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流逝,四季輪回,轉眼已經過去了兩年,長今始終沒能再去看望母親。每當山草莓成熟的時節,長今都會回想起埋葬著母親的遙遠而依稀的山脊,反複體味母親臨終前的話。“娘的夢想是成為禦膳房的最高尚宮。”儘管母親這樣說的時候已經沒有了意識,但這最後一句話卻永遠烙進了長今幼小的心靈。宮女,每次嘴裡嘟噥起這兩個字,她的心裡都是七上八下。如果可以,長今真想進宮去替母親實現她的夢想,而且她也想看看藏在退膳間的烹飪日記。然而仔細想來,這根本就是一個不可實現的夢。她從未沒聽說過怎樣才能當上宮女,而且就算知道,她也不可能去實現。除了釀酒,德九家還負責為大王製作滋補品。釀酒由德九媳婦負責,而製作滋補品則是德九份內的事。長今從德九那裡得知,像他這樣負責此類工作的人稱做待令熟手。長今心想,通過德九也許能打聽到做宮女的途徑,可是德九媳婦不可能眼睜睜看著長今進宮去做宮女。德九媳婦每說一句話都令人心生厭惡,她性格暴躁,簡直沒人能受得了,但她還是把長今留了下來。當然了,她不僅找回了丟失的酒錢,還把長今身上的錢和銀簪也都沒收了,所以長今的飯都不是白吃的。起先隻看衣著打扮,德九媳婦誤以為長今是個男孩子,當她得知長今是女孩以後,就把各種瑣事全都交給長今做了。長今越來越能乾了。她才隻有十歲,然而不管安排她做什麼,打掃衛生、跑腿,還是做飯,每件事情她都能做得幾近完美。每當這時,德九媳婦就對長今說,我對你的恩情你想還也還不完,所以你就不要想著逃跑。就這樣,她把長今牢牢地拴在了身邊。德九人很好,喜歡喝酒,雖然被妻子看管得很嚴,但是他的事情一件也不耽誤。家中雜活主要是妻子和長今做,他隻要把釀好的酒挪一挪地方就可以了,但他一出去就是一整天。這種時候,他總是眯著眼睛慢慢悠悠地走回家來。儘管受儘了妻子的責罵,他也絕不頂嘴。首先是因為他的塊頭還趕不上妻子一半,而且妻子說話速度太快,他根本受不了。逸度和長今同歲,跟他父親簡直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天真善良,就是什麼事情也做不好。長今抽時間便教他識文解字,但他總是學一忘十。每次長今做完事情想要喘口氣兒,德九媳婦就看不過去。如果酒坊裡實在沒什麼活兒可做,她就派長今出去給人送酒。這種事都是長今和德九一起做,除了提拉搬運以外,剩下的事情通常都由長今一個人完成。有一天,長今和德九又裝了滿滿一車酒,朝妓院方向走去。在妓院門前吆喝的時候,德九又拿出大王的滋補品來做幌子。“長今啊,我要準備大王的滋補品,所以得趕快走才行,知道嗎?我們酉時在那邊見麵!”那邊是指錦川橋以西的錦川橋市場入口處。德九和長今經常在市場入口處見麵,然後經過崇禮門,回到釀酒坊。“今天您可不要遲到哦。”“應該不會吧,可是為大王準備滋補品哪是容易事啊,總之我先走了。”德九大搖大擺地走遠了。妓院的門衛發著牢騷朝這邊走了過來。“明明是去喝酒,倒說什麼給大王準備滋補品……”長今嗬嗬笑了。“對了,今天來的都是大人物,你可千萬不要惹出什麼亂子來。”“是。”“這麼明理的孩子怎麼可能惹出亂子來呢……”門衛揉著眼睛往妓院會客室裡看去。崔判述正在門口放哨,五位貴族在會客室裡密談。樸元宗、成希顏、吳兼護、樸永文、辛允武,每個人的表情都十分嚴肅。“吏曹*(高麗、朝鮮時代的六曹之一,主要負責官員的選拔、評定事宜,職能相當於中國古代六部中的吏部——譯者注)判書柳順汀、水原副使張梃,司仆寺(高麗、朝鮮時代管理宮中車馬器械的官衙——譯者注)僉正(朝鮮時代的從四品官職,隸屬於正三品官衙如堂、寺、監等——譯者注)洪景周都同意了。”樸元宗緊接著成希顏說道。“奸臣慎守勤、慎守英兄弟和仁士洪,以及他們身邊那些趨炎附勢的走狗,這些人都要統統誅滅,計劃已經訂好了。”“最重要的是入宮,這個問題考慮得怎麼樣了?”“訓練都監*(朝鮮時代負責首都保衛的軍營——譯者注)和羽林衛*(朝鮮時代禁軍之一種——譯者注)已經被我們控製,但是兼司仆*(朝鮮初期的兵製,以騎兵為主,負責國王身邊的侍立、隨從、儀仗等事宜——譯者注)和內禁衛還不確定。”“那豈不是要發生大衝突嗎?”“雖說不是上上之策,但還是采取了措施。”樸元宗向吳兼護努了努嘴,大家的視線都集中在他身上。“門口放哨的那個崔判述這段時間幫我們籌到了錢,還召集了武士。他是禦膳房最高尚宮的親侄子,通過他姑媽的關係,在內禁衛和兼司仆的食物和水中投放少量毒藥,到時候這些人恐怕就起不到什麼作用了。”成希顏拍腿歡呼。“真是妙計!現在我們就可以向晉城大君稟報大計了!”晉城大君,成宗大王次子,燕山君同父異母的弟弟。“奸臣仁士洪打著保護晉城大君的幌子,派捕快把大君住所包圍得嚴嚴實實。”“那麼,誰能從他們中間闖進去,把這件事稟告大君呢?”“我倒是有個辦法……”吳兼護趕緊接過話來,說到最後就模糊了。“哎呀,你這個人真是悶死了。什麼辦法,快說出來呀!”幾個人圍成一圈,目光緊盯住吳兼護的臉。但是吳兼護好象嘴上貼了封條,半天不說話。