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義再出使時,與昨日大不一樣。彩色的旗幟在烈日下招擺,五百騎土默特兵相隨助勢,托克博在一邊陪同。使團太陽未起時出發,正午之前到達察哈爾汗帳。托克博不是想在察哈爾麵前顯擺威風,而是要讓察哈爾認識到土默特在這件事情上中立的態度。土默特的公主嫁給了大明的攝政王,但土默特還是蒙古部落。兩人一路閒聊,王義與托克博不算太熟。他在歸化城呆了這些日子,知道托克博在土默特比格日勒圖的威望高。察哈爾的巡邏兵初始發現他們時,以為土默特人前來拜見大汗。汗帳騎兵前來問詢,托克博上前答話。他們才知道那個山羊胡子的漢人像個無法擺脫的幽靈陰魂不散,一連三日來到汗庭。昨日汗帳附近的護衛都聽見了大汗對這個漢人的吼聲,他們朝王義的方向聳了聳鼻子,不像從前那麼友好。王義在馬背上左顧右盼,一直走入汗庭也沒有見到阿穆爾的身影,反而有些不習慣。土默特騎兵留在外圍駐紮,王義與托克博隨汗帳護衛入內。阿穆爾正站在汗帳前的綠草地上迎客,大汗已經拿定了主意,他不必再探聽王義的口風了。托克博與阿穆爾也不算熟悉,朝他行了一個蒙古禮。王義發現托克博好像對誰都保持一定的距離,土默特人曆經劇變,他能留下來,也許正是這個原因。阿穆爾先朝托克博回禮,再向王義拱手,微笑道:“大汗在等著你。”三人一同入帳,大帳中有兩排蒙古武士分列左右。王義帶來了這麼多土默特騎兵,額哲也用正式接見使者的禮儀。察哈爾是蒙古的宗主國,不能在土默特任麵前丟人。這次王義不敢再提及摒退左右之類的瘋話。蒙古武士持刀穿甲,虎視眈眈。王義掃一眼便知道那些盔甲和長刀都是大明送的。他心中憤憤不平,攝政王費儘心思把江南的盔甲和戚刀送到塞北,沒想到給了沒有良心的豺狼。他沒有落座,挺胸上前,徑直行禮說出來意:“參見大汗,因近日察哈爾與大明有些誤會,大明陝西提督左大人到歸化請大汗前往一聚。”托克博跟在他後邊接話解釋道:“左大人昨日午後到達歸化,眼下正在我府中。”額哲咂吧咂吧嘴,摸了摸下巴蓬鬆雜亂的胡子,問:“左大人是來向我致歉的嗎?”王義最見不得額哲傲慢的模樣。他膽子不大,但在額哲和左若兩人中,更怕後者。蒙古人的大汗管不了漢人。使者許多事情要靈活處理,他壯著膽子自作主張道:“若大汗與大明結盟,左大人會致歉的!”“哈哈哈……”額哲的笑聲很突兀,到最後笑的喉嚨發乾,“左大人要真有誠意,可來察哈爾汗庭,我準備好了羊羔肉和美酒。”王義撇撇嘴,大帳中安靜下來。托克博往後縮了縮,這與他沒有關係,他來這裡隻是為了表示土默特中立。王義換了一個說法:“歸化是漠南草原的明珠,左大人請大汗去歸化是為了商議大明與蒙牛會盟,也好讓土默特部做個公證。”額哲道:“我是蒙牛的大汗,蒙古與大明的會盟不該去歸化。”雙方陷入僵局。額哲此舉顯得有些小家子氣,托克博心裡不快,這是對土默特人的不信任。但昨日王義才來轉告了左若的警告,額哲心中有事,不敢拿自己的安危冒險。王義見額哲主意已定,無可奈何,道:“既然如此,大汗請把國書給我,由我轉呈給攝政王。”額哲自覺顏麵無光,說:“我近日要率部開拔漠東,察哈爾還有一千五百騎兵在河套,請王使回去轉告左大人,放我部眾回家團聚吧,他日再有戰事,我再讓他們到左大人麾下效力。”漠東蒙古戰敗,察哈爾人的草原變得廣袤無邊。與滿清議和後,隨處可以是他們的牧場。額哲不願再與土默特和明軍臨近相處,再見時有各種不自在。滿清雖然答應放開東口和西口通商,有明軍駐紮在托克托草原,殺胡口估計開不了。王義哪敢對左若提及這件事,他沒能把額哲請到歸化,回去已是臉麵無光,再給察哈爾當說客,豈不是自找倒黴麼。他斷然拒絕:“此事隻怕需大汗專門派人轉告左大人。”額哲想到王義這都一連跑了三天了,察哈爾部落一直對左若那邊不冷不熱,連個出麵的人都沒有,確實不妥。察哈爾迫於形勢與滿清議和,也要與大明好聚好散。