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時辰後,大隊人馬離南京城五六裡路遠。騎兵“得得”的馬蹄聲單調的響著,翟哲留給身後眾人一個無法逾越的背影。眾人各懷心思,偶爾有人說句話也得不到其他人的回應。騎兵的隊列在行進中輪轉,鄭森突然覺得左手邊來了一股壓迫,一個身材魁梧的親兵衛上前擋住照射向他的陽光,他稍感不適,右手邊騎兵隊列又是一陣騷動,一團親兵衛把他連四個護衛挾裹在中間。他本來走在大將軍身後,現在已經完全陷入大將軍親兵衛的包圍中。“駕!”他低聲催促戰馬,抖動韁繩,想從隊列中脫圍而出。大將軍的親兵衛戰馬連著戰馬,形成一堵騎兵牆,一點空隙也沒有。大隊人馬在暗地的爭鬥中繼續前行,不一會功夫,巍峨抖動南京城出現在正前方。“到了啊!”蕭之言一踢戰馬,飛馳而出。南京城東門城頭旗幟飄揚,兩列士卒從城門中魚貫而出,當中夾著三十個騎兵。許義陽穿上自己最漂亮的戰甲,黃驃馬的鬃毛油光發亮,飛馬來到翟哲麵前,下馬單膝跪地:“末將許義陽拜見大將軍!”這就是許都的兒子嗎?翟哲俯首,溫和的說:“抬起頭來!”許義陽抬頭,稚氣的麵孔暗含堅毅,依稀可見看見當年許都的輪廓。兩雙目光對視,大將軍的眼神如炙熱的太陽,許義陽不自覺的低下頭來。“起來吧!”翟哲擺手。許都之死,他難逃其咎,麵對這個少年,他生出一種想彌補的感覺。東門外兩列士卒在行進中轉換成四排兩個方陣,分彆立在道路兩側。士卒們昂首挺胸,一個個雄糾糾氣昂昂,這些都是許義陽平時操練的結果。大將軍身後的騎兵隊列中戰馬發出輕微的嘶鳴,鄭森還在奮力想脫身而出,但被困得死死的無法動彈。天氣寒冷,鄭森的額頭冒出豆大的汗珠,到了這裡他心裡開始犯嘀咕:“不對勁,不對勁!翟哲一定發現了什麼。”他開始後悔自己不應該隨馬士英前來迎接翟哲。大將軍親兵衛這般的舉動太異常,他感受到親兵衛統領方進回首時那冰冷的目光。馬士英乘坐馬車一直跟在後麵,此刻從馬車中爬出來,來到前麵。翟哲對這個當朝首輔沒多少尊重,仍在端坐在馬背上。一千騎兵在魚貫從南京東門步入,沿途的道路都已被清理乾淨。店鋪關門,商販消失。進入城門口,蕭之言恭敬請示:“大將軍,您是……?”馬士英在旁邊搶先答言:“陛下知道大將軍今日到南京,正在宮中等候!”翟哲嘴角稍稍往下拉,冷聲道:“直接前往皇城!”皇城的守衛與南京城一樣,由鄭氏和蕭之言部士卒各占一半。無論鄭氏還是蕭之言都不願意讓隆武帝擁有心腹侍衛。南京城內唯一擁有實權的人是首輔馬士英,城內的衙役歸他統管,應天府擁有三千兵丁,用以維護各地的秩序。一千騎兵沿著空曠的街道前行,騎兵的行進的速度很慢,以便於許義陽先派人在前麵開路。紅漆麵的“回避”大牌子在前麵開路,如狼似虎的城防兵丁手持長槍皮鞭,沿途的一陣雞飛狗跳。騎兵隊列往前走不到三裡路是東城區通往城中的唯一一條寬闊的街道——東寧街。兩側的店鋪東家昨日便得到城防兵丁消息,今日不得開門營業。馬士英躲在馬車裡,渾身上下像是被蚊蟲叮咬般不自在。馬車的窗戶大開,他能看清楚自己到了那個位置。(百度搜索更新最快最穩定)朱聿鍵準備了三個地方,他不確定刺客到底會在哪裡動手,但皇帝一定不會讓翟哲進入皇城。他一路上沒有與騎兵同行,所以沒有發現鄭森的異狀,但想得也開始覺得不對勁。這次刺殺的機會像是翟哲主動送上門來的。大將軍回到江南後既然已經直接回到杭州,為何又要來到南京城?再看翟哲這半個月來的所為,從啟用宗茂開始,所有的舉措都在刺激朱聿鍵動手。街道兩側的樹木上灰色和綠色的樹葉混雜在一起,透過樹葉可以看見網格般的天空。騎兵隊列中,鄭森右手緊握韁繩,掌心已經濕透。現在再後悔已經晚了,如果翟哲被刺殺,他一定要想辦法乘亂回到東城兵營。街道上是一種透著詭異的安靜,翟哲兩側的親兵衛護送忍不住向左右張望。翟哲披著一件灰色的披風,視線平視,他的內心與他的表情一樣平靜。