被崔判述叫過去的門衛陰沉著臉跑向長今。“你們也給晉城大君家裡送酒吧?”長今點點頭。“我給你跑腿錢,你把這酒送到大君家裡。”“今天正好是給大君家送酒的日子,不需要跑腿錢。”“拿著,這是樸元宗大監為慶祝晉城大君生日送的禮酒。”“好。”“但是你要注意,必須親手把酒交給晉城大君。並且彆忘了轉告大君,每個瓶子上麵都格外標記了酒名,一定要按照這個順序喝,才能真正品出味道來。”共有四隻酒瓶,貼在每隻瓶子上的標簽的顏色都各不相同。“看著顏色能背下來嗎?”“今顯酒……天天酒……”“好了,彆說了,如果有人問你,你就說這酒跟平時沒什麼兩樣,記住了嗎?”“記住了。”“你要是不按我說的去做,我就把你送到妓院做妓女。”聽說要做妓女,長今嚇得連連後退,腰撞上了裝酒的平車。她也顧不上疼痛,趕緊拉起車來就走。吳兼護站在妓院屋簷下注視長今的身影,站在旁邊的崔判述目光詭譎地向一個男子打了個手勢。那男人趕緊跑到崔判述麵前,他就是當年殺害明伊未遂的刺客弼鬥。“就是這個孩子,這次一定不要失手!”弼鬥瞥著長今,目光因疑惑而搖擺不定。分明是一張熟悉的麵孔,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他便放下疑惑,首先跟蹤長今。晉城大君府第門前,兩名捕快在把守大門。長今停下平車,一名捕快走過來問道。“你去哪兒?”“我是給晉城大君送酒的。“酒?”捕快疑惑地往平車裡看。另一個捕快走過來,幫長今解了圍,他好象沒把這當作什麼重要的事。“這孩子經常往這兒送酒,讓她進去吧。”“這麼小的孩子怎麼一個人送酒?”“她父親是個懶漢,你看,今天又是一個人來的,快進去吧。”長今低下頭去,又拉起了平車。弼鬥躲在旁邊密切注視這邊的動靜,他正在尋找機會放箭滅口。貞顯王後殿裡的致密尚宮正在晉城大君的房間。貞顯王後在尹氏被廢的第二年十一月被封為王後,她生下了晉城大君和慎淑公主。現在,她就在連親祖母都忍心殺害的燕山君身邊過著如履薄冰的日子。多年以來,燕山君一直以為她就是自己的親生母親,後來之所以留她一條性命,也就是看在多年的情份上。“太後娘娘命奴婢轉告大君,務必小心,再小心!”無論是說者致密尚宮還是聽者晉城大君,兩個人的臉都繃得緊緊的,好像墜上了巨大的石塊。他們的中間是濃重的沉默。正在這時,有下人在外麵呼喚大君。“大君大人,樸元宗大監送酒來了,說是給您慶祝生日。”“樸元宗大監給我送酒?”晉城大君搖了搖頭,略加思索,便讓下人把酒拿進來。下人送酒進來。每瓶酒上都掛著顏色不同的標簽,分明標記為天天酒、既當酒、死為酒和今顯酒。“大人,上麵寫了什麼,您怎麼這麼專注?”致密尚宮問道。大君還是緊緊盯住酒瓶上麵的標簽,仿佛要把它看穿,無奈怎麼看也看不出個頭緒來。“送酒的人還在嗎?”“奴婢要她等一會兒,不過隻是個小孩子。”“小孩子……讓她進來!”下人退出,長今走了進來。長今看都不看晉城大君,隻是盯著致密尚宮看。忽然,長今撲通一聲跪在致密尚宮麵前,連連磕頭。“當著大君大人的麵,怎麼可以如此無禮?”不管致密尚宮說什麼,長今一古腦地說出了自己想說的話。“我想做宮女,請您收我做宮女吧!”“哪有這麼無禮的?還不趕快給大君大人行禮?”致密尚宮驚慌至極,不知如何是好,臉色陡然變得鐵青。長今滿臉遺憾,隻好站起來再向大君行大禮。“這孩子也太沒教養了,當著您的麵這麼無禮。真是過意不去,大人。”“沒關係,看來她是真心想做宮女。”晉城大君看了看長今,目光十分柔和。“是你把酒送過來的?”“是的,大人。”“聽說是樸元宗大監送的。”“是的。”“沒說彆的嗎?”“大監說是送給大人的生日賀禮,酒瓶上麵寫著賀詞,他還轉告您一定要按順序飲用。”“哦,是嗎?”晉城大君眼中綻放光芒,重新摸了摸標簽。“我先說一遍,你看順序對不對。”說著,大君首先拿起了天天酒,長今趕忙攔住大君。“不對!首先是今顯酒,其次是天天酒,然後是既當酒,最後是死為酒。”“哦,你竟然識字?”“隻懂一點點……”“嗬嗬,真是個聰明孩子啊!”說完,晉城大君的目光落在按順序擺好的酒瓶上。端詳良久,大君突然變了臉色。“大人,您的臉色很不好。”“沒事,什麼事都沒有,你彆擔心。”長今也看出來,晉城大君的臉色幾乎僵住了。“蒼天既死,黃天當為。歲在甲子,天下大吉。”這是東漢末年黃巾大起義時張角所寫的標語,而酒瓶上的字分明是有意變換了標語的第一個字。今天,就是現在的天下,指的是當今聖上。顯天就是未來的天下,指的是晉城大君。而且“顯”還是晉城大君的名字。“原來樸元宗大監正準備擁我為王,這可如何是好?成功了,我並不想稱王稱帝;失敗了,我又不願意看著臣子們引頸就戮……”晉城大君努力掩飾著內心的矛盾,輕輕地看了看長今。“你叫什麼名字?”“長今。”“我想問你一句話,回去以後你打算怎麼回複那個讓你跑腿的人呢?”長今沒有立即做答,而把要說的話又咽了回去。“沒關係,儘管說。”“大君很愉快地把酒收下,隻是顯得有些擔憂。我會這樣說。”“我真是這樣的嗎?”長今點點頭,大君苦笑了一聲。“好吧,就這麼說。”大君的聲音就像他的笑聲一樣,洪亮而又淒涼。