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齊亞德也明白,往西走危險重重,這樣下去,遲早還是要給唐軍追上的。想到這裡,他便折向北,準備穿山間小道,繞遠路回怛羅斯。他有些後悔,昨天就把遠恩趕回怛羅斯去,否則有遠恩在,他身邊有熟悉附近道路的向導,逃起命來也會更為方便。山間之路,亂石嶙峋,他道路不熟,所帶的隻有十餘騎,也都是大食人,連個石國人都沒有。因此飛奔了好一會兒,卻發現,自己隻是與方才的地方隔了一座山頭,根本沒有離開危險地帶。不僅如此,在山頭之上,齊亞德還看到,方才對他求追不舍的那兩隊唐軍,又呼嘯過來,看來是發覺騎黑馬者並非他,又回來尋他了。“該死”齊亞德又罵了一聲,顧不得辨明道路,便往沒有人的方向衝過去。他一路狂奔,從早到午,中間滴水未進,餓得前心貼後背,頭昏眼花手足發軟。不僅是他,他的馬也承受不住,速度明顯慢了下來,時不時還往路邊的青草上去啃兩口。不過此時離戰場遠了,聽不到喊殺聲,齊亞德總算是放下心來。下馬休息之時,有衛士獻來隨身攜帶的麵餅,齊亞德狼吞虎咽吃了一半,見其餘衛士眼巴巴看著,將剩餘一半給了他們。喘息已定,他看了看跟著自己的這十餘騎,先是痛哭,哭了幾聲之後,又大笑起來。這些衛士麵麵相覷,心道是不是因為慘敗,將軍成了瘋子。一人小心翼翼地相詢:“將軍,你,你沒事吧?”“無事,無事”“我聽唐人說過,勝和敗,都是平常的事情,就算我們此次失利,還可以再來,將軍,你可千萬彆往心裡去。”那部下膽戰心驚地看著齊亞德。“放心,放心,我已經振作起來了,這樣的慘敗,這樣的屈辱,我已經振作起來了”齊亞德臉上帶著扭曲的笑:“我一定要活著出去,一定要卷土重來,一定要報仇雪恨你們放心,我沒有瘋,我知道要做什麼……大夥休息好沒有,休息好了,我們就走”眾人都急著離開這危險之地,哪裡還能真正休息,當下就起身逃走。又走了七八裡地,眼見就可以出白石嶺,而道路上也已經沒有了水,他們拐回道路“有人,是我們的人”見到一處稍高的山坡上,橫七豎八有大約百餘人在那裡,齊亞德的親衛先是緊張,然後歡呼出聲。在這裡的確實是大食人,不過也是灰頭土臉,看模樣乃是留在原本軍營中的後隊,發覺不對逃了出來。他們倒是從軍營裡搶出了一些食物,獻與齊亞德之後,齊亞德一行總算是吃飽了。不過這一次他們是邊逃邊吃的,又逃出五六裡,看到前方幾百殘兵敗將,東倒西歪地縮在一條溪水兩旁。這些人個個都是精疲力竭,見他們來了,也是懶洋洋地不肯起來。“是石國人,他們倒好,沒有受什麼損失”齊亞德一個親衛憤憤地道。這些石國人的東西沒有扔什麼,不少人身上甚至還有金銀飾物,也不知道是從哪個死者身上扒下來的。齊亞德鷹目在他們身上轉了一圈,這些家夥連他嫡係精銳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可他們卻逃出來了,而自己的精銳,卻隻剩餘身邊的百餘人。石國人熟悉附近地理,乘亂奪了一些物資逃出來,倒是正常的事情。但齊亞德心裡就是不爽,因此,他也沒有約束自己的部下,他手下親信過去,把這些石國人趕開,又奪了他們的一些吃食。