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坎的個性並不是謹慎的人。但多年的作戰經驗卻讓他在辦事的時候少犯錯誤。比如派人取水這件事情上,他的表現就仿佛他是一個天性謹慎的人。他一共派出兩千五百人前往恒羅斯乾涸處,而留下了三千人繼續包圍。他的這種分派,自有他的道理儘管他內心確信,燈上城已經是“唐寇”們的最後老巢,可是他仍然要以防萬一,而有兩千人以上的部隊。塞坎確信,無論是去取水還是留在燈上城下,都有能力應對一切的變故。畢竟,他們的敵人隻是一夥盜賊,從種種跡象來看這夥盜賊的兵力並不多。然而塞坎似乎忽略了一件事情。進入沙漠多日後的兩千五百人,已經不是剛從恒羅斯出發時養精蓄銳的兩千五百人了。霍納德帶領著取水部隊,走在炎熱而乾燥的沙子上,除了白天的太陽夜晚的星星,都沒有任何值得信任的路標。幸好,從中國傳來的司南盤在很大程度上解決了這個問題,加上軍中本有不少精通沙漠行軍的能人,到第三次取水時這條路對霍納德來說已經安全得猶如他家門前的小徑了——他自己如此認為。“乾他娘的”回紇人的罵人話,原文很難重複,總而言之是霍納德很想問候塞坎他的直係女性親人。這條道路雖然在他心裡變得不危險了,但真的走起來哈是那麼討人厭。沙漠白天的陽光總是那樣的酷熱,夜晚的風又總是變得那麼冷。尤其是塞坎限定了他回歸的時間,這讓他沒法慢慢地走路,而必須把形成安排得十分緊密。“這個見鬼的塞坎!如果他不那麼浪費水的話,何必三天兩頭就要我來跑一趟!”霍納德想起,如果乾糧也吃完了,塞坎會否讓自己繼續做運輸大隊長。跑恒羅斯運糧去?那可真吃力不討好的麻煩差使——成功了沒什麼功勞,失敗了卻要擔待很重的責任。“咿!那是什麼?”在到達恒羅斯河乾涸處之前那天的黃昏,有士兵指著背後那是燈上城的方向,正冒起兩道狼煙。“奇怪,是出了什麼事情了麼?還是說唐寇的賊窟已經攻克了?”霍納德一邊派人回去問訊,但第二天還是繼續出發,並未為此而耽擱。這裡是沒有任何險隘可守的路上,不宜停駐,再說,燈上城那邊塞坎還等著自己給他送水去呢。“恒羅斯河到了!”士兵叫著,卻沒有一點興奮感,這恒羅斯河斷流處他們來了四回了,第一次是追逐唐軍到此,第二第三次是來取水的,並無一次是在斷水的時候到達的,因為還沒感到饑渴,所以那渾濁的河水並未引起他們的任何興趣。“去打水吧。”霍納德說著。自己用鞭子抽打著兩個士兵幫他搭建帳篷,取水這段時間他要鑽進帳篷裡好好睡個覺,以避開那該死的陽光呢。午後人總是顯得特彆容易疲倦。小睡片刻之後,當霍納德從帳篷中出來,水已經打好了,回紇士兵門的動作並不顯得利索,長官懂得享受與偷懶,他們也就不怎麼肯賣力,所有水袋都弄得**的,牲口踩踏的恒羅斯河邊到處都是淩亂的蹄印。士兵們反感霍納德,正如霍納德背後咒罵塞坎。塞坎**城的七千部隊中有一千多人是最近剛剛征集的民兵,其中這個兩千五百人的取水隊伍裡就有五百人。他們都將最好的清水留給了自己,而將打回去給同胞的就是隨便灌滿的水袋。“回去吧。”霍納德招呼著。就像在招呼一群牧民,日已西移,正好趕路。兩千多人迤邐往燈上城的方向走去。隊伍仍然按照一定的秩序在行動,隻不過比起剛剛來的時候,又散漫了許多。一切都沒有什麼變化,除了風卷沙塵之外,大地似乎不再有其它的什麼動靜,這是一種動態的平和。與前兩次取水行動的平安一起,造就了一個讓人感到平安的旅途。