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讀網無彈窗全文)這是對錢家的羞辱,至少在柳如是看來是如此。她是錢家的侍妾,但曾是煙花女子,平虜將軍府讓她親自去領人,免不了又會惹來一陣流言蜚語。但人要看清楚形勢,曾經的東林黨魁現在什麼都不是了。她可以去,也可以不去,錢家人就在那裡,那和她有關係嗎?當然有。柳如是仍然穿了一件寬鬆的儒生衣袍,把誘人的身材遮掩的嚴嚴實實。她先來到巡撫衙門,再見到陳子龍時,找不到曾經的親切。江南還是那個江南,人已經變了。一年前是馬士英掌權,現在是平虜將軍府管事,東林黨人一直沒有真正掌控這片土地。前些日子,平虜將軍府開考取士的在江南引起的議論和風波,讓江南的士子開始分化。雖然最後以朝廷開科取士這個皆大歡喜的結局結束,但有些人開始意識到,大同王平虜將軍翟哲是一頭不受朝廷控製的猛獸。這是好事,也是壞事。翟哲需要真正能為平虜將軍府做事的人,如果道不同,注定要走到對立麵,那麼從一開始就不要走在一起。“河東君!”陳子龍很高興,他以為這件事終於解決了,對錢家也是有個交代。即使不算柳如是這層關係,他與錢謙益也是朋友。“臥子兄!”柳如是很冷淡。她有自己的理由去討厭一個人,就像江南複社有不少士子把鬆江的幾社看做是朝廷的叛徒,也許是陳子龍、徐孚遠和夏允彝等人得到了那些人想要卻得不到的東西。陳子龍見她興致不高,沒有多想,說:“你先歇息下來,我這就聯係宗主管,明日去領人。”勞役營在杭州城北的餘杭地界,男人在搬運各種物資,女人則被集中起來紡紗織布。勞作的工坊屬於商盟的產業,宗茂與柳全是多年的老朋友。陳子龍親自陪著柳如是到勞役營外,守卒攔住去路。不一會功夫,宗茂親自從裡麵走出來,與陳子龍見禮。柳如是第一次見宗茂,這個聞名已久的平虜將軍府總管站在那裡,渾身像在散發著刺眼的光芒,讓人難以掙開眼睛。那是一種不屑於掩飾的驕傲,也是對周邊庸庸碌碌凡夫的毫不留情的碾壓。“難怪陳子龍不願意與這個人打交道。”柳如是站在那裡,知道宗茂從頭到尾都沒正眼瞧過自己,“這樣的人怎能主管平虜將軍府?”至少,大明的官場容不下這樣的人,但在平虜將軍府也容不下大明官場那些得過且過的官吏,其中八成的原因要歸到眼前的這個總管身上。十幾年前,宗茂獨自一人在北京就能摸清楚耿光貪墨的銀子,又有誰能在他的手底下混日子。宗茂行為舉止,說話語氣,無一處不在顯示出乾練,“陳大人,請稍候,人馬上帶到!”陳子龍點頭回禮。不一會功夫,勞役營的木門打開,三十多男女老少相互攙扶往外走,兵丁提著鞭子在後麵驅趕。女人還能好點,男人身上無一不是傷痕累累,監工們下起手來可認不出他們是誰的家人,他隻知道事情要是不能按時乾完,麻煩就大了。宗茂讓開正中的道路,朝柳如是說:“一個一個認人,是錢家的人帶走,不要認錯了。”柳如是躲避不開,隻得站出來,挨個辨認。錢家人垂著腦袋從如狼似虎的士卒中走出來,一個年輕人垂著腦袋一直往後縮,最後才從柳如是麵前走過。“這是錢家的大公子。”柳如是巴不得立刻結束這場鬨劇,她與錢家人就像被扒光了衣服袒露在這些人麵前。如果說,在來之前,她隻是心裡有些不舒服,那麼現在她覺得這是一場羞辱。“娼婦!”那年輕人在柳如是麵前突然停下來,惡狠狠的罵了一句。柳如是愕然,臉上迅速變的漲紅,嬌柔的身軀晃了晃。“娼婦!”錢謙益的兒子錢孫愛又罵了第二句,這次聲音很大,宗茂和陳子龍都聽清楚了。柳如是嘴唇動了動,但最終什麼也沒說。她知道錢孫愛為什麼罵她,她卻無法為自己辯駁。在錢謙益到北京的這些日子,她因為國亡家亂的現狀,生出放縱不羈的念頭,在外找了****。而在明軍收複江南那些混亂的日子裡,錢孫愛把她的****殺死了。“我本就是****,罵我娼婦也沒什麼不對!”柳如是隻想儘快離開這裡。宗茂看著僵持的兩個人,突然朝後麵努努嘴。兩個兵丁衝上來,分彆把錢孫愛的肩膀夾住,一個人甩著大巴掌對錢孫愛的嘴巴狠狠的抽起來。