可是還沒等他們喘過氣來,便聽得身後有人大笑:“好,好”齊亞德變色回臉,便見一處山穀中,猛然衝出五百餘人來,為首者手持陌刀,濃須虎目,他神情一動:此人他認識,高仙芝帳下最勇之將怛羅斯城下,他雖然勝了,可那幾日激戰之中,李嗣業也給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此時見到李嗣業出現在這裡,齊亞德的心幾乎要從嗓子裡跳出來他辛辛苦苦,逃了大半日,連榮譽與自尊都不要了,眼見可以逃出白石嶺,逃到怛羅斯城,逃回河中重振旗鼓,可就在這裡,卻又被唐軍追上而且追上的,還是唐軍中有數的悍將脖後的毫毛都豎了起來,齊亞德覺得眼睛似乎有些刺痛,因為那李嗣業的目光,直勾勾地盯著他。“他知道我是誰,他根本就是衝著我來的”齊亞德想的不錯,李嗣業就是衝著他來的,在那俘虜的帶領下,李嗣業一路狂追,鍥而不舍,終於突到此處,趕上了齊亞德。“齊亞德,你逃不了啦”李嗣業將陌刀遙遙向齊亞德一指。這時候,齊亞德再不猶豫,喝令部下結陣,雙方人數相差不大,他還可以憑借大食人的軍陣與敵一戰,若能擊敗敵人,或許可以震懾追兵,讓他們不敢再窮追不舍。前提是他能在最短時間內擊敗李嗣業。他的大食兵倒是依令布陣,可那些石國兵此時精疲力竭,寧可躺在地上等著唐人來抓,也不願意爬起來。齊亞德過去連踹帶踢,拉起來一個,便又倒下去一個,他拔刀想要殺人立威,可這個時候,李嗣業已經突到了麵前。“殺”李嗣業大喝著衝了進來,手中陌刀劈了出去,一個橫刀想要格擋的大食兵刀被劈開,人則成了兩片。唐軍隨他衝上,瞬間就將大食人切割開,這個時候,齊亞德才驚恐的發覺,他的部隊,就算人數足夠,也無法布成與唐軍相抗的軍陣,因為在逃跑過程中,他們除了腰刀之類的短兵器外,無論是弓弩還是長槍,都被扔光了他也是急中出錯,此時見事不妙,調頭欲逃,但這等情形下,李嗣業如何還會讓他逃走?李嗣業一個箭步追上去,橫刀掃動,兩個來攔他的大食兵便被掃開,在他與齊亞德麵前,再沒有什麼阻礙,他大笑一起,飛撲上去,舉起陌刀,用刀身狠狠拍在齊亞德的背上。這是條大魚,唯有活捉,方能體現其最大價值。齊亞德隻覺得身後一股大力拍來,他一個踉蹌,便撲倒在地。他雖是大將,可是武勇卻遠不及李嗣業,又是久逃疲憊,隻是股氣撐著他到現在。如今撲倒之後,那股氣便泄了,雖還是象征性地往前爬了爬,可待一隻大腳踏在自己背上,便唯有長長歎息。一時之間,他全身疼痛癱軟,連橫刀自刎的力量都沒有了。“總算抓著這賊子了”李嗣業又劈倒一個趕來救援的大食兵,他身邊的親兵也擁上來,將他護住,他把陌刀反過來,往地上重重一頓,仰頭哈哈大笑,心中說不出的暢快。怛羅斯城外之敗,一直是他心中塊壘,此時終於得以澆開,讓他幾乎要手舞足蹈起來。他這邊笑得開心,那邊隨他來的唐軍將大食兵圈住,石國人不堪戰早就投降,主將又被擒,那些大食人也沒了戰意,紛紛棄刃跪倒,幾個想要拚死一戰的,也被唐人直接用弓弩射倒。“齊亞德是我的”李嗣業正高興地命部下將俘虜縛起,卻聽得身後又是一聲大叫。他舉目望去,隻見善直和尚光著個腦袋,旋風一般縱馬而來。不過立刻就聽得有人又叫:“和尚胡說,齊亞德乃是我的”自另一邊,王羊兒也是挺槊催馬,不甘落後。見他二人各自領軍來此,李嗣業哈哈大笑:“好叫二位知曉,這齊亞德,已經是我老李的了”“什麼,你這賊漢,竟然搶了我的頭功”王羊兒頓時嚷了起來。善直則是懊惱埋怨:“若不是你這廝喋喋不休,這齊亞德早就落入我手“你還說,若不是你中間橫出來嚇跑了他,齊亞德便是有十個,也被我捉了”眼見這二人吵成一團,一副馬上就要火拚的模樣,李嗣業心裡得意,卻也想到,他們都是葉暢愛將,若是他二人直打了起來,葉暢那邊不好交待。想到這裡,他勸道:“擒得這齊亞德不算什麼頭功,攻下怛羅斯才是頭功,葉中丞最愛將士,在怛羅斯,還有我們幾千弟兄當了俘虜,若能救出他們,又奪了城,豈不勝過一個齊亞德?”