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有弱點,有些人的弱點很明顯,有些人的弱點隱藏的很深。朝堂上沒有一盞省油的燈,如馬士英這樣見風使舵者往往能活得更久。五年前,朱大典在鳳陽總督任上時,以貪婪聞名江南,今日他坐上首輔之位,仍然擺脫不了這個毛病。他知道自己被算計了,但他不知道翟哲為何會算計自己,他們不是同出浙東嗎?走進王府的大門,朱大典的步伐邁的很大,看不出一點怯意。至少,現在他還是當朝首輔。翟哲站在院子門口迎接,臉龐微紅,在西湖畔休養了一個月,他的氣色很不錯。兩人徑直走進諾大的會客廳。隆武帝賜給翟哲這座王府後,這是他首次入住,商盟在南京城有很多產業,若不是必須如此,翟哲絕不會選擇住進這座宅子。“大同王”算什麼東西,大同還是在清廷的治下,唐王朱聿鍵沒能讓他在心裡滿意。仆從上茶後匆匆退下,這座王府裡沒有女眷,更像是一座兵營,朱大典有些不喜歡。“王爺!”“朱閣部!”朱大典一臉正氣,說話理直氣壯,先告狀說:“京營蕭總兵擅自插手朝政之事,把新科探花抓入牢中,引起士子不滿鬨事,還請王爺管理好下屬。”“是嗎?”翟哲輕笑,“我聽到的怎麼和朱閣部說的不一樣啊?”朱大典放緩語氣,說:“王爺還記得你我共守於潛縣城的場景嗎?”他的聲音很低沉,似乎想起了城頭的累累死屍。“當然記得,朱閣部的勇猛讓我汗顏!”“我有什麼對不起王爺的嗎?”“沒有!”真是虎倒猶有三分威,從朱大典臉上看不見半點認輸或者是諂媚的表情,“那請王爺命蕭總兵把胡進才交給我!”翟哲的臉冷下來,問:“朱閣部知道此次開科取士的意義嗎?大明收複江南,正是收拾民心之時,朱閣部難道不知道科考舞弊的惡果嗎?”“王爺此言重了!”朱大典努力掩飾心中那一絲慌張,“開科取士這麼大的事,怎會有人敢舞弊?”他知道翟哲不會放過自己了。翟哲為什麼要把自己從首輔的位置上拉下來,朱大典怎麼也想不通。翟哲毫不客氣,冷聲說:“我會上奏聖上,要徹查此事!等聖上確定主查人選後,我會把胡進才交出來。”既然翟哲不給麵子,朱大典也不用再假惺惺了,喝斥道:“平虜將軍,你不要太囂張!”他從來就沒畏懼過翟哲。“明日朝堂見吧!”兩位王爺從鎮江來到南京後,士子們不再鬨事,等待朝廷的處置結果。翟哲與鄭芝龍聯名上奏本,要求朝廷徹查科考舞弊案。內閣首輔朱大典上奏,彈劾京營總兵蕭之言擅自捕捉新科探花胡進才。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朱聿鍵恨不得抽朱大典幾記耳光,首輔的位置都給他了,就管不了自己的手,貪墨那幾兩銀子。以朱大典的名聲,這件事十有**錯不了,而且很可能是被人下了套。朝堂中連續議論數日,在這件案子沒有結果之前,朱聿鍵不敢處置蕭之言,以免引起士子更大的失望。翟哲再上奏本,“朝廷開科取士,關係國家基石。黃道周德高望重,張國維聲名遠揚,馬士英為精通政事,請以此三人為主審官,把這件事查個水落石出,給天下士子一個交代。他選的三個人很微妙,黃道周算是朱聿鍵的心腹,馬士英是現任內閣大學士,看起來誰也不得罪。張國維曾經是浙東魯王的首輔,在江南聲望很高,自唐王即位後一直閒置在家中,此時複出,恰逢其時。(百度搜索更新最快最穩定)正月十一日,朱聿鍵下旨,召黃道周從湖廣回南京,同時命馬士英為主官,張國維為輔徹查此案。這個案子沒想象中複雜,胡進才到大堂上,棍子都沒打,立刻招的明明白白。他給朱大典送了五萬兩銀子,當初是想買個狀元,沒想到變成了探花。何時送的銀子,找何人換的卷子,一路供的明明白白。以他的水平是寫不出那樣的卷子。黃道周還不知在哪裡,馬士英隻審了兩天,再查閱試卷底根,立刻清清楚楚。朝野一片嘩然,朱大典內閣首輔的位置岌岌可危。內閣吏部尚書張肯堂等人聯名彈劾朱大典,牆倒眾人推。朱大典這個首輔的位置得來的容易。