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來了又走了。大同城下,多爾袞望城興歎。鐵打的大同城,銅鑄的山海關。清兵沒費吹灰之力從吳三桂手中接管了山海關,幾年後還是免不了在大同城下嘗嘗苦頭。從煙花三月到八月金秋,五個月的苦戰在大同城山留下了累累傷痕,原本光滑的城牆麵上被砸出密密麻麻的小坑,密集處如新築蜂巢。城外的兵營中有女真最精銳的上三旗士卒,有清廷在遼東鑄造出的最大的二十門紅衣大炮。那炮管足有一人環抱那麼粗,轟出的鐵球有人的頭顱那麼大。但是,這一切在堅固的大同城前,如同孩童給壯漢撓癢癢。大同城是明開國時由大將軍魏國公徐達親自督造修建,幾百年來曆經風雨不倒。也許是魏國公的英靈在護衛這座城市,毗鄰的草原的異族,無論是曾經強盛的瓦剌和土默特,還是近年才興起的遼東女真,在這座堅城前麵都退避三舍,連攻打的勇氣也沒有。但是,現在,終有一個神話要破滅在大同城下。要麼攻下大同城,要麼……,多爾袞不敢想象,也不願想象,大清席卷天下的勢頭,會被這樣一座城池阻擋住。大同城內靜悄悄。除了城頭的執兵的守軍,這裡像是一座死城。沒有熱鬨的集市,沒有挑著擔子的貨郎,街道上甚至看不見行人。這裡比當初明軍堅守杭州城更加殘酷,無論白天還是夜晚,明軍禁止閒人到處溜達。青壯男丁都被征召上城頭。女人們除了做飯和縫補衣服好像也沒什麼其他的事情,因此每人被定量每日隻能喝兩碗稀粥。這裡不再有富貴貧賤,薑鑲就像是這座城內的君主,一切為了守城。薑鑲與雷言謙分守各門,三月初個個的熱血澎湃,四個多月過去,男人們心頭的熱血被每日流出的鮮血澆冷卻。他們變得更冷靜,也更無奈。事已至此,大兒子被多爾袞在大同城下淩遲處死,薑鑲不可能再像從前那樣朝秦暮楚。明軍在封閉在大同城內,無法得到外界的消息。但看城下清兵旺盛,薑鑲可以猜到遠在江南的大將軍翟哲還沒有北伐。雷言謙曾經在翟哲麾下效力過,薑鑲對他格外看著和信任,把北門防禦完全交給他。總督府是城內人流最密集的地方,每天落日隱沒入群山之後,城內的守軍和百姓才能鬆口氣。清兵極少夜晚攻城,因為那樣無法發揮精準的弓箭手的威力。薑鑲近些日子漸漸有些焦躁,天黑後命部將招來雷言謙。雷言謙到來時,身上還穿著鐵甲,他才從城頭下來,腳步沉穩,來到薑鑲麵前。他胡須濃密,擋住了大半邊臉龐,從清兵圍城後他再沒刮過胡須。“薑大人!”“你說,我是否要派一支兵馬殺出大同城,往江南送一封信?”薑鑲猶豫難決。當底氣越來越不足時,他愈發期盼南方的援軍。如果要突圍求救,沒有人比雷言謙更合適。他麾下有大同城最後的騎兵,薑鑲之所以從百姓口中省下口糧養了三百匹戰馬,正是為最後一刻做準備。“城內糧草還能支持多少時候?”雷言謙聲音很低沉,想來也是承受了不小的壓力。這是隻有薑鑲才清楚的秘密,他沉默片刻,答道:“城內糧食還很寬裕!”他還是沒有透露糧食的具體數量。“那就再等等!”雷言謙聲如悶雷。“大將軍會北伐嗎?”薑鑲很希望得到一個肯定的答案,但雷言謙令他失望了。他先點頭,再搖頭,把薑鑲看的一頭霧水。雷言謙要是能看懂翟哲,又怎麼會獨自一人留在北方。(百度搜索更新最快最穩定)“我也不知道!”他骨子裡並不信任翟哲,但是現在大同城似乎隻能依靠那個自己當初背叛的人。要說他沒有為當初的選擇後悔,那一定是假話。想來蕭之言和左若等人現在早已位高權重,他擔心江南不知是否有他的容身之處。“現在回到江南,豈不是見到那個孟康還要叫一聲上官?”這是一個心結,彆人無法理解的心結。“那就再等等吧!”薑鑲最終決定聽從雷言謙的建議,他還沒到山窮水儘時。大同城內開始感到煎熬,城外的多爾袞其實比他們更痛苦。攻克大同城看上去遙遙無期,大江南北各個地方,隻有山西的局勢能讓他稍有欣慰。