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虞覺得脖子一涼,忙解釋道:“我聽到一些傳言,說北涼皇帝身體違和,不知道是真是假?如果真是這樣,隻怕北涼要大亂了。若沒有這樣的事,怕是北涼那邊已經知道大將軍要北伐的事了。”蕭桓並沒像夏侯虞想像的想那麼多,他知道像夏侯虞這樣的頂尖貴族都有自己的生存秘密,她剛才提醒他的時候,他實際上是懷疑夏侯虞聽到了什麼風聲,不好向他說明來源,隻好找了借口提點他。不過,這與他伐蜀有什麼關係?夏侯虞像看出了他的心思似的,溫聲道:“我若是沒有記錯,印大人伐蜀的時候,度支尚書是盧大將軍的同門師兄。”蕭桓眼睛一亮。度支尚書,掌握朝廷的貢賦和稅租。而打仗,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當年印林伐蜀失敗,有很多的原因,可若是單把度支尚書提出追責,也不是不可以的。他的心思飛快地轉著。夏侯虞繼續道:“盧淵未必一心一意的想北伐。不過是因為立帝之事失敗後,需要挽回聲譽罷了。”“這個你我都知道。”“這個仗他準備怎麼打?打到哪裡?是否隻需要一場勝利就收手?我們現在都不知道。可他肯定是要把度支尚書抓在手裡的,不然糧草的供應就太麻煩了——隻要有人拖延幾天,前方的大好局麵說不定就成了敗筆。衙門的一些主官常年不上朝,不理事,都督應該也有所耳聞才是。”“我倒覺得此時對我們是個不錯的時機。”“重提伐蜀之事,恢複印大人的聲譽,把當年的過失與盧淵聯係上,讓人傳頌你在伐蜀中的戰功。這樣一來,盧淵北伐除非取得赫赫戰功,否則在彆人眼裡也是應當的。若是盧淮失勢……那就折他一條胳臂,讓盧淮永遠在家裡歇著!”夏侯虞好不容易才控製住對盧淵的怨恨,平平淡淡的說了這番話。蕭桓睜大了眼睛望著她,難掩眼底的驚愕。難怪她能說服武宗皇帝讓自己的寵妃殉葬。晉陵長公主,還真是巧舌如簧啊!聽得他都心動不已。若不是心底對她的那一絲戒備,他恐怕已脫口出聲表示讚同了。不知道這是她自己想出來的,還是彆人給她出的主意。蕭桓如同有意為夏侯虞找借口似的,瞥了一眼站在花樹下的杜慧。這位也是個狠角色。曆經兩朝。若不是跟著夏侯虞出宮,恐怕會還曆經三朝、四朝吧?蕭桓很快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壓了壓心底的波動,聲音平緩地道:“不行!印大人和當年的那位度支尚書都已經逝世,還是讓他們入土為安吧!”這樣拿死人說事,未必妥當。夏侯虞冷笑,“你從前可沒有這麼有底線”的話差點就脫口而出,還好她穩住了心緒,喝了口茶舒緩了心情,這才慢條斯理地道:“要是我沒有記錯,都督麾下有位名叫宋潛的客卿吧?我想借用幾天。”蕭桓眼底銳光一閃。宋潛是他前些日子去徐州時剛剛收服的。此人雖然出身寒微,沒有什麼聲望,卻著實有經天緯地之才,而且宋潛也無意出名,願意投靠他也是因為受了他的恩惠,宋母叮囑他要報恩而已。他身邊的人大部分都以為宋潛隻是個文筆不錯的文士,他收在麾下是幫他處理文書的。夏侯虞是怎麼知道的?夏侯虞暗中嗤之以鼻。當年蕭桓北伐,這位宋國師可是出了大力氣的,有段時間他甚至慫恿著蕭桓自立為帝。這位宋大國士的能力她可是再清楚不過了。蕭桓的疑心病肯定又犯了。可關她什麼事?誰讓他懷疑她人品不端,拿死人做文章的。印林洗刷了罪名,揚眉吐氣的不也有你蕭桓一個嗎?在她麵前,裝什麼裝?夏侯虞直言道:“你若覺得不好,且在旁邊看著。我不會把你拖下水的。這個機會我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放過的。都督就和盧淵慢慢地磨吧!我外祖父病逝之後謝貌接的手,盧淵也是等謝貌死後才有了如今這番局麵。不過,盧淵比謝貌幸運。我外祖父年逾六旬才病逝,謝貌接手沒兩年就死了。”如今盧淵才四十出頭。若是盧淵像夏侯虞的外祖父鄭璨那樣活到六十歲,蕭桓還要等十幾二十年呢!蕭桓聽著這話有些哭笑不得。好像他懦弱怕事似的。但夏侯虞的話也不無道理。盧淵正值壯年,若是北伐勝利,他的聲望更盛,若是北伐失敗,也不過花費他更多的精力重新布局朝堂。他們卻始終隻能在盧淵陰影下掙紮。他輕輕地摩挲著茶盅的邊緣,麵露沉思。夏侯虞沒有打擾他,而是起身走到了涼亭的欄杆前,打量著欄杆前種著的花樹。葉子是橢圓形的,葉邊有的地方長著細細的鋸齒,前端尖銳,一左一右對稱著長在枝杆上。不知道這是什麼樹?她從小到大就沒有弄明白過。在她的眼裡,所有的花樹都長得差不多,隻有開花的時候才分辨得出品種。不過,吳氏很喜歡種花蒔草,是個溫柔的人。若是有機會,應當送幾盆名貴的花草給吳氏,吳氏肯定喜歡。夏侯虞用指頭碰了碰那花樹的葉片,指尖上沾上了灰塵。她不喜歡灰塵。她撚了撚手指,朝杜慧張望,猶豫著要不要讓杜慧給條濕帕子來給她擦擦手,眼前突然就出現了一方素帕。拿帕子的手白皙如玉,指節分明,修長有力,漂亮得不得了。夏侯虞被這手吸引著靜默了幾息的功夫,這才抬頭朝著帕子的主人笑了笑,道了聲謝,接過了帕子擦著手。蕭桓回了一句“長公主客氣了”,腦海裡卻浮現出剛才的景象。晨曦金色的陽光透過斑駁的樹葉落在夏侯虞的身上,給她膚光賽雪的麵孔鍍上了一層金邊,她滿臉無聊地用指尖點了點帶著些許灰塵的葉片,嫌棄地皺起眉頭撇了撇嘴,伸長了脖子找著杜慧的身影,又忙猶豫著撚著指頭。從前那個雍容華貴,精致到頭發絲的女郎突然從畫中走了出來,仿佛有了生命,突然間就鮮活起來。她原來會皺眉,會撇嘴,有討厭的東西,也有百無聊賴的時候。他沒有多想就掏出自己的帕子遞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