他向後麵的阿穆爾招手,吩咐道:“阿穆爾,你明天替我去拜見左大人,順便把察哈爾騎兵帶回來。”阿穆爾上前,站在王義身邊,口中答應。諸般事情都有了結果,但都不如意。王義無話可說。額哲拒人於千裡之外,收回察哈爾騎兵,從此與大明橋歸橋路歸路。他心中憤懣,恨自己沒本事改變大局,又恨察哈爾背信棄義,拱手告辭:“既然如此,在下告辭。”額哲笑著招呼:“在我們蒙古人的部落中,來者都是客,王使與托克博嘗嘗我們察哈爾人的馬奶酒再走不遲。”“不用了!”王義長歎一聲,扭頭走出大帳。他這般拒絕沒有給托克博留餘地,但托克博多少知道些其中的秘聞,心裡不怪王義。他沒忘記分彆給額哲和王義各自行禮告彆,轉身緊跟著王義走出去。額哲收斂笑容,指著兩人的背影對阿穆爾說:“替我送送他們。”“遵命!”阿穆爾快步跟出去。王義走出汗庭,環視周圍見察哈爾人丁興旺,牲畜滿草原,想到這都是拜河套大勝的結果,朝身邊的托克博說:“我們漢人以信義為本,察哈爾就像牆頭的孤草,東搖西晃,離覆滅已經不遠了。”托克博沉默不語。公道自在人心。河套大勝後,明軍隻取了戰馬和糧草,漠東蒙古聯軍儲備在歸化作為補給的牲畜一半都歸了察哈爾。額哲這樣做,他也看不過去。“王兄弟!”後麵傳來招呼聲。王義扭頭,看見阿穆爾正快步而來。“王兄弟!”阿穆爾手裡拿著一卷黃綾,走到近前遞王義,道:“這是大明的國書,大汗命我交給你。”王義臉色鐵青,問:“大汗是不願意與大明結盟了?”阿穆爾笑道:“察哈爾不與大明結盟,也不與滿清結盟,蒙古人不摻合中原的戰事。”王義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譏諷道:“漠東人把你們趕到河套時,你怎麼不這麼說?”阿穆爾見王義發怒,心裡很是好笑,反問道:“我們察哈爾沒有幫你們大明嗎?隴西商道暢通,沒有我察哈爾的功勞嗎?蒙古不是大明的藩國,雙方各取所需而已。”王義在草原半年,就像是翟哲的傳聲筒,沒有表現出特彆的能力。阿穆爾對他隻是表麵尊重,心裡沒把他當回事。“好個各取所需而已!”王義氣極反笑,“我會把你的話轉告給攝政王,他日大明強盛時,你不要跪在長城外乞求。”此言戳到蒙古人的痛處。阿穆爾驟然色變,道:“王使,慎言,莫忘了這裡是草原,這裡是察哈爾的汗庭!”托克博拉了拉王義的衣袖,朝阿穆爾拱手告辭,兩人快步離去。五百土默特騎兵列隊疾馳遠去。出了察哈爾汗庭七八裡路遠,王義向托克博致歉:“勞累你們陪我餓著肚子回來。”托克博隻是簡單的笑笑。草原的大好局麵短短數日變成危機四伏,他在為土默特人擔心。阿穆爾怒氣衝衝返回大營,邊走邊罵道:“漢人太過無禮了!”半裡路外,額哲站在大帳門口,遙看三人。他聽不見那三個人說了些什麼,看架勢好像發生了不快。既然決定了,那就堅持走下去吧,依靠大明實現不了黃金家族的夢想。他期待滿清與大明拚個你死我活,十年二十年分不出勝負,讓他完成統一蒙古的偉業。隻要兩口通商不禁運鐵器盔甲,統一蒙古不會太遙遠。為了不過分得罪大明,他準備先消化和吞並漠東蒙古部落。土默特人在歸化跑不了,漠東蒙古可是出了一位滿清的太後,那些人走投無路時很可能會加入滿清的蒙八旗。他回到大帳中,滿腹心思,見阿穆爾掀開門簾走進來。“大汗,明日我獨自去歸化,左若一定不會答應放察哈爾騎兵回來,不如大汗起兵相隨,逼左若讓步。”阿穆爾見過李虎麾下那些騎兵的裝備,精致的鏈子甲,吹發立斷的戚刀,令人垂涎三尺。他怕左若隻放人,不放裝備。額哲遲疑片刻,道:“如此一來,雙方就撕破臉了。左若強留察哈爾騎兵不但無用,還是隱患,難道那些人還會聽他的號令對察哈爾不利嗎?”阿穆爾憂心忡忡,“就怕他指使我察哈爾勇士殺入陝西,為大明拚命。”察哈爾與滿清議和之後,左若隻能從殺胡口或者陝西入塞。額哲想到此處,道:“明日你且先去說,如果左若不答應,我再起兵前去要人。”他不願與明軍兵戎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