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虞沉默地摩挲手腕上的沉香木佛珠。這是她母親文宣皇後的遺物,據說是她母親進宮前她外祖母送的。長時間的盤玩已讓佛串的珠子圓潤光澤,仿佛裹著一層淡淡的油脂。她想和崔家結親,自然是和她舅舅、舅母,以及崔家的家主商量過的。不管是她舅舅、舅母還是崔家的人,都覺得這是一門極好的親事,不過礙著盧淵的緣故,在事情沒有定下來之前,覺得不宜聲張而已。記憶中,盧淵把自己的侄女領到她阿弟麵前時,她阿弟在她的安撫下雖然沒有離席,可嗔怒之色已非常的明顯,偏偏盧淵還不識趣,非要逼著她阿弟答應不可。阿弟忍無可忍,索性婉言拒絕了盧淵。盧淵被掃了麵子,沒等宴會結束就找了個借口離開了。等到阿弟病倒,昏迷不醒,醫工們都說她阿弟很難醒過來時,盧淵卻不知道從哪裡聽說她和阿弟原本都中意的是崔家的七小姐,盧淵惱羞之下遷怒崔家,在阿弟死後逼著崔家把崔家七小姐送進了道觀靜修。沒兩年,崔家七小姐就病逝了。而之前被盧淵推到阿弟麵前的侄女卻很快紅妝高嫁。這一次,她無論如何也不能讓舊事重演了!夏侯虞望著天邊的晚霞,低聲道:“我根本就沒有準備這次給阿弟選婦!”“啊!”崔氏驚訝的望著夏侯虞,欲言又止。原本他們可是說好了,天子娶崔家娘子為新婦,如今半點風聲也沒有聽到,說變卦就變了卦。她可怎麼向娘家的哥哥嫂嫂交待啊?夏侯虞徐徐地道:“盧淵怎麼會放棄這次鞏固權力的機會?我不管選誰家的娘子為後,隻要是盧淵不滿意,他都會從中作梗。與其讓彆人家的娘子置身於風口浪尖,還不如再等些日子,等我們更有把握了再說。”這次的上巳節,她不知道盧淵會不會再整出什麼妖蛾子來。她的弟妹,應該是在彆人滿眼的豔羨之中興高采烈的嫁到顯陽宮來,而不是夾在她和盧淵之間,成為她和盧淵博弈的戰利品而嫁給她的阿弟。而她和盧淵的戰爭還沒有開始,阿弟的婚事,完全可以推後幾天,等到她和盧淵分出了勝負再說。因而在此之前,她得確定一件事。她到底是在夢中還是重回到了十年前。但在此之前,她要先去看看她的弟弟。沒有什麼比她的阿弟更重要。夏侯虞握了崔氏的手,細細地解釋了半晌,這才打消息了崔氏的狐惑,讓崔氏相信她這不是她想彆立皇後的推脫之詞,這才送了崔氏出宮,匆匆去了聽政殿。十四歲的天子夏侯有道身著玄色雙人對舞鳥獸紋的大袖袍,正伏在案幾上讀書。看見夏侯虞進來,他高興地站了起來,笑吟吟地喊著“阿姐”。夏侯虞望著眉目清麗,膚色蒼白,清瘦羸弱,仿佛蒲公英般單薄,風吹就會飄走似的弟弟,心中痛楚難當。她笑著朝阿弟點頭,和他分主次坐在了下來,溫聲地問著他的起居。“杜女史照顧我,阿姐不用擔心。”阿弟接過侍人捧上來的熱茶,親自端放在了姐姐的麵前,笑道,“阿姐今天怎麼問起這事?是不是杜女史又在阿弟麵前說了什麼?”在阿弟看來,他今天清早才見過阿姐,阿姐剛進宮的時候已經問過他起居了,按著往日的經驗,阿姐應該問他功課了。現在阿姐沒有問他功課卻又問起了他的起居,肯定是杜女史在他阿姐麵前說了什麼。鳳陽殿是文宣皇後的寢宮,文宣皇後逝世後,夏侯虞並沒有搬走,出嫁之前都繼續住在那裡。杜慧不僅服侍過文宣皇後,還服侍過夏侯虞。是看著他們姐弟倆長大的人。在這個宮裡,隻有她會這樣真切的關心她們,也隻有她敢在夏侯虞麵前告他的狀。夏侯虞笑了笑,忍不住摸了摸阿弟的頭。也不怪阿弟這麼想。而自她出嫁之後,杜慧就會不時奉她之命來聽政殿看看夏侯有道在做些什麼。夏侯有道偏過頭去,躲開了姐姐的手,不滿地嘟呶道:“我已經長大了,阿姐不可再這樣待我了。要是讓那些大臣看到,心裡肯定覺得我輕浮不穩重,難當大任。”“好的,好的。”夏侯虞順從地放下了手,視線卻被水光擋住,變得模糊。她的阿弟,還這麼年輕,又聽話又懂事,怎麼能夠沒了呢?!夏侯虞努力地控製著自己的淚水,道:“聽說盧淮要為自己的嫡長子求娶弘農,有這事嗎?”“阿姐是怎麼知道的?”夏侯有道大吃一驚。夏侯虞沒有說話。夏侯有道立刻急得團團轉,道:“阿姐,你彆生氣!我已經讓人將奏章轉送給了大將軍,大將軍必定會責懲盧刺吏的……”他說著,露出嫌惡的表情,“阿姐你不要擔心,我無論如何也不會答應的。他們盧家以為這天下是他們的不成?一個盧淵已經夠不要臉的了,那個盧淮更是不知廉恥……我忍盧淵是敬他曾經幫過我,他盧淮算個什麼東西?”盧淮是盧淵的胞弟,任揚州刺史。弘農是她出生三天就夭逝的胞妹,夏侯有道繼位後,追封為“弘農悼公主”。盧淮的嫡長子八歲時去世了,他的夫人聽信遊方和尚的話,說他的嫡長子因被惡鬼所纏,至今還沒有轉世投胎,若是能與一位生庚八字極其貴重的女子結為冥婚,下一世就能投胎在一門第顯赫之家。那盧淮也不知道從哪裡打聽到了弘農悼公主的生庚八字,居然在上巳節的禦宴上提出要為自己的嫡長子求娶弘農悼公主之事。或許是像現在一樣,阿弟怕她生氣,什麼也沒有跟她說。盧淵在上巳節上卻先拿這件事說事,阿弟拒絕之後,又把自己的侄女帶到了阿弟的麵前……阿弟沉不住氣。那些臣子卻覺得阿弟太不給盧家麵子。夏侯虞朝著夏侯有道笑了笑,柔聲道:“阿姐沒有生氣。隻是有些感慨阿弟長大了,都知道護著阿姐了。阿姐心裡很高興!”“真的嗎?”夏侯有道又驚又喜,重新在夏侯虞身邊坐下,道,“阿姐,你以後不用再擔心我了,隻管好好地和姐夫過日子,再給我生幾個外甥、外甥女,我到時候封他們做郡王、做公主。誰要是敢說什麼,我就把他流放。”“好啊!”夏侯虞應著,眼淚再也忍不住滾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