然而這種感覺卻隻是一種假象,就在取水部隊穿過兩個沙丘的那一刻,前麵拐角處忽然出現了七八個人。霍納德先是一愕,都還來不及有什麼反應,那七八個人已經大笑著衝了過來然後霍納德就發現那七八個人遠不是全部,而僅僅是一支部隊的先鋒!“敵襲!敵襲!”呼叫聲來得那麼突然,連呼叫者本人也有些錯愕。至於後麵還沒看到敵人隻聽到聲音的更是慌亂,霍納德也不是第一天上戰場的人,看看周圍的地形,很快就想到這也許是一個埋伏。可惜呼喊聲明顯來得晚了,平安的錯覺讓人懈怠,從懈怠到奮起需要時間,從奮起到恢複組織又需要時間,可是對方卻沒有給霍納德留下哪怕隻是一刻的時間。忽然之間,霍納德隱約認出了衝在最前麵那人的身形——在恒羅斯的城頭,他也曾站在塞坎的身邊,望見過龍麵將軍,同時也注意到龍麵將軍左右的兩個將領。而衝在最前麵的那個年輕人,身形依稀就是!“唐寇?”他叫出這句話時很大聲,而雙方的距離已經近到衝在最前那人已聽得到他說話。“哈哈,你猜對了!”作戰的時候,郭洛有必要的時候才衝到最前麵,而楊易卻永遠都衝在最前麵!“給我殺!”這對回紇來說乃是一場遭遇戰,對唐軍來說卻是蓄謀已久的伏擊!“怎麼會有唐寇,而且這麼多!”就在這時有人發現了什麼。“看!唐寇!”這一聲呼喊指的不是已經衝到很近的鷹揚營,而是東西兩座沙丘上出現的人馬,影影綽綽的,每個方向竟然都有上千人的模樣。東邊,是楊定邦,西邊,是郭師庸。霍納德不知道,這上千人的部隊有很多是拉出來湊數的民夫,但看見忽然出現了這麼多的人,所有回合的心都亂了。沙丘上下、道路兩旁,呼喊的聲音彼此夾雜,猶如海浪一般,不分敵我地混成了一團。最先和鷹揚營接鋒的回紇隻有一半硬著頭皮上,卻有超過三分之一轉身退走。“穩住,穩住!”霍納德高吼著,但他的心也虛得很。雖然叫得很大聲,卻沒法產生讓人信服的震懾力。相反敵人那邊則從裡到外都透著一股精神勁,甚至連馬匹都在主人的影響下猛地又有力量了。如果說,龍驤營在燈上城是在透支體力與生命,那麼鷹揚營就覺得自己是在憋著滿身的精力無處發泄。想想同胞在極度危險地燈上城拚命,而自己卻無所事事,一直與龍驤營有瑜亮情節的鷹揚營將士無不感到委屈。而這一刻,這種委屈終於爆發成了力量!這是一場沒有什麼花樣的伏擊。當郭師庸說要設置陷阱時,楊易拒絕了。“設什麼陷阱!我不需要。”他已預感到了回紇見到自己會亂。鷹揚營有這個優勢就足夠了。作為全軍兩個大營之一,六百名鷹揚營的將士在楊易的帶領下,直**回紇的隊伍當中,這六百人在唐軍中素以迅猛飛疾著稱,這時忽然行動,將憋了十幾天的力氣一並使將出來,那種爆發力就是讓郭洛見了也要讚歎不已。“殺啊殺啊殺啊!”西麵的一座沙丘上,不斷出現的唐軍中,郭師庸聽到底下的傻聲不由得皺眉:“阿易啊,他就隻會這麼一句麼?”不但楊易如此,鷹揚營將士似乎也都變得隻會一句“殺啊殺啊!”單調得要命,就是打起仗來也變得一根筋,缺少變化。鷹揚營有許多隊正火長是郭師庸的老部下,見手下“墮落”成這樣,不由得皺眉。可是當兩軍交鋒的時候,這種沒有變化隻知向前的威力就顯現了出來。“收攏,收攏!”霍納德高叫指揮者,他的部隊論總數比鷹揚營多多了,可惜迤邐排開,足足二裡許,一條長蛇似地,而鷹揚營的六百將士卻聚攏成前後六波。每一波兩隊,放開了馬蹄猛衝過來。就如一個巨大的梭子直插取水部隊的七寸。回紇人措不及防,騎射部隊已經失去了作用,隻能近戰了,所有人都匆匆拔出刀劍,挺起長矛,但許多人由於馬匹上係了大量的水,影響了行動力和靈活性,再說,鷹揚營衝在最前麵的乃是唐軍精銳中的精銳。