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南草原。嶽托在蒙古四汗的簇擁下走進俄木布汗的府邸,那架勢不像俘虜,倒像是個打了勝仗的將軍。翟哲隱藏在眾人身後注視那個人的背影,從糧草營到歸化的半天路程中,他沒有從嶽托身上看出一點驚慌,他完全藏了自己的心思。蒙古四汗對嶽托的態度讓翟哲深感不安。現在他才明白,無論何時實力才是最有力的保證。他又想起阿穆爾,那個人出身蒙古,比他更了解蒙古各部,早已經看清了形勢。難道女真真是天命所歸,自己所做皆是徒勞?嶽托將被囚禁在歸化城一直到河套大戰塵埃落定,但一開始就各懷鬼胎,又怎能期待一個好結果?歸化城空曠,街道冷清。大汗府邸門前,嶽托停下腳步,神態輕鬆,扭頭問:“你們四人不會後悔嗎?”車臣汗皮笑肉不笑,說:“貝勒且在此小住幾日,後悔不後悔,過幾日就能見分曉。”俄木布汗接話,“貝勒請安心,這裡沒人會傷害您,也許過幾日我們會將你送回遼東。”若蒙古諸部能儘數消滅西征的女真大軍,總是要派一個人回遼東去送信的。“難得你還顧的上親戚的情分!”嶽托輕笑,臨進門前也忘不了挑撥一句。車臣汗惱羞之下哈哈大笑,回擊道:“貝勒還真是不死心啊!你們這親戚恐怕是做不成了。”嶽托搖頭,緩慢說:“我知道你貪念土默特的財富,想讓自己的兒子娶回烏蘭公主,隻是你為一己私欲,拉上漠北兩部進入戰亂中,心地何其歹毒。”說到後端,言辭逐漸趨於嚴厲,像是在斥責一般。他又指向紮薩克圖汗和土謝圖汗說:“我大金從未想侵犯過漠北領地,你們如此幫襯車臣汗,不過是為彆人做嫁衣而已,阿魯喀爾喀和土默特聯姻強大對你們兩部有什麼好處?”土謝圖汗臉色微變,說:“你不用挑撥離間,蒙古部落都是成吉思汗的子孫。”嶽托難得放縱,哈哈大笑,其中儘含嘲諷,抬首邁步走入俄木布汗的府邸。歸化城東南,土默特人正在拆除糧草營營寨,俄木布汗不想在那裡留下任何痕跡。羈押了女真人後,蒙古聯軍移駐托克托草原,靜候多爾袞歸來。從嶽托那裡得到了大量積蓄,五萬騎兵不用再為軍糧犯愁。車臣汗來自漠北,又和俄木布汗關係密切,被推選為蒙古大軍的盟主,這個盟主隻是徒具其名,各部騎兵不可能聽他的調遣。眾人磨刀赫赫,偷襲嶽托隻是序曲,多爾袞大軍才是大戲。托克托草原。俄木布汗命漢騎鄰近土默特人紮營,一直將翟哲留在身邊,連每一次帳議也要他出列,也不知是**信還是防備。翟哲隻能通過書信處理塞內和漢寨事務,這個節骨眼上他也不願意再生事端。黃河“幾”字形環繞河套,沿線河岸漫長,君子津渡口水麵最寬,流速最緩,是合適的渡河處。但誰也不能保證女真人不會從彆處冒險泅水偷渡,車臣汗決定劃定區域防守。翟哲拿出黃河沿線的地圖獻給大汗,標注各處水流緩急以及適合渡河的地點,這是漢人一個月來辛苦測量的結果。地圖上標明清清楚楚,每一段可能渡河的地方都做了標記,各汗傳閱之後都大加讚歎。車臣汗笑道:“原來你早有準備!”俄木布汗含笑不語,對翟哲心思又重了一層。分區防禦才開始討論,各汗之間矛盾重重,沒有人願意駐守君子津渡口的正麵,這裡是多爾袞最可能的渡河點。帳議一個多時辰沒有結果,車臣汗最終折中提議:“大軍全部駐紮在君子津渡口,各處渡河點可派少許斥候騎兵駐守,另外再挑出斥候在黃河沿線巡邏,多爾袞也不能瞬間讓三萬大軍渡過黃河,我們有足夠的時間趁其半渡而擊。”眾人才默認了這個提議,紮薩克圖汗又挑起事端,問:“若多爾袞大軍渡河,誰將先迎擊?”車臣汗心頭惱火,說:“君子津渡口以北由紮薩克圖汗和土謝圖汗迎擊,以南由我和俄木布汗迎擊,各部戰一天休一天,我等占儘天時地利難道還怕女真人不成。”俄木布汗身後,翟哲將帳中紛爭都看在眼裡,心頭不祥之兆更甚。帳議結束後,翟哲隨同俄木布汗走出漠北大營中。五萬大軍的營帳連綿不絕,一眼看不見邊際,翟哲還是首次見識如此多的人馬。沿途所見的蒙古騎兵矯健壯碩,頭發蓬鬆,身上多穿皮毛,少見盔甲。土默特一行人多數身穿布質的戰袍,行裝整潔,漠北人看向他們的眼光好奇而冷漠。出了大營,翟哲抽空向俄木布汗告辭,要求先回營處理事務。俄木布汗沒有為難他,隻是告誡他不可擅自行動。漢部騎兵駐紮在渡口南側,離漠北大營相隔五六裡地,處於廣闊蒙古大營的邊緣,尤顯的孤獨和落寞。翟哲駕馬飛馳來到營帳門口,交接號令後方才進入,左若來門口相迎。蒙古人的營帳紮的很散亂,漢騎兵營都是根據戚繼光的兵書中簡化而來,整齊端正,戒備森嚴。翟哲將大黑馬的韁繩交給身後逢勤,召喚左若進入中軍大帳。“此戰八成要敗!”翟哲一屁股坐在正中的虎皮大椅上,語出驚人。左若靜立,沒有絲毫意外。“今日軍議,我看真正想戰的人隻有車臣汗,連俄木布汗在內,其他三人都是首鼠兩端。”翟哲連連搖頭,“多爾袞大軍的威勢我曾在大同見識過,隻要讓白甲兵過了河,危境之下困獸猶鬥,蒙古人不敢舍命攻擊。”左若並沒有和他討論軍情,隻問了一句:“如果敗了,我們怎麼辦?”他一直是未謀勝,先謀敗。“我們是漢人,不可能隨蒙古人在草原各地遊牧流浪,萬般無奈下漢部隻能進入大明。”“朝廷不會接受我們!”“很難,但並非完全沒有可能。難道你想去當流寇嗎?”翟哲雙目如電注視左若。左若坦然自若,說:“最近來的消息,大明的民變已成星火燎原之勢,去年流民剛入中原,今年河南大旱,各地都捂不住了,如果真無路可走,漢部從陝西進入大明,總能找到生存的地方。”那就是當流寇了!翟哲沒想到左若會想的這麼遠。左若自嘲的苦笑,說:“大人休要意外,幾年前我也是大明的邊軍。造反總是逼不得已,漢部有糧,真到了那個地步未必會比現在艱難,隻是苦了那些出塞的漢人。”翟哲眼神迷茫,沉默無語。土默特部和漢寨有三四萬漢人,那些人都是他帶出塞的,如果土默特敗了,何處是的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