“這孩子還真是明事理呢。”長今出去,門又關上了,大君在自言自語。“有些放肆,不過我覺得也不錯。”“要是可以的話,就滿足孩子的要求吧。”大君隨口一說,又把目光轉向酒瓶,致密尚宮也就不好再說什麼了。致密尚宮走出外間,穿過庭院,長今跑到她麵前繼續糾纏。“請您讓我做宮女吧。”“哪有你這麼可惡的孩子?”“我真的想做宮女!”“嗬,趁我還沒打你,趕快滾開。”“尚宮嬤嬤……”“懶得理你,你倒越來越放肆。你要是還不滾開,我就把你送進官衙!”聽到官衙這兩個字,長今立刻蔫了下來。致密尚宮惡狠狠地盯著長今,然後回頭看看晉城大君的房間,她的臉上也滿是憂愁。事情進展迅速,超乎所有人的預料。就連晉城大君也沒想到,僅僅一夜之間,仁士洪家就變成了一片廢墟。“仁士洪手裡突然亮出一口寶劍。”“然後呢,爹?”“你爹是誰呀?想當年你爹我赤手空拳摘過野熊膽呢!躲開他的劍還不是小菜一碟?”“這麼說您避開了仁士洪的寶劍?”“臭小子,當然避開了,要不然這會兒還能聽你說話嗎?”“這麼說,是爹殺死了奸臣仁士洪?”“這個嘛,也可以這麼說。你爹我為當今殿下登基立下汗馬功勞,將來封個一等功臣應該不成問題吧?所以……”德九正說著,突然門開了,走進來一位中年婦女,一眼就能看出這是個高貴的婦人。“這裡是熟手薑德九家嗎?”“是的,請問您……”“有沒有一個叫長今的孩子住在這裡?”“那個孩子就是長今。”德九指了指正從缸裡往外舀辣椒醬的長今說。恰在這時,長今也發現家裡來了一個不同尋常的客人。訓育尚宮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她盯著長今說道。“聽說你想做宮女?”長今大吃一驚,差點沒把盛辣椒醬的碗摔到地上。“是的!”“現在就收拾行李吧!”“什麼?是,嬤嬤。”咣當當!一反平日裡看眼色行事的習慣,長今穿過走廊進入房間。不一會兒,德九父子也跟著進來了。德九眼裡含著淚水。“長今啊,你一定要走嗎?”“是的,我一定要做宮女。”“為什麼呢?”連長今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這樣,當她聽母親明伊提到禦膳房尚宮這幾個字的瞬間裡,她幼小的心靈為之一動,儘管禦膳房尚宮是什麼她根本就不知道。也許從一開始,明伊未能實現的夢就深深地紮根在長今的心裡了。“聽說那是個很可怕的地方,長今,不要到那裡去,嗯?”逸度帶著哭腔剛剛說完,站在外麵的訓育尚宮就厲聲嗬斥道。“嗬,小小年紀什麼話都敢說。天晚了,快點吧。“逸度嚇了一跳,便趴在長今耳邊竊竊私語。“你看看,嚇不嚇人?”長今看著逸度,臉上帶著笑容。訓育尚宮走在前麵,長今手裡提著包袱昂首挺胸緊隨其後。德九和逸度跟著來到大門外,含淚目送長今走遠。這時候,弼鬥從斜對麵的路上跑了出來。他盯住長今不放,但是看著走在前麵的訓育尚宮,卻也隻好焦躁而無奈地看著長今走遠。弼鬥沿著與她們相反的方向跑回釀酒坊,正好與隨後跑來的德九媳婦撞個正著。“我想打聽個事。”“說吧。”“你從什麼時候開始收養那個孩子的?”德九媳婦盯著弼鬥,好象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麼問。“是不是兩年前?”“你想知道嗎?”“當然……”“先拿錢來!”“……”“既然你這麼急切地想知道,那就先給一百兩吧!”德九媳婦蠻橫地把話說完,就把驚呆了的弼鬥扔在一邊,自己回到院子裡。弼鬥又攔住送完長今回來的德九,問起了同樣的問題。“剛才那個跟在尚宮後麵的女孩子,兩年前有沒有跟一個傷了肋骨的女人來過這裡?”“沒有,她是跟一個傷了腿肚子的男人來的!”德九的語氣充滿了憤怒,差點兒沒咬到自己的舌頭。德九剛剛走進院子,一隻突如其來的水桶把他嚇個半死。“我不管到哪兒,先給我打桶泉水來!”“什麼,要泉水做什麼?”“我說什麼來著?兩條腿的小畜生不能養,我說過沒有?現在好了,挑水、蒸酒糟,這些活兒叫誰乾?誰能給我敷腰?”“我什麼時候說過讓你養她了?你呀你……”“真是冤家!快去給我挑泉水!”德九妻子找不著地方撒氣,隻好到院子裡逡巡了個遍。德九這才揀起水桶急匆匆地逃開了。逸度也跟父親出去了,隻有弼鬥站在那裡,無可奈何地吧嗒著嘴。大概三十多個孩子排成一行坐在大廳裡。跟長今一般大的孩子有十個,比長今小三四歲的孩子也有十個,還是十來個比長今大四五歲的孩子。訓育內人和醫女侍奉在訓育尚宮身後。“現在檢查是不是金絲未斷,馬上開始!”訓育尚宮命令既出,醫女趕緊站到前麵。金絲未斷,所謂金絲,就是處女膜;未斷,就是沒有破裂;金絲未斷指的就是處女膜尚未破裂的狀態。因為宮女就是君王的女人,所以要求必須是處女。如果在檢查金絲未斷的時候落選,那就沒有可能入宮。滴一滴鸚鵡血在手腕上,如果鸚鵡血凝而不動,則表示還是處女,如果鸚鵡血沒有凝結,而是流淌開來,就被視作非處女。要想成為宮女,這是必經的第一道程序。醫女坐下,麵前放著鸚鵡籠子,以及盛放針、布的托盤。訓育內人把第一個孩子帶到醫女麵前。金絲未斷隻適於十歲以上的孩子。醫女問道。“你叫什麼名字?”“韓冠德。”