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份戰報送入南京城時,翟哲正在與三個侍從聊一些江南的風俗。桐城張秉因、義烏朱之錫和徽州汪斯淳,這三人年紀相仿,都隻有二十出頭,是大明最幸運的年輕人,其中以張秉因最得信任。攝政王談興甚濃,話題從揚州瘦馬到錢塘跳潮……,包攬江南萬象。翟哲在寧紹總兵任上時,曾親眼目睹過吳越男兒錢塘跳潮,一條條白花花的身子如大魚在洶湧的潮水中翻騰,讓他想起水滸傳中說的浪裡白條。那是勇者的遊戲,他曾在跳潮男兒中募集了不少水師兵丁,現在都已成長為寧紹水師的骨乾。揚州瘦馬,大明的攝政王到現在也隻聞其名,未見其人。張秉因聽攝政王詢問,不敢隱瞞,把自己了解的揚州瘦馬一一告之。他入幕攝政王府前曾在風月場浪蕩過。也不怪他,這曾是江南士子中最流行的遊戲。如果沒去過青樓,都不好意思參加社友聚會。顧炎武甚至以得了花柳病為榮。翟哲表麵神色不變,心裡對揚州瘦馬厭惡十足,僅裹小腳一項,他就無法接受。那是一種畸形的審美,也是一種摧殘扭曲的心態。張秉因知道攝政王崇簡憎奢,最後道:“從秦淮河坊被清理後,揚州又被清虜占了一年,現在已經極少有人豢瘦馬為生了。”翟哲一言揭出真相,道:“隻怕是鹽商的日子不好過了,瘦馬沒了銷路吧!”戶部改鹽製對江南的影響極大,徽州鹽商作為江南最富庶的團體,將要慢慢退出大明的舞台。如果不能順利轉行,十有**要家道中落。張秉因等三人整日陪在翟哲身邊,隻聽他說話的口氣,也能知道攝政王對朝堂一些敏感事件的真實態度。但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他們也是懂的。三日正說到熱鬨處是,緊急軍報不受限製,侍衛把江北的急報送進來。翟哲接過軍報,三名侍從自然閉上了嘴巴。軍報是逢勤發來的,明軍首戰攻下盱眙縣城,奪下了洪澤湖畔的戰略要地。但捷報中暗藏兩個雜音。明軍鄭遵謙和孫之敬部損失慘重,需休整一段時間才有再戰之力;另鄭遵謙因本部兵馬損失慘重,為泄私憤在盱眙縣城內大開殺戒,斬殺百姓數千人。看完軍報後,翟哲心中怒氣隱隱的壓不住。出征之前,他召來幾位將軍三番兩次強調軍紀,沒想到首戰就發生了這等事。鄭遵謙隻是總兵,沒有來南京,逢勤和李誌安也脫不了乾係。他卷起戰報,道:“張秉因,把這份呈文送到兵部,請柳隨風徹查此戰!以定賞罰。”張秉因躬身接過來,不敢多問,口中答應,轉身出去。******兩淮區域自古以來與南北皆不同。兩淮鹽場天下聞名,因此造就了富庶揚州,同時也養活了一群走私鹽梟。但兩淮多年來苦於淮河洪水泛濫,常有饑荒發生,鳳陽、盱眙都在此列。兩淮宗族勢力極強,民風剽悍,百姓窮則思變,當年明太祖靠著兩淮一幫凶悍之人起兵驅走了蒙古韃虜。明軍在淮揚開辟戰場,與本土豪強搞好關係十分重要。所以翟哲才在開戰之前公告天下,免除各地三年的稅賦。所謂豪強也是牆頭草,誰對他們好,他們也就倒想某一方。翟哲盛怒之下把呈文送到兵部,柳隨風沒有急於做出舉措。果然不假,半個時辰不到,張秉因又氣喘籲籲的跑回來道:“柳尚書,攝政王傳令此事暫且緩一緩。”柳隨風口中答應著,回頭把捷報放入抽屜的最下一層。大戰才爆發,攝政王不會隨意處罰大將。鄭遵謙即使有過,但也攻下盱眙的拿下首功。朝廷對武將苛刻會讓將士心生不滿。如果北伐戰事進展不順利,過幾個月鄭遵謙難逃責難。反之,這件事不會再有人提起。為防引發爭議,他把此戰的主功記在孫之敬身上。淮揚之戰是一根引線,很快要引爆大半個大明。翟哲原本想在南京坐鎮,但盱眙的變故讓他對那裡的局勢有些不放心。他熟悉軍中結構,鄭遵謙在盱眙斬殺數千百姓的消息肯定隱藏不住,但絕沒有可能這麼快出現在軍報中。從急報上標注的日期看,收複盱眙在三日之前。逢勤正在淮安城外與濟爾哈朗對峙,沒有機會踏足盱眙城。鄭遵謙不會在軍報中提及自己濫殺無辜,那麼一定是孫之敬給逢勤上的密報。軍中爭功是常有之事,但這件事一旦被鄭遵謙知道,看似親密的兄弟之交很可能會反目成仇。六月中旬。大將軍親兵衛總兵鮑廣率三千兵馬護送攝政王翟哲離開南京,過江進駐揚州。明軍首勝,攝政王突然來揚州壓陣,讓淮揚諸將繃緊心中的弦。揚州府運河兩側稍現活力,但遠不如從前的繁華,鹽商遭打擊後,這裡很難再恢複往日的景象。揚州府現在到處是難民。北民不斷難逃,除了少數手藝人,多數人隻會種田,江南人多地少,這些人到了江南也沒有生計來源,造成這幾年蘇鬆等地盜匪乞丐漸多。宗茂在任南直隸總督時,命江防水師嚴防北民南渡,並把蘇州和鬆江等地乞丐驅趕到江北,姚啟聖到南直隸後延續此策。明軍收複揚州後,曾沒收委身清虜鄉紳的土地分給北民,但隻是杯水車薪。盱眙縣令朱則正拚死守城,恐怕也是擔心明軍收複盱眙後沒收他家所有田產吧。募兵也是難民的一個去處,但更多的人還是指著南直隸府開設的粥棚為生。聽聞攝政王駕臨揚州城,姚啟聖搶先一步過江,安頓接待事宜。翟哲騎馬不乘轎,他雖然命府兵驅走沿途的大部分難民,但很多東西還是逃不了攝政王的一雙利眼。翟哲本為監督戰事而來,到了揚州後才發現江北的局勢比自己想象的要複雜。翟哲去年在江岸斬首多鐸並四千女真俘虜祭祀揚州死難百姓,在揚州的名聲很好,揚州本地人多設生祠供奉。姚啟聖在運河邊接上攝政王大駕,一直陪在翟哲左右。他以前不會騎馬,江南文人沒幾個會騎馬。就是知道攝政王不喜乘轎,他特意學了騎馬,今日終於派上了用場。他是乾練的官員,從安慶到湖廣再到南直隸,沒有一處讓翟哲不放心。翟哲在路上沒有多問,一直等入城安頓下來,才問:“揚州府的難民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