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姨娘!”至少從表象看,許義陽的禮節讓人無話可說。柳如是很漂亮,有一種特立獨行的氣質,但當她為彆人求情時,這種氣質就不存在了。她曾經是煙花女子,但她是眾人捧著的煙花女子。後來她成為了東林魁首的侍妾,雖然是侍妾,但在家中說一不二,等同於夫人的地位。但現在,她蓬頭垢麵,為一個浪蕩子弟求情。“義陽,你這是在乾什麼?”柳如是想走近來,但是被兵士攔在外麵。許義陽拱手答複:“奉大將軍命緝拿欽犯!這個人拒捕,隻能給他點苦頭嘗嘗。”四周都是嘈雜的聲音,柳如是環視,看見秦淮河畔數以千計的兵丁舉著火把四處打罵喝叫,用委婉的語氣問:“你不知道他是誰嗎?”“我知道!”許義陽回答的很乾脆,“複社四公子,也就是這個侯方域沒出息,隻知道在秦淮河畔廝混。”柳如是後麵的話全咽回去。許義陽再拱手,道:“大將軍遇刺,正在城內搜捕刺客,柳姨娘也要隨我走一遭!”“我嗎?”柳如是驚慌。她心中有鬼,自然清楚,但她不認為那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不錯,大將軍府給出的緝捕名單上有姨娘的名字!”許義陽點頭,接著說:“軍士粗魯,姨娘還是自己走,以免多有得罪!”柳如是默然,她再沒臉去見顧眉。再看侯方域被打得半死不活,被兩個士卒架起來扔到一輛馬車上。今夜,南京城內各家各戶大門緊閉,老百姓聽見外麵街道上士卒奔跑的腳步響了半個夜晚。大將軍是仁慈的,從未對朝政和士子舉起屠刀,唯一斬殺的文官是何騰蛟的幕僚章曠。今夜之後,文官會明白,那個人不發怒隻他沒到發怒的時候。(百度搜索更新最快最穩定)次日清晨,許義陽來大將軍府複命,昨夜共抓捕了一百三十二人,其中一半有功名在身。蕭之言留在家中,緊閉大門,不接待任何訪客。許義陽替代他執掌西營兵馬。辰時,陽光重新投射在秦淮河畔的柳樹上,四處一片狼藉。西營總兵府。守城的兵丁來報,陳子龍到達南京城外。他風塵仆仆,在來到南京的途中聽說大將軍還沒有殺人,心中總算鬆了口氣。翟哲命兵士往五位內閣大學士家中送信,召集他們來西營總兵府。馬士英等五位內閣大學士比陳子龍更快一步。心中無鬼的人坦坦蕩蕩,幾位內閣大學士,如張國維等人並無驚惶。張國維與翟哲是浙東的老相識,一見到翟哲立刻過來慰問:“大將軍,沒受傷吧!”翟哲輕笑,道:“一幫宵小之徒,能把我怎麼樣,隻是傷了兩個兵士!”“一定要查出幕後主謀!”張國維義憤填膺。他來自浙東,一直支持魯王,期待翟哲借此機會廢除唐王,把魯王推上帝位。幾人許多時間沒有見麵,在大將軍麵前表現自然,各自說起刺客的凶橫殘忍,如親眼所見。半個時辰後,三兩馬車到達總兵府外。陳子龍下了馬車,一路小跑進入總兵府。眾人起身,又免不了一頓寒暄。翟哲帶柳隨風在客廳接見諸位文臣。等眾人坐定,仆從上好茶水後退去,柳隨風把南京城發生這些事簡要介紹:“兩個刺客被當場抓住,嚴刑拷打後對罪行供認不韙,兩個都是長沙人,原湖廣總督何騰蛟的死士。”“何騰蛟,是他嗎?”幾個大學士與陳子龍彼此之間小聲嘀咕幾句,沒有太過驚訝。“但是,何騰蛟被關在天牢裡,如何能指使刺客行事?”柳隨風話音一轉,說:“背後一定還有主謀!”客廳中一片安靜,大家都不敢說話。柳隨風是替大將軍說話,他們都不知道翟哲這把火要往誰身上燒。“昨日我們抓捕一個刺客同夥時,那個人自殺身亡,他是鄭森的侍衛!”柳隨風說的很慢,給在座的幾人思考的時間,接著說:“昨天夜裡,西營兵士根據線索搜捕了秦淮河畔的河坊,抓了一些人正在審問!”幾位內閣大學士都知道,神色如常,陳子龍是才得到消息,稍稍有些驚訝。“不管是誰想刺殺我,我一定會把他揪出來!”翟哲輕輕敲打桌子,“難道這南京城我還進不得了?”他說話時,眾人都在聽著。翟哲又輕歎一聲,說:“這兩天我的怒氣已經消下去了,鑒於朝廷內外都關注此事,馬閣部,陳總督,還有我府中的柳長史,由你們三人查這個案子我放心!”