首當其衝的幾十名回紇,有哪裡是他們的對手!這一輪急衝,沒有任何技巧。隻是以極大的力量挺著數十支長矛,靠著馬匹的衝擊,硬生生地衝開了一道口子,讓路的便成為了潰兵,不讓路的大多當場被長矛戳死,也有來得及舉起盾牌來的,卻被長矛夾帶馬匹衝鋒之勢硬從鞍上震了下來。一接鋒,回紇的取水隊伍已經被衝成了兩截——前麵是大概六百多人的部隊,後麵將近兩千人,鷹揚營的騎兵衝斷了回紇的隊伍之後依舊沒有停下,繞了個弧形回來繼續衝擊。匆匆應戰的回紇軍,戰場是最酷烈的鍛煉場,對楊易來說,最近幾場戰鬥對他已經不是培養武藝精熟程度的問題了,而是在蓄積殺氣。此刻的他一投入戰場,整個人就如同變成了一柄嗜血刀,全情地投入到殺戮之中去。鷹揚營在他的帶領下橫衝直撞。東西兩座沙丘上郭師庸和楊定邦隻是作勢下衝,並未馬上就投入戰場,隻是居高臨下向回紇射箭,以此來支援楊易的行動。“或許,阿易自己就能將這支隊伍擊敗了。”鐘昊說。“或許?”楊定邦冷笑:“沒有或許!那是肯定的!”儘管人前人後的楊定邦總是對楊易作出重重苛責,但實際上在他的心裡對這個侄子是既愛護又自豪,從很早以前開始,包括楊定邦在內的老楊家的人,就都已視楊易為這個大家族未來的主心骨了。“不要亂!不要亂!”就在這時,鷹揚營的背後又出現了一支部隊驍騎營!安守敬一點都不著急,看到回紇已成之亂勢,他仿佛也抱懷著看楊易表演的心情,將部隊布置成一張網絡,慢慢地逼來。“這幫唐寇,居然還有這麼多人!”對方還有多少兵力呢?不知道,隻見正麵是源源不斷地出現,驍騎營的主力是可以和塞坎精銳硬抗的強兵,至於後麵跟著的幾百名民壯,中間隔得遠了。二十多名近衛護著霍納德,漸漸整理了一點陣腳,緩緩後退,一麵要消解唐軍的攻勢同時也想退出唐軍的包圍圈。然而這樣做的代價十分沉重,霍納德的當機立斷保住了後軍,得與鷹揚營拋離了一定的距離,可卻有將近半數的部隊被衝散。“快把水袋都丟掉”霍納德大吼著。中層將領紛紛傳令,割斷了係水的繩子,砰噗聲響個不停,上千個水袋被割斷了拋棄在黃沙之中。不片刻就將這片乾旱的土地染濕了。“穩住局勢,收拾殘兵,隻要不讓他們圍住,我們就還有機會!”霍納德心想,他控製住了自己的思緒。就算沒法轉敗為勝,至少還能保住一點元氣。鷹揚營畢竟隻有六百人,奇襲取勝可以,要想殲滅就嫌人數不足了。可是就在回紇士兵才慢慢穩住心情。後方卻又傳來了馬蹄聲。“怎麼還會有馬從後麵來?”得得,得得這一次是飛熊營來了!為首一員老將,年不上六十。卻已須發皆白,正是郭師道!“水,水!他們是從恒羅斯河來!”飛熊營已經尾隨的數百名預備兵,馬蹄潮濕的泥濘,附近可都是黃沙,這一夥新到達戰場的“唐寇”這幅摸樣,隻有一個解釋,就是他們才從恒羅斯河方向來。霍納德一顆心在往下沉!四麵都有敵軍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舉目四望,唐寇怕有四五千人之多!“唐寇居然有這麼多人!塞坎他徹底失算了啊!”“如果他們有這麼多人,那完全可以與我們正麵決戰啊,為什麼卻難道那座山上的部隊隻是誘敵?那他們的主力先前乾什麼去了?”取水部隊已有超過一半被打亂了組織,剩下還能掌控的不過千人,如何肯能抵擋五倍以上的敵人?更何況他們都被包圍了。更何況取水部隊的士氣已經降到了一個低穀。“嗬嗬,還不投降麼?”郭師道撫著白須,笑道:“恒羅斯也已被我取了,你們還不投降,更待何時?”