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已西,天漸昏。莫園之中,有著平時不見的沉靜,那習武練藝時的呼喝,招朋喚友的喧鬨,皆在這一刻絕跡此間。不是那漸漸昏暗的天色讓人退避,而是萬人空巷一般,無論是否關己,莫家子弟大都彙聚於一處。——祖祠!莫家祖祠,相傳保存了莫氏家族真正的淵源所在,乃是族中真正的禁地,遑擄常莫家子弟,就是那些長老執事,也不得入此一步。今天,則不同!莫家三年一度的祭祖啟神禮,就要開始了,不知多少莫家子弟彙聚在祖祠外,或敬畏或好奇地望著那扇緊閉的古老門戶。祖祠之內,莫家族長及幾名核心長老已經進入多時了。在門戶外不遠處靜靜站立著,多半既局促又緊張的少年們,便是此次獲準進入祖祠中參與祭祖啟神的莫家少年。在場的皆是莫家人,不乏銀衣精英子弟,亦有執事長老一流,外門客卿一個不少,但是知道何為祭祖啟神真相的,卻是一個都沒有。所有人都隻知道,“祭祖啟神”四個字,隻在十大家族中流傳,也惟有這十個家族,保留傳承著這項三年一度的典禮,綿延千年。是為:千年世家!世家能傳千年,無疑的是後代子弟傑出之輩層出不窮。無論是包括莫家在內的十大家族子弟,還是其餘人等,隻要曉得有祭祖啟神這一回事者,無不將其與世家千年繁榮聯係在了一起。若非如此,此事之巧,勢必無法解釋。隨著落日餘暉將西方天際映染成了一片橘紅瑰麗的時候,莫家祖祠外的眾人,呼吸也不由得急促了起來,其中又以那些等待著進入的莫家少年子弟為最!一生轉折在此,何人能夠淡然?!“隆~~隆~~”如移山嶽的沉重響聲傳出,祖祠古老的門戶,緩緩打開…………門,緩緩打開,莫玄從房間中走出,來到了廳堂中。廳堂裡,莫父莫母以及弟妹,齊齊抬起頭來,望向莫玄。他們的眼中,有擔憂、有悲傷、有無奈、有自責……“玄兒,來,坐下吃飯。”莫父笑容裡的擔憂與不忿,怎麼也掩蓋不住。“哥……”“都是我的錯,我……對不起你。”莫晨抬起小臉,那與莫嶺他們對峙時的倔強半點也找尋不得,反而有淚珠子在眼眶中轉動。“嗚嗚嗚~”在他的旁邊,莫欣小嘴一癟,直接哭了出來。“不關你的事情,小晨你做得很好,你是小男子漢了,沒有什麼好怕的,莫哭。”莫玄雲淡風輕地笑著,好像那讓一家人悲傷的結果,半點也不曾影響到他一般。他那一聲“莫哭”,不僅沒起到效果,反而莫晨的眼淚引了出來,再也忍耐不住。看著一對弟妹哭得跟淚人兒似的,莫玄苦笑了一下,見過了父母後,分彆將弟妹抱在懷裡,柔聲安慰著。“嘭!”一聲悶響,杯盤跳動,莫父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仿佛半點也感受不到手的疼痛一般,恨恨地說著:“我去找過七長老了,他說了這事是族長及長老們一起商議出來的,不容更改!”“隻是打了一架而已,憑什麼取消玄兒參加祭祖啟神的資格?”“憑什麼?!”最後一聲,近乎怒吼。“對不起,爹爹,孩兒辜負了您的希望。”莫玄頓了頓,擔憂地看了莫父一眼,低聲說道。祭祖啟神,是他踏入先天境界,改變家庭境況的最好機會,錯過此次,等他憑著自己的苦練走到那一步,不知幾年。若說,他能提早知道族中的懲罰會是如此之重,那……“怕是結果還是不會有什麼變化。”莫玄暗暗苦笑,他知道自己的性格,明白看著弟妹在自己的麵前受欺而無動於衷,所謂隱忍,對他來說有多麼的困難。