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口外的議和已經持續了兩個月。破舊的集市裡終於有了人氣,夥計們無精打采的清掃鋪子裡的灰塵,把鹽巴、茶葉和糖擺放在櫃台上,倉庫裡空空如也。半上午光景,北方來了一隊騎兵,在集鎮外下馬。一百多個察哈爾人衝入集鎮,守住各處緊要位置。蒙古人用警惕的目光掃視每一個漢人夥計,有人爬上街道邊才開業的茶樓。那裡沒有一個客人,隻有小夥計在趴在桌子上打瞌睡。黃雲發躲在櫃台後,雙目無神,看氣勢洶洶的察哈爾人從米店門口經過。張家口的八大家,被盧象升斬首抄家一家,翟家和範家去了南方後,還有五家。沒了張屠夫,也不會吃帶毛豬,張家口的生意還在繼續。外麵街道上好像來了察哈爾的大人物,但黃雲發沒什麼興趣,嘴裡嘟嘟囔囔:“真是倒黴,偏偏是我當值的時候來事!”商家嗅覺敏銳,眼下大清與蒙古之間的戰爭還沒結果,沒人敢冒險出塞經商。至少,各位東家不會來這座危險的集市。但因大清與蒙古議和,察哈爾大汗額哲要求通商,多爾袞給山西總督下令,強行命張家口商鋪開門營業,表示互市的誠意。於是,五家商號商議決定,由五位東家輪流當值,每人在張家口集市守三天,負責與蒙古人貿易。他們都沒想著掙錢,隻要能安安穩穩熬到議和結束,便是皆大歡喜結果。額哲走進集市,跨進這裡第一步,他就皺起眉頭。他不是第一次來張家口,還記得十幾年前這裡繁榮熱鬨的景象。那時,集市裡到處是賣力的叫賣聲,牛羊的哞哞叫,還彌漫著牲畜新鮮的糞便氣味,驅趕馬匹滿載而歸的牧民臉上蕩漾著滿足的笑容。如果不是汗帳侍衛向他稟告,他還不知道滿清要求議和,就拿出了這樣的誠意。街道上七成的店鋪隻是開著門,貨櫃是空的,漢人的夥計站在門口怯生生的看著他。他邁動步子往裡走,斜對麵是一家皮毛店。他走過去:“你家掌櫃在哪裡?”夥計眼睛盯著腳尖:“在……,在宣府。”“這裡誰管事!”額哲雙拳擊打在櫃台上。木板和粘泥搭建的櫃台猛然一震,陽光中揚起細小的灰塵末,洋洋灑灑往下墜落。“黃東家!”那小夥計說話突然變得流利,他伸手指向不遠處的米店,“黃東家,黃東家在那裡。”額哲轉身大踏步往米店走去。黃雲發到底見過點世麵,走到門口向額哲跪拜行禮:“拜見大汗!”額哲彎腰伸出右手揪住黃雲發領口,手臂上青筋快要跳出來了,把他提起來。兩人的臉龐相距半尺,他的吐沫噴在黃雲發的臉上。“我要糧食,要鹽巴,要鐵鍋,要箭頭,要兵甲!你都給我帶來些什麼?”黃雲發眉頭蜷縮,雙目緊閉,腰下的褲子被一種黃色的液體浸濕。所的安穩和鎮定都跑到九霄雲外。“吾命休矣!”“說話啊,彆裝死!”額哲心中泛出厭惡,把黃雲發扔到地上。“大汗饒命,大汗饒命!”“三天後,我要找個集鎮裡擺滿我想要的東西,否則,我會在集鎮外麵給你建一個大大的草塚!”額哲張開雙臂敞開胸懷,“……可以埋許多人!”蒙古人走了,黃雲發立刻命家丁套好馬車,往宣府逃去。他決不能再在這裡呆下去,他滿足不了蒙古人的要求。兩百汗帳騎兵像一團卷風返回草原,騎兵的速度有多快,額哲的內心就有多憋悶。張壩草原上是成片成片的白色帳篷,就像天上的雲彩。小夥子們在歌唱,姑娘們回應。牧民們不知道大汗的煩惱。東方草原出現一隊騎兵,那是從漠東草原回來的察哈爾人。額哲回到汗帳,剛剛返回部落的騎兵統領紮木前來拜見。紮木的頭發和胡須亂的像百靈鳥的巢,他兩個月沒有休息,走遍了漠東廣袤的草原。“大汗,漠東人都走了,他們都逃到盛京去了!”紮木有些話藏在心裡不敢說。這兩個月他們在漠東草原以打獵為生,運氣不好隻能餓著肚子行走。“一個人也沒有?”紮木肯定的點頭:“沒有,我們在沽源城南偷襲一個村落,聽村裡做生意的人說,漠東人宰殺了許多牛羊,隻留下了戰馬,遼東人把他們的老弱婦孺養起來,又給他們的男人裝備鐵甲和長刀。”額哲臉上顯出一絲不易覺察的焦躁:“他們想乾什麼,讓漠東人來打我們嗎?”“不是,聽說有一半漠東騎兵入塞了!”“是去攻打明人!”額哲鬆了口氣,不安的摸了摸後腦勺的辮子。“女真人沒有誠意!”他微有悔意。如果阿穆爾在身邊,不知道會不會與他有一樣的想法。漠東人徹底投靠了滿清,漠北人不願靠近察哈爾,土默特……?土默特人惹不起。他拔刀四顧,發現身邊沒有了對手。“來人,去宣府長城報信,說我要見阿巴泰和索尼!”汗帳外,牧民們開心的驅趕著牧群,察哈爾從來沒有擁有過這麼遼闊的草原。…………次日清晨,一列馬車出宣府長城。索尼騎在一匹溫順的白馬上,眉頭緊鎖,好像藏著無儘的心思。車隊經過張家口集鎮,沒有停留,直奔草原。一隊察哈爾騎兵簇擁而來,在車隊兩邊列隊,像護衛又像在監視。索尼換了一副麵容,嘴角蕩漾著笑容。車隊在密集的帳篷外停下,索尼下馬,直奔那座頂部飄揚著金黃色旗幟的大帳。守在門口的蒙古武士示意他直接入帳。索尼掀開米色的門簾,汗帳裡有些陰暗,額哲斜靠在大座上。索尼看清楚,額哲屁股下墊著一張虎皮。這麼熱的天,墊虎皮應該不會舒服吧。“阿巴泰怎麼沒有來?”索尼彎腰:“王爺身體有恙,委托在下拜見大汗!”“我要三千副盔甲,我會用一千匹健壯的戰馬來交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