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武六年,五月。明軍陝西提督左若率軍潛入河套,奪下君子津渡口斷漠東聯軍後路。隨後與察哈爾、土默特兩部聯合,大敗漠東蒙古聯軍。時日,漠東蒙古精銳損失殆儘,隻有五六千殘兵敗將抱馬泅水逃回漠南。科爾沁部落頭領賽桑戰死,鑲黃旗甲喇額真遏必隆從殺胡口逃入塞內。察哈爾大汗額哲趁機收服部眾一萬多人,在歸化北窺探的土謝圖汗和紮薩克圖汗均派使者前來表示臣服。與此同時,明軍在陝西的城池丟失殆儘,阿濟格和尼蘭聯手收複陝西全境,隻有榆林衛還處於明軍的控製下。北方的戰局的變化在一個月之內傳遍大明全境。…………翟哲剛剛從廣德狩獵回來,接到了這份急報。“左若還真放棄陝西了!”他有些哭笑不得。他在左若的信中說寧可放棄西安也要確保察哈爾在河套擊敗漠東人,是為了強調草原戰事的重要。不過以左若軍的實力,能做到這一步,也不得不有所舍棄吧。內閣諸臣三日後才得到消息,南京城大街小巷的茶館酒坊議論紛紛。戰事發生在千裡之外,離南京很遠,百姓和士子也隻是把這件事當做茶餘飯後的談資。不過在他們口中,陝西提督丟了陝西,那一定是場敗仗啊。聽說攝政王緊急召見江北的幾位將軍入京議事,隻怕今年又要開戰。陰雲密布的午後,一座高大的客船靠上南京碼頭。頭頂上雷聲滾滾,好像就要下雨了。南京的浦口碼頭是大明最繁榮的碼頭,每日泊在此處的江船和海船足有近千艘。這座客船從表麵看沒有任何特彆之處,客船靠岸後,沒有像彆的客船那樣有客商下來。先下來的是兩列兵丁,驅走客船前的閒雜人等後,一個體型消瘦的中年人走下來。“南京,我終於回來了!”柳隨風走出船艙,呼吸了這六朝古都的氣息,頓時覺得渾身都充滿了能量。半年沒回留都,吏部尚書換了人,戶部尚書換了人,那些人不會已經忘記了自己的存在吧。朝堂中,又怎麼會少了我的位置!碼頭前不遠處,一個衣著華麗的中年人正在翹首往江岸邊看。這夏雷從上午一直響的讓人心神不寧,半滴雨也沒落下來。但老天爺的心思誰也揣測不了,彆在這關鍵時候,給他淋個落湯雞。一個青衣小廝從嘈雜的碼頭裡跑出來,離老遠便喊道:“老爺,來了!”柳全迫不及待走上去,問:“看清楚了嗎?”青衣小廝道:“看清楚了,是京師提督營的兵丁的旗號,我看見大老爺了!”“好!”柳全往後一招手,“走,到碼頭口等著。”柳隨風此行回來非常低調,禮部也沒有同僚前來迎接,隻有柳全一直守在浦口碼頭。等了小半個時辰,柳隨風才見到一隊兵丁護送著一頂小巧的轎子走出來。他正要上前,一個身形矯健的皂衣侍衛健步如飛朝他跑過來,道他麵前拱手道:“柳掌櫃,大人命你回府中相見。”柳全神情一愣,呆立在原地目送那轎子逐漸遠去。直到那轎子再看不見了,他輕歎一口氣,招手命家丁把轎子抬過來,登上轎子放下轎簾離去。悶雷響了一整天,天黑時才恢複了安靜。柳全來到柳府,還是那個老蒼頭守門。他還沒開口,那老蒼頭上前施禮道:“柳老爺,老爺讓您來了就進去。”柳全走進大門,隔著一座院子,裡麵的堂屋和廂房都點著燈火。今日在碼頭見到的那個侍衛提著燈籠走過來,道:“大人請你進去。”柳全走進廂房,柳隨風正閉目靠在躺椅上。柳全小心掩上門,他還沒回頭,柳隨風睜開眼睛道:“你不該去碼頭接我的!”柳全轉過身道:“是我的錯了,我這幾日都昏了頭了,廬州府的軍報已經送到兵部,我說了你就要回來了,錢尚書才答應暫時壓一壓。”“我回來有什麼用?”柳隨風坐直身子,指著身前的椅子道:“坐吧,你怎麼這麼糊塗!”柳全跌足道:“柳家沒人了,就泰熙還有點出息,在湖州當知府呢。”“我不是說那件事!”柳隨風搖頭,“我說你自己,你現在是王爺的管家啊!怎敢在大庭廣眾之下與我表現的這般親近,你是不是覺得最近的日子太舒坦了!”柳全茫然,這幾年,他的日子確實過的很舒坦。柳隨風有些怒氣,沉聲道:“那件事,我幫不了你。上次你兒子偷盜胡家的燧發槍,讓我掉了一層皮,這次他又敢把次品發往廬州,不知道輕重嗎?”