無論是錦衣夜行的低調,再看他日的隱忍,都與他性格中的某種東西截然悖逆,靜下來思索或是不同,臨到頭來,終歸如此。“但是……”莫玄心中的愧疚,也沒有分毫摻假。莫父這麼多年來的辛苦、付出,甚至堪稱是忍辱負重,將一切拋諸度外,為的不就是讓他成才嗎?,“父親,孩兒讓你失望了。”莫玄忍不住低著頭,拳頭不由得緊緊地攥著,耳中仿佛又響起了幾個時辰前,族中宣布的懲罰。“莫玄、莫嶺,於祭祖啟神前夕,不顧族規私鬥,剝奪參與祭祖啟神的資格,以儆效尤!”短短一句話,在這幾個時辰裡,不知多少次在他的腦海中、耳畔回響,想來對莫父這個將所有希望寄托在他身上的人來說,更是如此。看著父親那張不過四十許人,就爬滿了歲月痕跡的臉龐,愧疚如刀,不住深刻。“玄兒你說什麼呢。”莫父有點慌了,連忙拿通紅的手掌拍了拍莫玄的肩膀,道:“為父沒有怪你,玄兒你保護弟妹,為父很開心,隻是……”“哎。”莫父扼腕,“誰知道族裡為什麼會說這次的祭祖啟神與曆年皆是不同,要珍而重之,不能容許任何的搗亂,特意加以嚴懲。”對此,莫玄也隻能苦笑了。在出手之前,他並不是不知道此舉會受到懲罰,隻是沒有想到,會重到這個地步。“三年啊……”莫玄心中暗歎:“這次被剝奪了機會,那就隻有等到三年後了。”莫家族規,族中子弟,無論嫡庶正旁,皆能在十六歲成年之後,參加一次的祭祖啟神禮節。這有且僅有一次的機會,在莫玄來說,也隻有等到三年後了。他正想著呢,莫父接著說道:“孩子啊,為父去求過七叔,也拜托過族裡一些長輩,但是沒辦法啊。”“孩子,為父還是這麼沒用,幫不了你。”莫父是真正覺得自責,在他看來,莫玄無疑是最優秀的,是真正的天才,而這次莫玄錯失了機會,則是他這個當父親的太過無能。有些話,他雖然未曾直說,但那略紅,滿是疼惜與歉意的眼睛,卻讓莫玄忍不住移開了目光,心中一陣抽痛。莫玄清楚地很,在莫父輕描淡寫帶過的整個過程中,肯定少不了卑躬屈膝,看人臉色,苦苦哀求……隻要想到,莫父為了他做出的這一切,莫玄眼中就是一陣酸澀,好像有什麼東西要從裡麵湧出一般。“父親。”好半晌,莫玄收拾了一下情緒,抬起頭來,反而來安慰莫父:“孩兒再等上三年就是了,又能如何?沒有什麼了不起的。”“是啊,我家莫玄自是最好的,族中何人可比。”莫父挺了挺胸膛,大聲說道。“嗯!”莫玄沉凝地點了點頭,心中卻是一歎,尤其是在看到父親竭力掩飾仍不免泄露出來的擔憂無奈時,更是如此。是啊,這次錯失,尚可再等三年,隻是眼看著那些遠不如他的人,或能趁著這次的機會一躍而入先天,從而站在他短時間內不可企及的高度,心裡又豈能淡然?誰人能夠淡然?此時在祖祠外交集等候著的莫家少年英才們不能,莫玄同樣不能。“事已至此,吃飯!”莫玄深吸了一口氣,淡然處之的笑容不改,提起筷子給父母弟妹夾菜,一切猶如往日尋常…………時間,有時會在不經意間,飛快地溜走,讓人措手不及,回首扼腕;時間,有時會在某個時刻,徘徊彷徨,遲遲不前。一如此刻!哄過弟妹,陪過父母,用過晚飯……一樁樁一件件做下來,當莫玄回到房中,坐在桌前,任氤氳茶氣朦朧了他臉龐的時候,太陽還頑固地釘在地平線上,死死不肯西沉。猶是黃昏!目不可及的遠處,莫園嫡係高牆之內,在莫玄獨坐房中的期間,每隔一會兒,就是一聲衝天而起的歡呼,那種喧嘩,直上雲霄。