他比善直、王羊兒可都有心眼,善直、王羊兒一想也是,兩人見這邊勝局已定,再回頭去無非是多捉些俘虜,當下對望一眼,頓時催馬又向西去。王羊兒是一個勁地往前衝,善直畢竟跟著葉暢時間更久,多少守些規矩,對李嗣業道:“我去怛羅斯了,老李,你這賊漢既是搶了我的功勞,中丞那邊替我分說一番”“和尚忒無禮”李嗣業呸了一聲:“不過此事老李我應下了”他知道葉暢一直稱善直為兄,善直呼他老李,確實是無禮,卻也帶著親熱,這表明他的努力已經被葉暢的嫡係所接受,葉暢的嫡係不視他為外人,其中價值,卻遠比被善直以禮相待要高了。齊亞德此時當真是絕望至極,在他看來,他的真神已經完全放棄了他。雖然他一路多次祈禱,雖然他願意將自己的一切奉獻,但是,戰局還是偏向了大唐這一邊。而這一切,都是因為地莫明其妙的大水。“那水是你們放的?”被掀起來縛在馬上時,他抬著頭,吃力地對李嗣業道。李嗣業不通大食語,不知道他在說什麼,指明齊亞德逃跑路線的那個河中胡人一時跟在他身邊,聞言趕緊翻譯。聽完之後,李嗣業哈哈大笑,橫著陌刀又上了戰馬。這些戰馬,都是他一路上收攏來的,原本屬於敵人,但現在屬於大唐了。“如你所言,這水,是我們放的,我們葉中丞早就準備水攻之計,可笑的是你們,步入陷阱而不自知,還洋洋得意……區區蠻夷,便是有些勇武,如何能比得過我們華夏智計百出?”他轉過頭,輕蔑地對李嗣業說道,然後一揮手:“兒郎們,咱們回去,想來葉中丞早就備好了酒肉,今日必大醉一場”諸軍歡呼,齊亞德歪頭看著那個胡人,聽他譯完之後,饒是已經逃了大半天,他眼中仍然閃動著驚恐之色:“這……這不可能,他是魔鬼麼,要不然,他怎麼可能召來大水?”“唐人不是魔鬼,但是你們大食人卻與魔鬼沒有什麼兩樣”那河中人叫道:“隻要不信你們的真神,你們就要強行征稅,還索求無度我們隻要對唐人謙恭有禮,就可以活得很好,可是對你們,就算是奴顏婢膝,你們卻仍然要我們滅絕自己的傳統,毀掉自己的文字,刨掉自己的祖墳……真正的魔鬼,是你們大食人”齊亞德聽得他如此詆毀神靈,怒目而瞪,若不是被綁著,就要撲上去。那河中胡人如今可不怕他,冷笑著道:“我們從漢時起就沐浴在中原皇帝的恩澤之下,若不是華夏,你們這些狗賊豬奴,遲早都會成為全天下的禍害他罵得痛快,李嗣業聽不懂他們說什麼,不過看神情便也能猜得出來,他懶得理會這些事,一心隻想回去請功。眾人驅趕著俘虜,走到半途,卻見一隊人馬數千人正向起過來。凝神瞧去,就看到了葉暢的大旗。“是葉中丞”有人歡叫道。李嗣業迎了上去,向葉暢行禮:“葉中丞,幸不辱使命,齊亞德已被生擒縛在馬上的齊亞德聽到自己的名字,往這邊瞄了一眼,看到李嗣業向一個年輕人行禮,頓時明白,這就是葉暢他還是第一次見到葉暢,隻見這個年輕的唐軍將領笑著和李嗣業說了些什麼,然後驅馬向他行過來。方才在李嗣業麵前,齊亞德心灰意冷,可是滿肚子都是不服氣。但與葉暢相對,他覺得,自己最好還是保持一些尊嚴,故此抬起頭來,努力讓自己不那麼狼狽,然後看著葉暢。兩人目光相對,卻什麼話都沒說,葉暢淺笑著點了點頭,然後繼續驅馬上前:“走,去怛羅斯,這座城,咱們終於要拿下了”諸軍歡呼而上,李嗣業帶著部下讓在一旁,看他們象是湧動的河水般,向著西邊過去。天色已經到了下午,夕陽西下,就在這隊唐軍的前方,將他們染成一片金黃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