柳隨風早已知道,被點到名字兩個人目光聚焦過來。馬士英心中一陣竊喜,讓他擔任主審官,意味著他已經脫險,也不枉他昨日跑的辛苦。“這個,我初來乍到……”陳子龍知道這是燙手山芋,他還沒弄清楚南京城內的形勢,不敢隨便答應。翟哲重重的咳嗽一聲,打斷他的話,說:“好了,就這麼定下來了,我會讓城防兵丁配合你們,事不宜遲,七日之內,必須要查個結果出來!莫要讓我親自動手”他說完這句話,站起身來,說:“近來我身體有些不適,就不陪你們了!”轉身往後堂走去。送走大將軍,柳隨風笑對馬士英和陳子龍,說:“兩位大人想要知道什麼,隻管找我問!”其他人隻是個陪場麵的,各自知趣告辭退去,張國維心中有些不舒服。後續半個上午,三人坐在一起整理刺殺案的線索。柳隨風提醒道:“大將軍要七日之內出結果,既然何騰蛟已經確認無誤,不如從他身上打破缺口,死士是他豢養的,他當能知道整個事情的全過程!”陳子龍才了解情況,不亂說話。馬士英幾乎全都清楚內幕,隻是在那裡裝聾賣啞。所以,隻是柳隨風在做決定。結果就擺在眼前,誰敢把這個結果擺出來?而且關鍵是大將軍想要什麼結果!隨後的幾天,馬士英、陳子龍和柳隨風提審兩個刺客和何騰蛟,忙的不可開交,翟哲留在總兵府倒是清閒下來。除了兵權,其他一切都可以交個彆人去做,這種惹罵名的事情,他何必要親力親為。讓柳隨風與陳子龍和馬士英一起查案子,等結果出來後再入朝堂自然是順理成章。南京城的達官貴人到處打聽消息,老百姓的日子該怎麼過還是怎麼過。河邊的柳樹已經開始抽嫩芽,蕭府院子外的楓樹還是光禿禿的。蕭之言從皇宮回來後便被翟哲勒令在家不可出門。院子外麵沒有人,院子裡麵也沒有人。守門的親兵侍衛都被調走,,蕭家的兩個侍女在廚房忙完後便找個僻靜的角落躲起來。蕭之言靠在躺椅上,半個時辰動彈一下。半下午光景,門外響起敲門聲。“誰啊!”小侍女慌慌張張跑過去,不敢開門,隻是湊在門縫裡往外看。門外站著兩個人,一個麵目威嚴,批了一件黑色的棉袍,另一個稍稍和善些,但隻有一條胳膊。獨臂的年輕人說話:“回去轉告你家老爺,就說大將軍來了!”侍女認真看了一眼,才掉頭往房中跑去,她從未見過大將軍。片刻之後,蕭之言和顧眉並肩走出來拉開門栓。“蕭兄!”一個稱呼,一張笑臉,蕭之言立刻把之前的種種全然忘記。他苦笑搖頭,道:“大將軍,末將知罪了!”“這裡沒有大將軍!”翟哲走進門來,“我多年沒有飲酒,特來找蕭兄小酌一杯!”“請!”秦淮八豔不僅僅是人長的漂亮,各自都有一份絕活。顧眉親自下廚,一桌酒席很快擺上來。翟哲坐在上首,蕭之言坐在下首。季弘給翟哲斟酒,顧眉陪站在丈夫身後。顧眉的廚藝雖好,奈何做的江南菜不合翟哲的口味。他的最愛是撒上鹽巴和香料烤羊羔肉,那是年輕時在草原留下的口味。菜沒吃多少,酒喝了好幾壺。蕭之言是喝不醉的,翟哲多年未曾飲酒,酒量下降不少,竟然微醺。酒過三巡,他用筷子敲打青花瓷菜碟,說:“季弘,把你知道的給蕭兄說一遍!”季弘彎起僅有的一支胳膊,說:“遵命!”於是,他開始說話。蕭之言把筷子放下,顧眉把酒壺放下。蕭之言的臉越來越紅,顧眉的臉越來越白。一席話說完,桌子上的菜已經涼了,對麵坐著的兩個人都沒有了食欲,站立的兩個人還在空著肚子。“知道嗎?無論是鄭森,還是柳如是,或者是宮中的皇帝,我們不是一路人!”翟哲舉起右手在虛空中揮舞,重複道:“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我們擁有的一切是從他們手裡奪過來的,還有人想從我們手裡奪回去!”蕭之言兩隻手不知該放在什麼地方。“我為什麼要與朱聿鍵爭,要與朱聿鍵鬥,因為我相信大明在我手裡會更好!若不是我們,早已滿天下辮子飛舞了!”很久,翟哲沒有像這樣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