“把袖子挽起來!”冠德滿臉恐懼地挽起袖子,訓育內人抓過她的手臂。一滴血滴在赤裸的皮膚上,看著就有些恐怖。血珠仿佛馬上要流下來了,卻又突然凝往一處。冠德自不必說,就連在旁觀看的訓練生都嚇得麵露土色。“好了!下一個!”如此反複,孩子們逐一坐到醫女麵前接受檢查。這期間,訓育尚宮向她們講起了金絲未斷的由來。“一個負責守護中國泰山的仙女,忘記了應該遵守的戒律,對一位將軍心生愛慕之情。作為對她違反戒律的懲罰,她必須重複彆人說過的話。有一天,她發現有人要加害自己思慕的將軍,而且這個人正是將軍的部下,當他欲加謀害時,被將軍發現了。這個部下就撒謊說,仙女想跟他做苟且之事。仙女不得不原樣重複。將軍惱羞成怒,一氣之下就砍斷了仙女的脖子。”故事講到這裡,就輪到長今接受檢查了。她的表情有些緊張,但還是堂堂正正地邁出了腳步。長今毫不猶豫地挽起袖子,向醫女伸出了手臂。“最後,仙女的冤魂化作一隻鸚鵡。所以從很久以前開始,中國的皇宮裡就用鸚鵡血來判斷是否金絲未斷。”訓育尚宮說完,看了一眼長今的手腕。看似凝結的血珠微微顫動,終於滑落到地上。本來就悄無聲息的大廳裡,現在更是變得死一般靜寂。“對不起,鸚鵡突然動了一下,我碰到了這孩子的胳膊。”醫女承認是自己的錯,建議重新檢查。“再查一次吧。”以前從來沒有發生過這種事,所以訓育尚宮同意重新檢查。幸好,第二次檢查時,血珠終於安靜地凝住了。長今放心地籲了口氣。這時,訓育尚宮站到大廳中央,對訓練生們大聲喝道。“現在你們就要進宮了。但是你們都給我聽好了,不是所有進宮的人都一定能成為宮女。早晨起床後就開始學習,然後從中挑選可造之才分配到各個部門。半個月之後公布結果。從那時起,你們就和內人同住一個房間,接受內人的教誨。好了,現在大家做好進宮的準備。”訓練生們安心而又滿懷期待,嘰嘰喳喳地說笑起來。長今黑色的眼眸宛如黑葡萄般迸射出光芒。鸞駕從敦化門隅津閣的屋頂下麵走過,撐傘蓋、搖扇子的侍衛看上去威武而華麗,作為護衛隊的玄武隊和文武百官緊隨其後。坐在鸞駕裡的大王因為距離較遠,所以看不清他的表情。望著迤儷而過的鸞仗隊列,長今看得幾近入迷,驚訝得合不攏嘴巴。她當然不會知道,端坐在鸞駕裡麵的大王就是晉城大君。等到鸞仗隊列徹底走過,訓育尚宮才帶領孩子前往訓育場。訓練場位於針房和繡房所在的安洞彆宮*(修建於高宗十八年,是大王和王世子婚禮時迎娶嬪妃的宮殿,因位於安國坊小安洞而得名——譯者注)的一角。每個訓練生都得到一套像模像樣的宮女服。淡綠色小褂和粉紅色裙子,搭配起來十分合適。聽說冬天還能再得一套紫色小褂和藍色裙子。孩子們分前後左右秩序井然地落坐,撐起一側膝蓋,雙手互疊置於膝上,專心等候提調尚宮的到來。“起立!”看見提調尚宮進來,訓育尚宮高聲喊道。訓練生不明微裡,隻在座位上磨蹭著不動,旁邊的內人們打手勢讓大家站起來。於是,訓練生們慢吞吞地站起來然後重新坐好,本來整整齊齊的座位現在略顯得混亂了。提調尚宮可以看做是宮女之首。在宮女的世界裡,提調尚宮的權勢不亞於文武百官中的領議政。多年的資曆、威嚴和人格,再加上足以統帥宮女的學識,使得提調尚宮能夠享用到與國君相同的膳食種類,隻是每樣食物的數量微少些。在擁有職業的所有女性之中,她的地位無疑是最高的。提調尚宮隻有一個名額,負責管理內殿的各種資產。“這裡是王宮,進宮的女人無一不是聖上的女人,舉止言行不得有絲毫懈怠和疏忽。希望大家認真學習,成為優秀的宮女。”提調尚宮的訓誡到此結束。話已說完,提調尚宮起身離去,正式的教育從此開始了。讓人稍感沉重的掛圖端正地懸掛於牆壁,第一頁寫著四個大字:“宮中女官”。“這幾個字念什麼?”沒有人回答得上來,最後還是長今自信地開口說道。“宮中女官。”“你知道是什麼意思嗎?”“就是擁有官職或職務的宮中女人。”“你說的很對,這就是宮女的本意。儘管生為女人,卻同樣擁有自己的官職和職務,這就是我們宮女。有了事業,就必須要有涵養;既然接受品階,就必須要有胸懷;對上有禮,對下有節。”尚宮在講解宮女的含義,也許是過於自信的緣故,訓育尚宮仿佛陶醉在自己的講解中了,聲音略微顫抖。訓練生們似乎對能念出這些生僻漢字的長今更感興趣。“你們現在年紀雖小,但是將來都有可能成為正五品的尚宮。你們至少是中人子弟,所以身份跟那些乾雜活兒的仆人、婢女等賤人相去甚遠,就是跟官婢中選出的醫女也有嚴格的區彆,所以在她們麵前一定要保持威嚴。”教育沒完沒了地繼續,年幼的訓練生們已經有人困得睜不開眼睛了,而眼睛瞪大的長今在其中格外突出。艱難的一天過去了,訓練生們迎來宮中的第一夜。九重宮闕的深夜,無限廣闊的王宮,儘管不知大王身在何方,但是隻要想到跟大王生活在同一個大家庭中,長今的心就像燈籠果一樣膨脹起來。這裡也是母親曾經待過的地方,母親也同樣經曆了這般嚴酷的歲月,才最終成為內人。想到這裡,長今暗暗下定了決心,不管遇到多少艱難險阻,都要堅強地去麵對、去克服。一旦精神振奮,就連手中的黃銅尿罐也顯得輕巧多了。當長今端著尿罐推開宿舍門的時候,所有的訓練生蜂擁而出,將她推在一邊。“你還敢進來?”