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午後到夜幕,河曲城下雖沒有劍拔弩張,但也彌漫了一股緊張的氣息。王嘉胤命各部親兵營即刻入城駐防,將北城門關閉。城內流民洶洶,蕭之言前日才帶自己的族人兄弟趕到河曲城,正在琢磨如何脫身,很快知道了城外的情形。但現在城內戒備森嚴,他也不敢輕舉妄動。河曲城正中府衙,現在是民變軍的議事所,王嘉胤坐在知府的座椅上。“流民換戰馬!一舉雙得!”高迎祥進言:“現在陝西各地流民都向河曲湧,我們根本就養不活這些人,再說,近來官兵攻殺的厲害,萬一河曲守不住,騎兵更能快速轉移,關寧鐵騎的厲害大家也都看見了。”“我總覺得城外的蒙古騎兵透著一點不對勁,”王嘉胤眉頭緊鎖,“以蒙古人的實力怎麼和我們做交易!”坐在王嘉胤下首的是他的兄弟王自用,插言道:“如果蒙古人真的和朝廷配合,我們可就是腹背受敵了!”“各營今晚做好防備,我明日再去商討交易,且看蒙古人的葫蘆裡究竟賣了什麼藥!”王嘉胤決心已定。夜色慢慢降臨,翟哲率部退到山壑邊緣,安排崗哨,人馬駐營。雙方都在小心翼翼中度過這個夜晚。清晨,朝陽初起時,翟哲率兩百汗帳騎兵直馳城下。王嘉胤得到報告後,也點了五百人馬出城。蒙古騎兵在離城十裡外來回馳騁,一邊在空中揮動彎刀,一邊發出古怪的叫聲,王嘉胤這樣久經戰陣的人一眼就能看出這支騎兵非一般馬賊可比。翟哲催動大黑馬從騎兵從中衝出,高喊:“大頭領考慮的怎麼樣了?”王嘉胤催馬出列,說:“一匹馬隻能換五個流民,不能再多了!”“十個,若是工匠,可以一換一!”“成交!”一匹馬換五十個流民隻是翟哲信口開河,雙方討價還價達成交易,土默特部落目前的窘狀也養活不了那麼多人,不過工匠他是真的需要。大明對工匠管理嚴格,匠籍代代相傳不能逃脫,但後來官府勞役繁重,工匠不斷逃跑,才有不少人流入民間。兩天來,翟哲在河曲城下耀武揚威,看到的是河曲城外東北角黑煙直上雲霄,終日不絕,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奇怪的惡心氣味。那是流民在焚燒屍體。但這是亂世,他也無能為力。交易確定後,雙方開始商討細節。“我隻要四十歲以下的流民,若是一個家庭,五個人能帶上一個老人!”生意就是生意,翟哲想不到有一天這麼冷血的話也會從自己的嘴裡吐出來,但他養活不了這麼漢人,土默特人也絕對不會接受老態龍鐘的漢奴。“沒問題!我們會把流民驅趕到城外東北角,你將他們自行帶走!”“四百匹馬,換四千個流民!明日清晨交易!”“我們可以交換的更多!”代表王嘉胤前來談判的高迎祥意猶未足。翟哲冷哼了一聲,說:“目前我們隻需要這麼多,若是還想要戰馬可以用銀子來買!”高迎祥稍稍有些詫異,蒙古人通常不用銀子交易,多數是以物換物,隨後想到和自己談交易的也是個漢人,問:“多少銀子一匹?”翟哲伸出四個手指,他賣給殺胡口內德翔閣的價格是二十五兩銀子一匹。“三十五,我再要兩百匹,但都要草原良馬!”高迎祥躊躇片刻,下定決心。自從見了關寧鐵騎的威力後,他對重騎兵的威力癡迷到無法自拔。翟哲沒想到窮困的流賊也能有這麼銀子,一邊點頭答允,一邊突然發問:“前些日子有個蕭之言進了河曲城,你知道嗎?”