此乃慶賀!這是莫家人為一個個通過祭祖啟神,臻至先天境界的子弟們歡呼、喝彩。莫家,在這浮雲山下,建一城立一家而綿延千載,靠的正是這一代代,一個個,層出不窮的菁英子弟。可以想見,在這一刻,那被莫家族人們送上衝上雲霄歡呼聲的年輕人,又是何等的榮耀與光彩。這一切,無論是榮耀還是喧鬨,都與莫玄無關。黃昏,日斜,天色晦暗,陰影籠罩了小小院落,朦朧得鵝卵石路,老樹古井,都顯得抽象而扭曲。,院中,家裡,此時是安靜的,平時喜歡在院落中嬉笑玩耍的弟妹,也躲回了自己的屋中;往日喜歡在飯後於院中小酌兩杯的莫父,亦不曾再踏出房門半步。這種孤獨與寂寞,失落與遺憾,不僅僅止於莫玄一身,而是全家,所有人!“刷!”房中,莫玄持筆作書,揮毫而過,一個碩大的“靜”字出於筆下。他的腳下,多有雜亂的紙張散落著,上麵都是飲滿了墨汁的毛筆書下的一個個大字,仔細一看,皆是一個“靜”字,呈諸多迥異的字體。“嘩~”忽然,又是一聲喧嘩,從遠遠的莫園內牆裡麵,祖祠所在的地方傳來,衝天爆發,如欲將整個莫園,乃至於浮雲山本身掀起。聞此喧鬨的時候,莫玄筆下一抖,一個“靜”字張牙舞爪,似欲裂紙而出,不僅沒有靜意,反而有種暗流洶湧,隨時可能爆發出來的狂怒。他在這個時候寫字求的不過是一個“靜”,然而字如其心,又何曾有過半點“靜”意,再寫幾百次,也是枉然。“罷了~”莫玄搖頭失笑,伸出袖子一抹,將那一個個“靜”字拂落桌麵,腳下一震,地板顫動,散落的紙張飄起,被卷回來的袖子一掃,帶入了紙簍中。這一幕對力量的精準控製他做來輕描淡寫,看都不看一眼,徑直展開了一張紫金色的畫卷。“咦!”畫卷展開,莫玄忽然驚疑出聲。紫金色的畫卷上,一個青衣大漢依舊橫刀立馬,一手卷須,與昨日並無不同。正是這“並無不同”,讓莫玄瞳孔驟縮,驚疑不定。這紫金色畫卷是他這一支流傳下來的奇物,在上麵落筆字畫,一個日夜就會消散不見,好像那濃墨重彩,壓根就無法在其上留下痕跡一般。不過除此之外,也就再沒有什麼特異之處了,莫玄也不過是覺得方便,隨手取來作畫哄弟妹開心罷了。“這,是怎麼回事?”莫玄皺著眉頭思索了一下,終究心中有事,不曾深究,沒有發現什麼異常,也就放下了。這幅畫本就到了最後關頭,莫玄眼中有悵然,有緬懷,好像想起了什麼深藏在記憶深處的事情一般,歎息一聲,穩穩地落筆——點睛!……“轟~”遠方,有喧囂之聲達於天,廣布群山。近處,莫玄的腦子裡一聲轟鳴,直上九重,貫穿黃泉,好像一道天柱,將整個世界連同他本身,一齊貫穿。院落、房間、雜物……整個空間在莫玄的眼中退去、消融,繼而是他本身,好像融化了,融入了另外一個世界一般。漫天青氣縱橫,席卷如旌旗,呼嘯似狂刀,一個遮天蔽日的身影,為世界的中心。丹鳳眼,臥蠶眉,麵如重棗,五綹長髯,一聲冷目半睜半閉,胯下戰馬鮮紅如血撕風,垂下長刀一側,青龍盤旋其上……隻是一眼,深深銘刻,非是其他,實是此人太過出眾,也讓莫玄太過熟悉!“殺!”吹角連營,金戈鐵馬,莫玄恍若身處古戰場,那個熟悉的身影揚刀策馬,衝鋒而來。避無可避,讓無可讓,當這大將,這名駒,這神兵……一齊撞入他體內的時候,洪鐘大呂般的聲音響起:“忠義!忠義!忠義!”ps:他是誰?不用說也知道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