名叫令路的訓練生,本就小氣的臉上好象突然扭曲了,她正惡狠狠地瞪著長今。“我做錯什麼了嗎,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哼!來路不明的家夥!”“我怎麼來路不明了?”“聽說你是釀酒坊收養的孤兒?這是我叔叔告訴我的。我叔叔叫尹莫介,是大殿彆監,同時負責妓院裡的事。你聽說過吧?”莫介,就是經常給晉城大君買酒的那個妓院夥計。“真想不通你這麼個賤人竟然也能進宮,我絕對不能跟你這種缺少家教的人住在同一個房間裡!”痛罵完長今,令路猛地回到房間,滑上了門閂。長今連辯解、阻止的機會都沒有。“開門啊,不要這樣,你讓我進去。”長今懇切地哀求,裡麵傳來的卻是惡言惡語。“你這種賤人就在外麵守著我們睡吧!”“我不是賤人。”“是嗎?那你的父母又是誰?”“我父親是……”說到這裡,長今不得不閉上嘴巴。軍官這兩個字衝上她的嗓子眼,然而就是因為這兩個字,父親才被人暴打,然後拖走了。時至今日,父親的身影依然曆曆在目。突然,長今眼角發熱了。另外,母親還說她做內人的時候曾經遭人誣陷,被逐出宮。儘管長今並不知曉事情的真相,但是就像她說話失口而害死父親一樣,現在如果把母親也出賣了,恐怕自己的性命都難保。長今心裡清明如水。所以,做過軍官的父親以及在禦膳房做過內人的母親,他們的名字至死都不能說破,這是個悲傷的禁忌。這句話她是萬萬不能不說的。“我,絕不卑賤!”咯咯咯,房間裡傳出一陣笑聲。世界上再也沒有什麼比這更讓人難以忍受了。“你們今天也都聽尚宮嬤嬤說過了吧?宮女至少得是中人子弟,賤人怎麼能進宮呢?”又一陣嘲笑聲震動了門框。長今用手背擦了擦眼淚,然後獨自離開了。再怎麼等下去,也不會有人為她開門。長今想趁此機會到退膳間裡尋找母親的烹飪日記。月底的夜晚,王宮裡一片漆黑。長今對王宮裡的路徑一無所知,胡亂摸索著,突然聽見對麵樓閣底下傳來清晰的說話聲。“小烏龜啊,你不要讓我母親生病,好不好?”是連生。一雙溫柔的眼睛,嘴唇有點發黑,初次見麵時,長今就注意到她了。連生看見長今,立刻跑了過來。“你去哪兒?”“退膳間。”“退膳間在哪兒?”“在殿下居住的大殿旁邊。”“大殿?不行,我們不可以離開這裡……”“你先回去吧。”“令路看見我的小烏龜,讓我趕快扔掉,我也不願意回到宿舍。再說我不能一個人走,我要和你一起回去。萬一被發現了,尚宮嬤嬤會要了我們的小命。”不管連生說什麼,長今隻顧默默地向前走。連生小聲阻攔長今,但最後她還是跟長今一起走了。通過仁政門,越過仁政殿,長今已經來到大王的便殿——宣政殿附近,但她全然不知,依舊是大膽地往前走。便殿是大王平日與大臣談論國政的地方,左右各三間,宣政殿的建築精巧雅致,塗在房頂上的青釉,以及雕塑全部沉浸在黑暗之中。宣政殿由宣傳官、尚宮、內侍和內人等把守,台階上放著兩雙鞋,一雙是禦鞋,另一雙是士大夫的鞋。看見便殿門前的守門人,長今連忙低身爬了起來,連生坐立不安滿臉哭相,卻也不得不跟著長今。她們用胳膊肘向前爬行,到達對麵宮殿門前時,意外地遇上了另一個宮女,那宮女兩手交叉在胸前,視線朝向便殿,眼神是那麼的急切。長今和連生停了下來,差點沒窒息。那個宮女正在朝便殿叩頭,她的屁股恰好碰到了連生的臉。“哎呀!”聲音是從連生口中發出來的,其他兩個人同樣嚇了一跳,三個人不約而同地向宮殿下麵爬去。連生的一隻膠鞋爬掉了,卻沒有時間去拾。便殿前燈火閃爍,內侍的聲音穿透黑暗傳來。“什麼人?”內侍們緊張地往前看,提著燈籠朝這邊走來。三個人對彼此的呼吸都感到萬分驚悸。內侍們已經靠近宮殿正下方。連生忍受不住,口中發出哆哆嗦嗦的呻吟聲,就像破葫蘆漏水。長今和那個宮女同時捂住了連生的嘴巴,下意識地彼此對視了一眼。從近處看,那宮女似乎比長今年長兩三歲。此時,內侍已經到達宮殿前麵。更雪上加霜的是,他們馬上就要踩到那隻掉落的膠鞋了。連生驚厥不已,幾乎不醒人事,然而越是這樣,長今和那個宮女就越是用力地捂緊了連生的嘴巴。“喵唔……”就在這時,一隻貓從宮殿下麵跳了出來,長長地叫了一聲,並在空中劃出一條拋物線。“原來是隻貓啊。”一名內侍消除了緊張,輕輕嘟噥了一聲。幸好,內侍們離開了,沒有踩到那隻膠鞋。長今和宮女不約而同地把手從連生嘴上拿開。連生輕輕咳嗽幾聲,痛苦地連聲呻吟。“這可是在便殿門前,我們該怎麼辦呢?”長今問道,而那宮女的目光仿佛在說,“我還想問你們呢?”並且呼地發出一聲長歎。“你們壞了我的好事。”“什麼事?”“最後的道彆。”“最後的道彆?”“你們看見宣政殿台階上放著兩雙鞋了吧?不是聖上的禦鞋,是旁邊的那雙。那個人十六歲就通過了國子監考試*(高麗時代由國子監舉行的一種預備考試,考試合格者評為進士,所以也稱進士考試——譯者注),今天中了狀元。所以聖上親自以茶果招待。”“國子監考試?你是說他科舉及第了?”連生咋咋呼呼地問道。“不是的。這是參加文科考試的程序,必須首先成為生員或者進士。”“你為什麼要跟他做最後的道彆呢?”“我在家的時候就很喜歡他,可是家裡大人強迫我做了宮女。你們也聽說了吧?宮女都是聖上的女人,所以我想來這裡向他做最後的道彆,想不到全讓你們倆給攪和了。”