隻兩三下,給錢孫愛的嘴裡留下了滿嘴的碎牙。就近的幾個人發出驚呼聲,柳如是捂著嘴巴,見錢孫愛翻白眼,嘴角滿是鮮血。一個老婦發出撕心裂肺的呼叫撲上來。陳子龍大驚,出聲阻止:“宗主管,不可!”宗茂抬手命士卒住手,問:“他是錢家人嗎?”陳子龍連忙解釋,“是,沒錯,我認得他。”“我還以為是假冒的。”宗茂說的很輕鬆。錢孫愛這會已經癱倒在地麵,爬不起來。柳如是想上前攙扶,但又不敢靠近,她一向被喜歡風花雪月的文人環繞,哪裡見過這般粗暴的兵士。都是那一句罵語引發的風波,陳子龍怕出亂子,連忙向宗茂告辭,與柳如是帶著錢家人離開勞役營。宗茂目送這些人離去,嘴角泛出一絲冷笑。他那幾個巴掌是打給陳子龍看的,江南這場戲才開演。“降清案”隻乾係半成不到的鄉紳,宗茂初步盤查了江南的土地後,認為推行官紳一體納糧將是必行之路,否則富庶的江南也養不起二十萬大軍。隻做好人,乾不了這件事。隻做好人,也無法為平虜將軍府理財。收繳的每一兩銀子上都沾染了一家人的血淚。冬天快到了。清晨,江南的河也能見到稀薄的冰麵。清廷從揚州撤走一大半的兵馬,南京城又變得熱鬨起來。柳如是回到南京,越來越多她曾經熟識的人來到這裡,有些人是為了參加科考,還有些人是為了謀取一官半職。她憎恨清虜,但對收複江南的平虜將軍翟哲也沒什麼好感,尤其是經曆了前幾天的那一幕之後。這裡士子成群,有人找上了她,她的聲望是一種粘合劑。繼開科取士之後,明年朝廷該收歸各地田賦的的說法又在朝野蔓延開。首先提出這個說法的是吏部尚書張肯堂,但戶部尚書馬士英這一次沒敢像前次那般搶風頭。朱大典又親自站出來,喜歡赤膊上陣的作風不改。借助朝廷開科考,各地士子集中在南京的機會,各種說法沸沸揚揚,內閣大學士帶頭哭窮。有人公然彈劾平虜將軍翟哲私自侵占各地的糧餉,被很快被壓了下去。翟哲身在杭州,才送走範家的信使,對南京城的動靜隱約有些不安,他沒想到爭鬥來的這麼快。這一切背後都藏著皇帝的影子。難怪朱聿鍵會選擇朱大典為這個內閣首輔,他與他並肩戰鬥過,但眼下已經成了對手。朱大典行事毫無顧忌,再在內閣首輔的位子上坐下去,會是個大麻煩。這是一杆槍,他和唐王都想使這杆槍,但朱大典到底站在朝廷的那一邊。何騰蛟兵圍困武昌,堵胤錫連日攻打荊州,明軍在湖廣的戰事進展很順利,這也許是朱聿鍵敢再搞出點動靜的底氣。如果再收複荊襄,南明與清廷將處於僵持之勢,雙方的內部都不安穩,也許這場戰事會暫歇下來,但那可不是翟哲的願望。科考如期舉行,翟哲的目光一直盯著湖廣,潛往江北的斥候把清軍的動向送往江南。也許隻有他一個人如此密切關注湖廣的戰事,堵胤錫在荊州城下打的很辛苦。這場戰事不僅僅乾係到湖廣,更牽涉到他後續的策略。柳隨風常陪在他左右閒逛西湖,他們相識十年,又常常對弈,彼此都想猜到些對方心裡的想法。“也許我該派軍支援湖廣!”翟哲好像很難做決定。你若是真想派軍支援,誰能攔得住你?柳隨風不敢把這句話說出來。湖廣戰局的失敗更符合平虜將軍府的要求,何騰蛟是唐王朱聿鍵的最大的期望,那是他想用來對抗翟哲的人選。如果明軍在湖廣勝利了,對平虜將軍絕對是個壞消息,對大明也未必是好事。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有時候一場勝仗會帶來更多的問題。他獻出一條計策:“王爺該向朝廷請命,大張旗鼓的請命!”“湖廣勝負在兩可之數!”翟哲很矛盾。柳隨風繼續說自己的話:“朝廷必然會駁斥王爺的請求!然後……”然後,如果湖廣失敗了,隆武帝和朱大典必會威望掃地,再無人敢質疑平虜將軍府的命令。明軍在湖廣勝利,平虜將軍府也不會失去什麼。但江南清廷怎麼會眼睜睜看著湖廣失守?柳隨風繼續請命:“金聲桓在江西還在江西首鼠兩端!朝廷辦事拖拖拉拉,我願意為王爺說服此人歸降。”翟哲搖頭,說:“現在還不是招降金聲桓的時候,那個人我留著還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