吳三桂上個月大破陝西反正的王永強,平定陝西之亂後率軍渡過黃河進入山西,短短一個月連破四座縣城,基本平定了山西之亂。山西義軍一部分隱匿於太行山中,另一部分經河南往西流動,前往鄖陽地界。從大明到大清,那裡深山老林一直是流賊的最愛。多爾袞打著小算盤:“平定山西之後,吳三桂軍可調集往湖廣,如此一來,便可暫時壓製江南明軍的攻勢了!”八月上旬,各地的局勢都發生了一些變化。對陣的雙方開始重新調兵遣將布局。伴隨著金黃色的稻田,兩隊信使從湖廣來到山西。一隊來到大同城下,一隊直奔入茂密的太行山,南方來的急報一直多爾袞最關心的東西,哪怕他正在指揮大軍攻城,急報來時也一定要立刻送到他手中。這封急報來的不是好消息!聽見帳外戰馬的蹄聲,多爾袞就有一種預感。親兵呈上信件,信使被帶到偏帳休息。多爾袞迫不及待的接過信件,匆匆拆開。這封信很長。洪承疇第一次給多爾袞寫了如此長的一封信,足有五千多字。他把湖廣的戰場局勢演變完完整整的描述清楚,最後謹慎的向攝政王說出自己的想法。“嶽州府已經,湖廣軍請求退守襄陽!”“城池丟掉還可以奪回了,從襄陽殺入湖廣無險可守,且清廷有騎兵的優勢。待平定北方後,如果要再戰湖廣,既可從四川順江攻荊州,也可從襄陽出兵。”這是老成謀國之言,如果把八旗兵馬在湖廣打完了,最終連襄陽也未必能守得住。安靜的看完急報,多爾袞知道洪承疇是對的,但是他很不甘心。他沒有責怪洪承疇,湖廣以弱勢之軍應對明軍三麵壓力,能支撐到現在已是很難得。太行山中。來自湖廣的信使喬裝成商隊夥計走入深山,金小鼎接到了翟哲的第一道命令。拆開信件,他熟悉大將軍的筆跡,這封信是大將軍親筆所書。這個任務有些勉為其難,但金小鼎很高興,這說明他在太行山中聚集的人馬已經入了大將軍的眼。太行山中已經集聚了十幾萬人,分為十個大營。人不是問題,糧食和兵器的短缺讓他們始終無法形成強有力的拳頭。商隊像螞蟻搬家從各地買來一些裝備,但一切如杯水車薪。“是該要讓這些人活動活動了!”三天後,他緊急召集各位統領議事。義軍統領都是清一色的壯漢,隻有金小鼎自己看上去瘦瘦弱弱。如果沒有大將軍的招牌,再加上範家的勢力挺他,就憑他這個長相也坐不到義軍大當家的位置上。在平遙縣的那一場勝仗給他增添了不少威望,也讓他成為孔有德等人的眼中釘肉中刺。一共九個錦囊,親兵分發到九位統領手裡。金小鼎話說的很輕鬆。“最近我們被清虜欺負的太狠了,要是不打一個鼓舞士氣的勝仗,隻怕有人會想把剪掉的辮子接上去!”“大當家有什麼好主意嗎?”大廳中鬨鬨哄哄。他們中大部分都在戰敗後被金小鼎收歸帳下的“看看你們每個人手中的袋子,我已經在上麵劃出了準確的行軍路線的日期,你們按照上麵的命令行事,一場大勝甩也甩不開!”金小鼎弄的很神秘。義軍中魚龍混雜,難保沒有清虜的探子藏身其中。各位義軍統領有些人是憑借家族的威望坐上寨主的位置,有些人是憑借戰場的表現得到了義軍的尊重,但其中真正小心謹慎的寥寥無幾。因此,要進行一次大規模的軍事行動一定要小心又小心,因為他們中有不少人口無遮攔。金小鼎幾乎可以確定,一旦宣布計劃,三四天內必然會傳遍山寨“我們是要攻打一座縣城嗎?”有人當場拆開錦囊,張嘴就問。金小鼎沉下臉,說:“各位隻看自己手中命令,不要問彆人,否則就不要留在我山寨中了。各位現在現在就回去,準備行軍出擊!”各位統領鬨哄哄的退去。要帶領這些烏合之眾與清兵正麵為敵是那雞蛋碰石頭,但金小鼎有自己的秘密。宣大總督耿淳回到太原,同行的有曾經大同城的守備弓辰。因為在大同之變中告發金小鼎,揭露了薑鑲的真麵目,弓辰成為耿淳親信,已經被提拔為山西參將,現據守潞州府。耿淳與孔有德等人關係並不融洽,那些人遲早會被攝政王調走,他想在山西培養聽他號令的本地兵馬,若日後再出亂子,也不用一點小事都鬨到朝廷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