連生悶悶不樂,而長今卻很嚴肅地說。“那你再去行禮吧,我們倆給你放哨。”“你瘋了?”“你真願意這樣嗎?”兩個人同時叫出聲來,一起望著長今。長今點了點頭,站到宮女的一邊。“瘋了,你們倆都瘋了。”連生滿腹擔憂,嘴裡嘟噥個不停。宮女向著宣政殿合掌行禮,表情極其認真,看上去有些淒涼。連生不停地抱怨,而長今看見宮女為了向自己愛慕的人道彆,竟敢冒這麼大的危險,就覺得這個人一定心地善良。“謝謝你!”宮女施禮完畢,溫柔地看了看長今。“今天的事情一定要保密,記住了嗎?”“當然啦!”宮女以隱約的微笑代替語言,轉過身匆匆離開了。“應該問問名字才是啊……”此時,宮女敏捷的身體已經消失在夜幕中了。從那以後,每天夜裡令路都把長今驅逐出去,然後把門反鎖。即使找人訴苦,結果隻會招來令路的惡語中傷,長今索性不予理睬,並且放心地做起了自己的事情。所謂“自己的事情”,就是尋找退膳間,在宮中四處遊蕩。每當這時,連生總是傻乎乎地緊隨其後。有一天,長今終於忍不住問連生了。那天她又被令路趕了出來,兩人正結伴往仁政殿走去。“你那麼害怕,為什麼每天夜裡都要跟我出來?”“這個嘛,我不能讓你自己到危險的地方去。”“其實,你是害怕令路……”“不是的!我並不害怕令路,我是怕她會睬死我的小烏龜。”“哧!那還不是一樣!”正當長今嘲笑連生的時候,差點撞上了前麵的牆。無意中抬頭看去,竟發現上麵赫然寫著“退膳間”三個大字。長今不顧一切地推開了退膳間的房門。房間裡沒有一絲光線,漆黑一片。連生跟著走進來,免不了又是一頓抱怨。“什麼都看不見,你找什麼呀?”“你等著,一會兒就能看見了。”“還是看不見啊!”“哎呀,我說過,等一會兒嘛!”長今伸出手來在黑暗中探路,不小心碰到了鍋台上的桌腿。長今嚇得慌忙後退,後腦勺撞上了胡亂擺動雙手的連生的額頭。恰在這時,門口豁然大亮,兩個人躲避不及,人們衝了進來。長今和連生抱成一團,最後乾脆趴在桌子上。“你們乾什麼?”為首的是韓尚宮。燈光照耀之下,退膳間的地麵顯得十分淩亂,桌子倒在了地上,碗碟扔得到處都是,灑落的食物更是濺了滿地,幾乎沒有落腳之地。長今和連生蜷縮在地,狼狽不堪的模樣就像那些亂七八糟的食物。“嬤嬤,殿下的夜宵……”“這件事情該怎麼辦?要是讓最高尚宮知道了……”“這倒沒什麼。麻煩的內侍府的人馬上就來,接著還有尚膳大人和提調尚宮……嬤嬤,這下我們是不是死定了?”“提調尚宮絕對不會輕易放過我們的!”內人們你一言,我一語,每一句話都把長今和連生嚇得夠戧,她們就像兩隻被獵獲的小獸,瑟瑟發抖。“還有更要命的呢,今天的夜宵是貴重的駝酪粥……”“你能不能閉嘴不說?”韓尚宮一邊嗬斥,一邊低頭察看打碎的粥碗。所謂駝酪粥,就是把米磨碎,然後加入牛奶,煮熟以後就成了駝酪色的滋補粥。根據內醫院指示,每年十月初一到正月都要做駝酪粥進獻大王。朝鮮時代把牛奶叫做駝酪,並有專門負責供應牛奶的部門。韓尚宮正專心致誌地尋思對策,突然間若有所思地輕輕動了動。“到禦膳房看看門是不是還開著,把所有的材料都拿過來。”“可是嬤嬤,這個時候禦膳房根本不可能開門,再說退膳間也不是做飯的地方。”“現在沒時間考慮這麼多了,到那邊看看,有什麼材料都給我拿過來!”“是,嬤嬤。”內人們離開了退膳間。這時,韓尚宮才把目光投向兩個小罪人,但她也隻是狠狠地瞪了她們一眼,隨後就打開食櫃翻找起來。退膳間不是烹飪場所,除了鹽、胡椒等調料以外,幾乎什麼都沒有。這時候,出去尋找材料的閔內人回來了。“找到了沒有?”“禦膳房的門鎖著,隻在丫頭們乾活的地方找到這點兒東西。”“生薑和藕……”“大概是誰正在剝皮,沒剝完就走了。”“應該是這樣……”“這麼點材料怎麼能給殿下做夜宵呢?我們就住在旁邊,竟然沒發現有人闖進來,這次我們都慘了。”“趕快剝皮!”“什麼?”“趕快剝皮,怎麼這麼羅嗦?”“是。”閔內人隻得拿來了勺子。生薑和藕數量很多,閔內人遞給長今和連生每人一把勺子,她們一起加快了速度。韓尚宮把剛剛剝完皮的薑和藕放在菜板上磨碎。磨碎的藕放進水裡煮,鐵鍋裡的水沸騰了,蓋上蓋子,使水汽蒸發。水蒸發掉之後,剩下的就是白色藕粉了。然後以同樣的方法製作出薑粉,放入蜂蜜攪拌。韓尚宮精湛的手藝令人歎為觀止。準備好的食物盛在小碟子裡,蓋上台布。直到這時,韓尚宮才稍稍鬆了口氣。她拿起食物去了大殿,致密尚宮和提調尚宮好像是故意找茬,看見韓尚宮開口便問。“每天都做的事情,怎麼還不能按時完成?”“對不起。”提調尚宮掩飾不住心底的不滿,掀開台布看了看。“內醫院沒有通知你們夜宵要做駝酪粥嗎?”“通知是通知了,可是從禦膳房往退膳間拿的時候,一不小心……”“怎麼可以這樣做事呢?”提調尚宮把兩隻眼睛瞪得溜圓。“拿什麼來了,怎麼這麼吵啊?”猛然聽見殿下的聲音,尚宮們嚇得不知所措。“殿下,奴婢鬥膽……”“行了,你進去吧。”提調尚宮打斷了韓尚宮,又瞪了她一眼,目光尖利深邃,幾乎穿透了脊梁骨。“好,帶什麼來了?”中宗把書卷合上,推到一邊。韓尚宮把托盤放在一旁,食物擺放在鴨子形狀的木製容器裡,以大棗和花葉做裝飾。“這是藕團和薑粉茶。”