這是他籌謀已久問出來的一句話。“是啊!”高迎祥的心懸了起來,以為蕭之言在草原又做了什麼得罪土默特人的事,要知道三年前蕭之言就是搶劫了土默特人才被剿殺的,陝西的馬賊中都有傳聞。“你讓他出城見我!”高迎祥欲言又止,蕭之言現在看來是歸在他的麾下,他若是無緣無故出賣部下,日後兄弟們也無法歸心。“你將我的口信告訴他,他若不願意就算了!”翟哲故意將話說的不清不楚。“好,我一定將話帶到!”高迎祥拱手率親兵離開。趁著空閒的功夫,翟哲讓格日勒圖速派人回河套草原土默特部落借馬,好在之前他賒借馬匹皮毛都迅速將交易來的貨物送到土默特牧民手中,留下的名聲還不錯。一個時辰後,蕭之言單騎出城,直奔蒙古人的營地。“我的兄弟加上族人有四百多人,都在河曲城內!”蕭之言的神態有些緊張,往日的隨意全然不見。“王嘉胤會放你們出城嗎?”蕭之言仰起頭,天空中豔陽高照,有些刺眼。“不知道!”“明日清晨交易的時,你們找機會強突出城,行嗎?”蕭之言苦笑一聲,說:“榆林衛的兄弟們倒是沒問題,但我的家族並不全都是壯年!”翟哲難得見蕭之言如此窘態,拍著胸脯說:“蕭兄不用擔憂,都交給我了!”“多謝了!”這還是他首次對翟哲說謝,讓他這樣的人說出謝字,那必是無比隆重的恩情。當日雙方各自準備,高迎祥親自帶人在城外難民中挑選人眾,驅趕到河曲城外東北駐營。流民們懵懵懂懂,不知道自己的命運已被用來交易,其實對他們來說出塞未必是一件壞事。土默特人連夜驅趕了六百匹戰馬入山,翟哲擔心王嘉胤暗中使手段,先拉了三百匹馬到了營地。按照約定,土默特騎兵天色未亮就奔向東北角的流民營,長馬鞭四處揮舞驅趕難民,刀箭的威懾之下,難民哭天喊地被驅趕入山。河曲城內人聽得清楚,王嘉胤命高迎祥出城接馬,其他人不得輕舉妄動。賣流民給蒙古人這樣的事也不宜大肆聲張,以免壞了自己的名聲。兩隊人馬碰麵之後,翟哲命車風將戰馬驅趕過來。“這裡有三百匹馬,等流民都進了山,我再送三百匹馬過來!”高迎祥親自查看,一匹匹體態健壯,皮毛油光發亮,草原良馬遠勝大明。確認無誤後,高迎祥心滿意足,指向身後親兵背的兩個大包裹,說:“那是七千兩銀子!”翟哲催馬靠近,壓低聲音說:“蕭之言對我有恩,如今他的兄弟家人都在河曲城,我想將他們接到草原,若是你將此事辦成了,這兩百匹馬,算我送給你了!”“什麼?”高迎祥愣住了,問:“這是他自己的意思嗎?”翟哲點頭,說:“我在土默特掌管漢部,交易多要經我的手,日後你若還想要草原良馬,隻管找我!”“他才入河曲城,麾下的榆林衛邊軍還有些戰力,大統領肯定不會放他!”高迎祥很為難,斟酌良久,說:“成了,我就擔了這個風險,這些銀子拿出來也不帶回了,你再從草原給我找兩百匹馬來。”蕭之言屬他的部下,放走後王嘉胤肯定會不高興,但也不會重責他。“成交!”翟哲伸出右手。“日後若是有機會,希望還能和翟兄弟合作!”高迎祥也伸出自己粗糙的大手。賣了一份人情給蕭之言,能為他再從草原獲取良馬留下一道口子,甚至日後真的被官兵逼到絕境,也許還要流浪塞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