝廷上下爭持不休。未免口舌……”“清瑤明白。”“嗯,舅母知道,你一直是個明白孩子。”說了幾句,便讓俞清瑤緬去休息。出了凝暉堂,俞清瑤抬頭望天,見陰鬱的天空雲層厚厚的,仿佛積著雪花又要撕棉扯絮似地。她不想走掃空的雪道上,繞到枯萎的草地,咯吱咯吱聽著踩雪的聲音。心思不知不覺,飄向遠方。杜氏······尚且會說幾句暖人心的話,虧得自己一直心存怨恨。怨恨她不接受自己做媳婦,看著衣食住行,樣樣關心,其實是假惺惺的做給人看—如今想來,何其冤枉舅母啊!換了旁人,怕是也不肯接受母親失德的女兒做媳婦。而舅母肯衣食看管周到,已經夠厚道了!舅母舅母,為什麼連沒有血緣關係的舅母,都知道她不容易,能體貼為她著想?她錯怪了多少人,又誤把多少人當好人了?也許重生,就是讓她來糾正錯誤吧?俞清瑤輕輕的呼出一口氣,回頭一看,隻見後麵兩排整齊的腳印,踩雪的聲音讓她心情微微放鬆。再轉回頭,發現自己走到了嶙峋館。好久沒看舅舅的收藏了。那段時間為討好舅舅,著迷的研究各種冷冰冰的石頭,現在想來,也挺有趣味。想了想,她沿著甬道往裡麵走。這裡的守衛婆子比較少,她又熟知路徑,很快走到舅父的珍藏館了。“你瘋了!我早跟你說過的!你要是不答應,為什麼要娶我妹妹!”菱花窗裡傳來舅父的怒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