“得得”,“得得!”天地間仿佛隻剩下了鐵蹄撞擊地麵的聲音。兩側的店鋪漸漸落在身後,正前方是兩排裝飾的富麗堂皇的酒樓。馬士英收回看向窗外的視線,蜷縮在寬闊的馬車角落,右手捂住胸口,嘴巴微張,發出沉重的喘息。他發現胸口的跳動的節奏比馬蹄邁步要快得多。道路兩側酒樓很高,高過臨街的樹木,有幾個不知趣的樹枝長在酒樓二層的窗戶的正前方。鄭森雙腿微微用力,胯下的戰馬與他心意相通,稍稍往前趕了幾步,脫出周圍近乎窒息的壓迫。走在他正前方的方進回頭,用凶橫的眼神瞪著他,那不是看向上官的眼神,沒有一點尊重和畏懼,隻有恐嚇和威脅。在這瞬間,鄭森突然明白了,這是個陷阱,一個針對皇帝的陷阱,一個針對內閣輔臣和他的陷阱。於是他雙腿的肌肉慢慢鬆弛,戰馬又慢慢陷入大將軍親兵衛的包圍中。片刻之後。“砰!”“砰!”兩聲巨響打破了等待了許久的安靜,白色的硝煙從樹枝遮擋的窗戶口冒出來。戰馬嘶鳴,騎兵縱橫。“有刺客!”親兵騎兵把翟哲團團包圍住,慌亂中有人落馬慘叫,有人下馬衝入旁邊的酒樓。一團親兵衛騎兵調轉馬頭,如旋風般朝來時的路上疾馳而去,鄭森看見灰色的披風在旋風的中心飄蕩。“駕,駕!”他催動戰馬朝對麵狂奔,想脫離這個地方,隻要回到兵營中他就安全了,也隻有回到兵營中,他才能安全。江南還有鄭氏三萬兵馬,不是翟哲想吃就能吃掉的。正在此時,一雙粗糙的手拉住他戰馬的韁繩。“鄭總兵要往哪裡去?”方進滿臉嘲諷的看著他,他的手骨骼粗大,比鄭森要有力的多。鄭森連續用力沒有擺脫,左手握住腰間倭刀的刀柄,喝叫:“你為何要拉住我!”方進盯著他的左手,神情輕鬆自在的警告:“你最好不要拔刀!”“有刺客,有刺客!”周邊的呼喊聲越來越大,稀疏的鳥銃聲在樓宇間回蕩傳播。“隻有兩個刺客,怎會弄出這麼大的動靜!像一場激烈的廝殺一般”鄭森鬆開手,放棄了無謂的掙紮。大將軍既然動手,他已經沒有機會脫身,他現在需要儘快把消息送出去,送給遠在福建的父親。外圍亂哄哄一片,好像有人被從酒樓中揪出來了。鄭森沒有朝那裡張望,一切都是表演,這是一場大將軍預演的刺殺,隻不過是借用皇帝和鄭氏的手。馬士英的馬車同樣被親兵衛騎兵團團圍住,正在被往後驅趕。馬車的窗戶已經被關上了,鄭森看不見馬車裡麵的情形,不過以馬士英的閱曆當能猜出來這場刺殺的內幕。翟哲被騎兵簇擁一直推到東城門口才停下來。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把蕭之言和許義陽嚇得魂飛魄散。在前開路的西營城防兵迅速回頭,但出事的街道兩頭都已經被大將軍的親兵衛看守住,外人不得入內。蕭之言幾乎緊隨著親兵衛的騎兵退回到東城門口,見翟哲安然立在眼前才鬆了口氣。“大將軍!”他下馬單膝跪地。一向淡定和慵懶的神色蕩然無存,這是他的失職。翟哲翻身下馬,伸手把他扶起來,神色嚴峻道:“起來,不要慌張,看看到底是誰吃了雄心豹子膽!”一盞茶的功夫,許義陽領幾百個士卒繞道慌慌張張來到東城門口,老遠看見翟哲與蕭之言並肩而站,四周親兵衛守衛的連隻蒼蠅也飛不過去。蕭之言老遠看見他,冷著臉穿過親兵衛的崗哨走過去,還沒走到跟前,就厲聲問:“怎麼回事,竟然有刺客埋伏在東寧街!”許義陽一臉茫然,神情惶急,跪地請罪:“這幾條街道都是昨夜清理過的,店鋪和酒樓中沒有一個人!”城防兵丁多半時間留在兵營裡,對南京城的街道和店鋪沒有應天府的衙役熟悉,他知道自己惹了禍事。說話的功夫,一群身穿鐵甲的親兵衛押送著兩個人身穿黑衣的漢子從前麵的街道中走出來。翟哲命親兵把蕭之言和許義陽叫過來,下令:“全城戒嚴,封鎖四門。”“遵命!”蕭之言口中答應,腳下沒著急動,小聲提醒道:“西城歸鄭總兵統管!”翟哲伸手指向前方,答道:“無妨,鄭總兵就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