“薑粉茶?是生薑粉嗎?”“是的。”中宗的表情驟然變得難看了。“我不愛吃薑,哪怕喉嚨腫了,我也不願意吃。現在竟然用薑做鴨子!”提調尚宮的臉色頓時陰沉下來,而韓尚宮全身的血液幾乎凝固了。中宗瞟了幾眼,卻是碰也不碰。中宗看了看麵如死灰的韓尚宮,不得不拿起一塊放進嘴裡。略微嚼了一下,中宗搖了搖頭。再嚼一口,中宗還是眉頭緊縮。“哦,這個味道很特彆嘛。”麵對中宗意外的反應,提調尚宮比韓尚宮更為驚訝。“殿下,您喜歡這樣的食物嗎?”“是啊,寡人從來都不喜歡薑的味道,不過這件食物沒有異味,味道很好。”嚼在嘴裡的食物尚未咽下,中宗迫不及待地又夾一塊。這時候,韓尚宮的臉上才算有了點兒血色。回來以後,韓尚宮下令把長今和連生關進倉庫。黑暗之中,兩人彼此依靠著對方的肩膀,睜著眼睛熬了整整一夜,直等到太陽當空才被放出來。然而事情並未結束,等待她們的是訓育尚宮的毒打,尤其是長今,挨打更嚴重。“你沒有資格做宮女,不用再學習了,以後就負責打掃衛生吧。”長今的小腿差點沒裂開花。打完以後,訓育尚宮對長今說了這樣一句,這對長今來說無異於青天霹靂,比起責打小腿來,更讓長今痛苦百倍。“嬤嬤,請您原諒我這一次吧,以後再也不會發生這種事了。”長今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無奈訓育尚宮眼睛眨也不眨。“煩死了!快給我滾出去!”挨打時忍住沒流的眼淚終於勢不可擋地湧出了眼眶。訓練時間為期十五天,如果沒有機會接受訓練,那就等於斷絕了宮女之路。長今坐在訓育場的院子裡放聲痛哭。訓育尚宮正在給訓練生們上有關內命婦*(朝鮮時代在宮中任職的嬪、貴人、昭儀、淑儀等女官的總稱——譯者注)稱謂的課,她的聲音傳進了長今的耳朵。“婢、嬪、貴人、昭儀、淑儀、昭容、淑容、昭媛、淑媛……”“婢……嬪……貴人……昭儀……”長今停止哭泣,情不自禁地跟著念誦起來。“尚宮、尚儀、尚服、尚食、尚寢、尚功、尚正、尚記……”“尚宮……尚儀……尚服……尚食……”兩串淚珠順著臉頰流下,但是長今仍然神采飛揚地背誦著女官品階。然後長今拍拍屁股站起來,去找笤帚掃地了。從第二天開始,長今不僅負責打掃訓育場,還要打掃尚宮和內人的住所。為了趕在訓練時間打掃訓育場,長今彎著腰勤勤懇懇地乾活。緊咬牙關把所有事情都做完後,隻要一站到訓育場的院子裡,她的心就總是七上八下地跳個不停。“接下來是弘文館*(朝鮮王朝的三司之一,主管內府的經書、史籍、文墨,並負責解答君王疑問——譯者注)!”“……領事……大提學……提學……副提學……”長今一邊打掃庭院,一邊跟著背誦,忙得不亦樂乎。“直提學、典翰、應教、副應教、校理、副校理、修撰、副修撰……”每背誦一句,長今就揮舞一下笤帚做為伴奏,她一遍又一遍地打掃著早已掃過的地方。此時的訓練場庭院裡隻有一個孩子,還有一輪太陽在天空中慢吞吞地遊走。眼看著進宮已經十四天了。長今正在打掃走廊,突然聽見裡麵說道。“明天各個部門的尚宮嬤嬤會來我們這裡,檢查這段時間你們的學習情況。這樣做的目的就是親手選拔稱心如意的孩子,未被選中的孩子呢,就隻好立刻出宮了。所以說,如果你們想做宮女,那就應該仔細想想該怎麼辦。”長今耳朵緊貼門縫,甚至沒有來得及放下手裡的拖把,便推開了訓育場的門。“你有什麼事?”看著突然闖入的長今,訓育尚宮不禁厲聲怒喝。長今什麼都顧不上了,撲嗵一聲便跪在了訓育尚宮麵前。“嬤嬤,奴婢再也不會違反紀律了。請您允許我參加考試吧。”“閉嘴!”“您讓我做什麼都行,隻求您能允許我參加考試。”“我饒你一你,你倒不識好歹了。非要我把你小腿打開花,你才能清醒嗎?”“隻要您允許我參加考試,挨多少打我都心甘情願。請允許我留在宮裡,我一定要留在宮裡!”聽到這裡,訓育尚宮不屑地哼了一聲。“你以為你是什麼,還一定要留在宮裡?”“我……我……”長今當然不能吐露幫助母親實現夙願的心裡話,差點兒出口的話又被她強行咽了回去。咽進喉嚨的話語卻不肯消化掉,化做淚水噴湧而出。“……我……我無家可歸……”訓練生們全都支起耳朵聽長今說話,聽到這裡,她們再也忍不住了,徑直爆發出陣陣哄堂大笑。令路撇嘴呻笑,連生哪裡還忍心觀望下去,無奈之下也隻好緊緊地閉上了眼睛。“無家可歸?好!你去把那邊的水桶裝滿水舉起來,一直舉到明天考試,如果滴水不灑,我就讓你參加考試。”儘管這條件苛刻得匪夷所思,長今聽完還是高興得差點跳了起來。“是,嬤嬤!我會按您說的去做,我一定會的!”訓練生們笑得更厲害了,連生把臉深埋在兩膝之間。“如果流出一滴水,你知道是什麼後果嗎?”負責監視的考選人員在嚇唬長今。長今把水桶舉過頭頂,毫不氣餒地回答道。“我當然知道,請您不必擔心。”“哼!我看你能堅持多久!”因為夜裡不能睡覺,陪著長今熬夜的考選人員氣急敗壞。咬緊的嘴唇、手臂、腿、腰和肩膀,渾身上下,無不劇烈顫抖。長今仍然不肯放下水桶。實在堅持不下去,她就先坐一會兒,然後再站起來。這時候,考選人員就會翻著白眼詰難長今。“誰讓你坐下了?”“尚宮嬤嬤隻說讓我舉水桶,沒說不許坐下。”儘管有些強詞奪理,考選人員卻也無話可說,隻能瞪大了眼睛怒視長今。