他極少發怒,也許隻有在最親近的人麵前,他才會顯露真性情吧。“這次,泰廣是被人坑了。”柳全表情糾結,道:“廬州府此次擴軍,需要兵仗和火器的數量龐大,泰廣在陳子壯麵前拍著胸脯攬下大訂單。柳家工坊倉儲不足,本可以請求延期交割,但泰廣不知聽誰說朱家鳥銃有積壓,就去借了四千杆鳥銃,沒想到那些全是沒有銷毀的殘次品。”“哼哼!”柳隨風冷笑,道:“商場如戰場,朱沾雲一直不顯山不露水,這麼會突然會欺騙如日中天的柳家。”柳全坐下,他確實想不通。“你是北人啊!”柳隨風恨柳全愚鈍,到現在還看不見危機。徽州的鹽商在此次鹽政改製中損失慘重,東林黨又連續失去朝中關鍵的職位。失意的人很容易變得瘋狂。陳子龍雖走了,但留下的江南勢力還很龐大。有人想暗中坑北人,柳家商號是最直接的目標。柳泰廣倚仗父兄的勢力,一向很猖狂,柳家武器工坊常常霸道奪取胡、朱兩家的生意,被人嫉恨猶然不知。柳全脊背冒汗,手腳冰涼,問:“我該怎麼辦?去認罪嗎?”他本以為等柳隨風回南京問題便能解決。朝中早有傳聞,柳隨風在西南立功後將任兵部尚書,如果柳隨風掌管兵部,這件事便可以抹過去。柳家願意重新打製兵器彌補這四千杆鳥銃的損失。柳全冷冷的問:“不認罪,還能如何?”“那……,那王爺會如何處置柳家?”柳全道:“王爺為人寬厚,不會對柳家怎麼樣,但事關軍事,泰廣隻怕免不了責罰。”他沉思片刻,又道:“你去找範永鬥,答應轉讓武器工坊一半的乾股給他,看他能不能幫你!”“一半?”柳全有些肉疼。“哎!你願意給,人家還未必願意要。”柳隨風很無奈,“除了給範永鬥,也沒有旁人有實力吞下了,王爺不會讓三家武器工坊全都掌握在江南人手裡。”柳全恨恨道:“我請範永鬥找了兵部侍郎陳子壯兩次,陳子壯都沒給情麵。其實隻要陳子壯鬆口,我寧願補上四千杆優良的自發鳥銃,讓兵部發往廬州,李來亨與我無冤無仇,不會再提及此事。”柳隨風隨後說出來的話讓柳全如當頭遭到一記悶棍。“你以為人家是為了柳家的工坊嗎?是有人不想讓我登上兵部尚書的位子!範永鬥南下後老老實實在戶部當郎中,他家原本的生意都丟得差不多了,倒是柳家財源滾滾,他憑什麼要實心實意幫你?”“啊……!”他一聲驚呼,目瞪口呆。柳隨風苦笑道:“這次他們十有**要得逞了。浙東人也不願看見我晉人在朝堂中繼續擴張下去。陳子壯做惡人,背後隻怕是錢尚書的意思。”這件事背後隱藏的刀光劍影,豈是柳全能夠想明白的。“是我害了你啊!”柳隨風嗟歎,“今日你走出我柳府的大門,從此忘了我是你族兄,往後老老實實當日升昌號的掌櫃,給王爺守好內庫,自能保富貴百年。”他的本義是指柳全把他當做依賴,總以為他能幫柳家。柳全卻理解成有人想利用柳家武器工坊的失誤來阻止柳全登上兵部尚書之位。他心有不甘,突然想起一人,問:“找宗尚書如何?宗尚書是北人!”“宗茂?”柳隨風搖頭,道:“他不會幫你,王爺要讓你做大事,他不會再在你這點小事上找麻煩,再說,宗尚書與範永鬥一向交好,你找了範永鬥就等於找了他。”“你記住,朱家和胡家是徽商出身,與江南士紳之間斬不斷理還亂。柳家如今看似風光,其實不過是倚仗攝政王的恩寵。就連範永鬥也有世子、宗茂和季弘等好幾層關係。你若是不能事事忠於攝政王,遲早會惹得家破人亡,你家的二公子心術不正,攝政王早就瞧不上眼了,此事是一時之疼,對柳家未必是壞事。”柳全聽得清楚,默然無語,不這樣想又能如何。花無百日紅,柳家這是要走下坡路了嗎?“你回去吧,我今日旅途疲乏,要早日安歇了!”柳隨風起身送客。柳全也站起來,道:“兄長歇息吧!”“對了,你讓泰熙日後也不要來我這裡了!”柳隨風語氣淡然,他怕柳全誤解,又道:“我不會對柳家的事坐視不理的。”“多謝兄長!”柳全深深一揖,轉身告辭離去。夜深,天黑,遠處街道上人聲嘈雜,正是夜市最火爆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