當初朱聿鍵迫切希望翟哲放棄魯王,黃道周又受戰敗所累,因此從浙東內閣大學士中選出他作為首輔,但從福建同來的內閣大學士並不認同他,現在浙東的平虜將軍翟哲帶頭反對他。唯有朱聿鍵不願意放棄他。因為他再難找到一個比朱大典還合適的首輔。縱觀朝堂,有聲望擔任首輔也隻有翟哲推薦當主審官的那三人。黃道周冥頑不化,馬士英在弘光朝時在江南留下重重惡名,張國維?那絕對不可以,聽說他最反對魯王退位。局麵就這樣僵持著,皇帝遲遲不下旨,想等黃道周回南京再做計較。浙江、南直隸各地罵聲四起,朱大典就像當初的馬士英,坐在千夫所指的位子上。但他還懷有一絲僥幸,每日照常上朝。這個人有著強大的內心!讓翟哲十分佩服。但他隻想換一個聽話的首輔。一山不容二虎。黃道周遲遲沒能回來,正月二十日,從湖廣傳來噩夢般的消息。何騰蛟重兵把守的嶽州不戰失守,堵胤錫在荊州城下久攻不下,在毫無防備的情形下被清兵偷襲了後路,潰敗退回長沙。金聲桓遲遲沒有動靜,南昌城牆上仍然掛著清廷的旗幟,翟哲上奏,請命率軍馳援湖廣,並清剿盤踞在江西的金聲桓部。江南各地兵馬紛紛北上,南京城內風雨欲來。士子洶洶,軍鎮洶洶。朱大典還站在朝堂上,馬士英和張肯堂等人幾乎與其撕破了臉皮,朝議也無法進行。朝廷的威望跌落到極點。朱聿鍵不得不下令,貶朱大典回金華老家,升馬士英為兵部尚書並內閣首輔,張國維為戶部尚書。翟哲與鄭芝龍聯袂上朝,表示對新任內閣的支持。他二人聯手,朝堂上再沒有敢開口得罪。鄭芝龍在福州連兵部尚書何楷的鼻子都敢割掉,相對而言,翟哲的行徑要緩和的多。時隔一年,馬士英又坐上了首輔的位置,仍然是依靠軍鎮的支持。江南各地不滿意的人很多,複社子弟又開始唾罵閹黨。馬士英的心的強大不遜於朱大典。湖廣的戰敗和金聲桓的默然讓江南重新歸於生存危機中。馬士英任首輔乾的第一件大事,就是重啟戰事。傳旨從廣東、廣西和福建調集兵馬進入贛南,由延平王鄭芝龍為提督,集合江西總督萬元吉的兵馬攻江西的金聲桓。命平虜將軍大同王翟哲提督南直隸及浙江,率師北伐荊襄,統管江南戰事。這些命令均不是朱聿鍵真實的想法,但何騰蛟戰敗後,他已經失去了與翟哲和鄭芝龍博弈的本錢,現在的內閣也隻是那二人的提線木偶。鄭芝龍來與翟哲辭彆,他將帶走一萬兵馬,留兩萬士卒給鄭森守衛南京,一萬水軍監視鎮江和南京對麵的江麵。兩人從去年十月見麵,相處了三個月,算不上是好朋友,但對彼此都有了一些了解。一直以來,兩人見麵一直以茶會友,今日臨彆之際,終於以酒餞行。鄭森執壺為父親倒酒,他好像很喜歡穿白色的衣服,身上一塵不染。翟哲很久沒喝酒了,他甚至想不起來上次喝酒是什麼時候。“此去延平王若能擊敗金聲桓,廣東總兵的位置唾手可得,我能做的也就隻有這些了。”“多謝平虜將軍,清虜不好對付,若需要我水師出力,儘管開口。”兩人都很滿意,他們都得到了聯盟前彼此想要的東西。贛南夾在福建和廣東當中,鄭芝龍統領征討對金聲桓的大軍,是給他進入廣東開了一條門徑,他若能擊敗金聲桓,再封賞擔任廣東總兵或者廣東提督,將是順理成章。至於翟哲自己,他想要南直隸江北幾府,也隻能親手去奪取。鄭森為兩人斟酒,每一個動作都很穩,神情專注,不會有一滴酒灑落在桌麵上,但他一直在暗中觀察翟哲。翟哲的手與他一樣粗糙,翟哲掛的腰刀黯淡無光,翟哲的酒量似乎很不錯,那個人未來也許會成為鄭氏最大的對手。他原本很反對父親去取廣東,他少年時曾經跟在錢謙益後麵學習,知道江南的富庶和南京的重要。但這幾個月他重新認識了這裡,他不得不承認,江南已經歸翟哲所有,他們隻能再去取廣東。晚冬,江水不封凍。江南的春天來得早,再過一個月,柳樹就要發芽了。江南的義軍戰陣比去年要熟練一點了,但拿出來與清虜野戰仍然很冒險。清廷在揚州駐紮了四萬大軍,翟哲想分兵往荊襄還是有些早。於是,幾隊商人渡江後往北方而去,戰亂阻斷不了商旅,他們與其他的商人沒什麼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