後來長今實在受不了,乾脆放聲大哭。正在瞌睡的考選不無煩躁地問。“你到底哭什麼?”“又沒說不許哭。”“彆哭了,趕快放下吧。困死我了。”“不行,絕對不能放下!”說完,長今嚶嚶而哭。“看你那狼狽樣!”剛剛走進考場,令路便幸災樂禍地朝長今吐了吐舌頭。長今幾近半死,哪裡還有力氣去應付她呀。“這個賤人,應該受到更嚴重的懲罰。癩蛤蟆還想吃天鵝肉!”“我不是賤人!”“聽說你是太後殿的致密尚宮推薦的?賤人從哪兒找到這麼硬的後台呢?”“我說過了,我不是賤人!”“舉了一夜水桶……真有你的!賤人還真能撐。要是流出一滴,你就完蛋了,知道嗎?”光過嘴癮還嫌不夠,令路竟然用手去戳水桶。但是最讓長今難以忍受的,是令路張口閉口的“賤人”。“我不是說過嗎,我不是賤人!”“哼!沒有父母,寄人籬下,嘴還這麼硬,你父母也像你這麼賤嗎?難怪呀,龍生龍,鳳生鳳,老鼠天生會打洞嘛。”聽到這裡,長今氣得兩眼噴火,全然忘記了自己為什麼要舉水桶,抬手就把水潑向令路。轉眼之間,令路變成了落湯雞。這時,正好訓育尚宮和提調尚宮正趕往訓育場,韓尚宮也看到了剛才的一幕。“這……這是怎麼回事?”令路哭著喊著指了指長今。“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長今把水桶裡的水潑到了我身上。”“這是真的嗎?”長今仍然憤怒地瞪著令路。“我問你話呢,還不趕快回答?”長今理直氣壯,不想解釋什麼,反倒是站在旁邊的連生急了。心急如焚的連生閉著眼睛走到訓育尚宮麵前。“其實,是令路先碰了長今的水桶。”好朋友的一句話,使得長今一忍再忍的淚腺終於爆發了。“我已經堅持到了最後!所以,嬤嬤,請允許我參加考試!”令路和長今好像是在打賭,看誰的哭聲更響亮。事情發展到這等地步,最尷尬的反倒是訓育尚宮了,站在她麵前的正是提調尚宮。“這孩子說什麼呀,這麼奇怪?”“嬤嬤不必操心。”“嗬,到底發生什麼事了,趕快詳細說給我聽!”“對不起。這個孩子在成為宮女之前做了不該做的事,所以我沒讓她參加考試。但她苦苦哀求,所以我就懲罰她舉水桶。”“水桶和考試,這有什麼關係?”“如果她能夠一直舉著水桶,我就允許她參加考試。這是我的承諾。”“那從什麼時候開始舉的?”“從昨天晚上……”“什麼?從昨天晚上直到現在,足夠吃三四頓飯了,不是嗎?”訓育尚宮無言以對,提調尚宮連連咋舌。“雖然我不知道她究竟犯了什麼錯誤,不過這樣的懲罰也足夠她反省了。就讓這個孩子參加考試吧。”提調尚宮說完,便朝考場走去。“跟我來!”提調尚宮走在最前麵,其餘各位尚宮緊隨其後,整齊地排成一列。“任何宮女都不能自食其言,既然訓育尚宮答應你了,我就允許你參加考試。”提調尚宮嚴肅地說。“你聽清楚了!同為正三品,可以分為堂上官和堂下官兩種。堂上官稱為令監,堂下官稱為大人。這個你知道嗎?”“是,嬤嬤……”“那麼你把正三品堂上官的官職都說出來。”“您是讓我說出所有的官職嗎?”“不要讓我重複第二遍!”“是。”長今使勁咽了口唾沫。所有人的眼睛和耳朵都轉向了長今。“宗親府有都正,儀賓府有副尉,敦寧府有都正,各曹有參議,承政院有都承旨、左右承旨、左右副承旨、同副承旨,司諫院有大司諫,經筵有參讚官……”長今回答得流暢無比,毫無猶豫。“內侍府有尚醞,戶曹則沒有,禮曹有弘文館副提學、春秋館修撰官,成均館有大司成,刑曹有判決事,醫官有大都護府使。”“下一個問題!魏國的曹操和蜀國的劉備爭奪漢中時,關於進攻還是撤退的問題曹操遲遲難以決斷,軍事上陷入困境。部下問曹操如何行動,曹操不做任何答複,隻說了句‘雞肋’。這個部下還是明白了曹操的意思,便命令部隊撤退。你知道雞肋是什麼意思嗎?”“所謂雞肋,指的就是雞的肋骨。雞的肋骨如果扔掉,會覺得可惜;可是吃下去又沒什麼味道。棄之可惜,食之無味。儘管舍不得,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可以理解為撤退的意思。”“啊,了不得啊,韓尚宮!”“是,嬤嬤。”“這個孩子你帶回去,好好教教她!”這表示長今已經通過了考試。長今很長時間都沒能理解提調尚宮的話,遲疑了一會兒,這才終於明白過來,臉上綻放出燦爛的笑容。提調尚宮率領尚宮們離開了訓育場,長今仍在身後連連行禮。快要走到住處了,韓尚宮仍未開口。她的表情非常冷漠,看起來不大容易接近。然而長今從第一眼看見她的瞬間開始,就有一種親切的感覺。韓尚宮回到住處,臨睡覺之前,終於說出憋了半天的話。“你要是再惹出什麼亂子,我當場把你趕走,記住了嗎?”“是。”看著長今沮喪的樣子,韓尚宮又心生憐惜。“這麼柔弱的手臂竟然舉了整整一夜的水桶,也真是難為你了,你到底為什麼想留在宮中呢?”“……”“沒關係,你但說無妨。”“我想成為禦膳房的最高尚宮!”韓尚宮的臉色頓時陰沉下來,對於長今的憐愛也消失得無影無蹤,表情變得冷若冰霜。隻是她做夢也想不到,這個孩子就是好朋友留在人間的唯一的骨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